第7章 大皇子

作品:《我笑庙堂累白骨

    经过秦书颜一通发疯、威逼利诱,程端这两日再没提议让她去南章城督军,当然,也没有搭理过她。


    不过秦书颜不在乎,她除了日常练兵之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调查大皇子楚植上。


    调查楚植,秦书颜好像打开了话本子,传奇而不俗。


    楚植生母王皇后出身于源州王氏,比圣上年长近十岁,三次嫁人,所嫁的夫郎都不久于人世。传闻她命格不凡,贵重至极不是一般人所能承接,所以才克死了三任夫君。


    彼时还是四皇子的圣上病重,他母妃情急之下听信了巫医道士之言,娶了个命格贵重的女子冲喜,王家也乐不得的攀龙附凤。人人都以为圣上要成为被克死的第四个男人,哪知道圣上日益健壮,许是有这位神女襄助,不受待见的皇子一跃成为大虞圣上。


    在圣上登基第二年,楚植出生了。当晚天光大亮,青云圜于皇宫,天降祥瑞,非人臣之气。在王皇后教养之下,楚植文武双全,十岁时就博览古今经传,熟习君子六艺。


    楚植仁恕宽厚,温谨有仪,又兼之严正刚毅。坊间传闻,有一日陛下宴请群臣,席间丝竹慢舞,觥筹交错之间,陛下也放低了姿态。


    “快快拿纸笔给诸位大臣,做不出合孤心意的宴飨诗,就别想着散席!”


    “孤就是喜欢看你们一个个挠破头、搜肠刮肚、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哈哈!”


    群臣亦是逢迎圆滑,写出来的诗狗屁不通,取笑嘲讽声一片。就在这滑稽荒唐之下,楚植却坐不住了。


    “诸位大臣皆是朝中肱骨、国之栋梁,曾经日复一日挑灯夜读,如今却作践着自己的才学。若是传出去,真是让天下学子寒心,礼崩乐坏,让我大虞百姓寒心!”


    霎时间,寂寞无声。


    “父皇身为一国之主,肩上担着九州王庭,其中心酸劳苦儿臣不敢揣度。但是父皇喜恶,就决定了朝中官员风气,是以不可不慎、不可不察啊!”


    皇帝群臣如梦初醒,纷纷赞叹楚植品格正直。


    “假的。”


    秦书颜本来看得入神,蔺衡安一句话也惊得她如梦初醒。


    “啊?”


    “当日圣上大怒,愤然离席,不欢而散。私下里不再让王皇后教导楚植,还罚楚植抄写了十遍《孝经》。”


    看秦书颜还是一脸迷茫,蔺衡安又补了一句:“殿下亲口说的。”


    休沐之日,蔺衡安暗中设宴,给大皇子楚植奉上了请帖。


    奉京凤鸣楼,张灯结彩、灯火通明,酒坛高筑,美女皓腕似月。二楼雅间,秦书颜二人正仔细检阅着房内有没有探子、刺客。她推开一丝窗户,一楼人头攒动,兴隆热闹。战乱灾荒不断,还能有钱财来寻欢作乐的也只有朝臣或其子女了。


    “我要是扔下一个酒坛子,估计能砸死好几个朝廷命官。”


    蔺衡安在一旁香炉里焚上楚植喜爱的熏香,听到她又口不择言,耐心地说:“楚植爽朗但尊尚礼仪,席上你不要言行出格。”


    还不待他多嘱咐几句,门外传来脚步声,整齐利落,伴随着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战乱灾荒,这家酒舍生意却如此红火。”


    秦书颜二人屏气凝神,得知来人正是今日贵人,却有些摸不透他这句话的意思,唯恐扫了他的兴致。


    只见两名仆从一左一右推开房门,一列侍卫拥护着一位尚未及冠的青年进来。青年身着黛紫丝绸直裾襜褕,腰佩镶玉丝组带,纵是秦书颜这般不通服饰之人,也瞧得出尊贵奢华。只是腰上悬着的双鱼同心佩,在他那一身的精致闪耀下,略显黯然失色。


    他身量健硕,不同于大多数皇亲国戚带着股锦衣玉食的餍足慵懒。长眉入鬓,不怒而威,鼻梁通直,心怀坦荡。凤眸上扬,目光如炬,真是比当今皇帝,更像皇帝。


    秦书颜想起蔺衡安的嘱咐,时时谨遵礼仪,不敢逾矩。待楚植入了主位,他却是怪罪起来:


    “今日休沐,本就是与好友小聚的日子,衡安递给我请帖却偷偷摸摸,这是何道理?”


    秦蔺二人汗颜,他们怀着结党营私的心,总不能敲锣打鼓地上门。不过现在和敲锣打鼓也没区别了,一群护卫,想不引起宾客们注意都难,除非先把他们戳瞎了。


    蔺衡安早就习惯了这位殿下的作派,讪讪道:“某是被褫官的人,不敢太过张扬,怕污了殿下的名声。”


    “陷害你的人还敢招摇过市,你却被扫地出门,真是倒反天罡!”


    秦书颜怔愣,陷害蔺衡安的人是他父皇,这人狠起来连自己爹都骂?还是他根本不认为是皇帝暗中操纵?


    蔺衡安显然心急,不想再谈论此事:“事已至此,便该屈身守分,以待天时。幸有小秦将军不时资助接济,某现在的日子倒是清闲。”


    楚植幽幽把目光落在秦书颜身上,眼前少年韧得像棵树。他微笑开口:“早就听闻小秦将军的威名了,不愧是秦将军之后。”


    二人交谈生疏客套,蔺衡安给楚植添了杯酒,顺势说道:“殿下说她栋梁之材,那真是殿下您被她蒙了眼,用不了一会儿,她那股莽撞劲儿就出来了。”


    “莽撞?莽撞好啊!”楚植将稻酒一饮而尽,举杯畅谈:“你们可知道,为何自古英雄出少年?”


    “卑职愿闻其详。”秦书颜捧着他说。


    “因为少年人莽撞,不,与其说是莽撞,不如说是赤诚热烈,少年意气,才能初生牛犊不怕虎。”


    人生来是一颗颗支棱尖锐的顽石,只有经过世事打磨、斩去了棱角才能滚的更远。长袖善舞被世人奉为圭臬,如今楚植却见解独到,超凡脱俗,确实让秦书颜刮目相看,也不由得让她想起那个亲自教养儿子的王皇后,想必也是不一般的女子。


    “所以,所谓的屈身守分,让我怒其不争。”楚植话锋一转,凤眸微眯:“引荐结党,更是让我大失所望!”


    不愧是皇子,天家威严,憾得秦书颜心脏一瞬间停滞。


    秦书颜不仅不跪,反而是挺直了腰身,她早就知道楚植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敢面刺皇帝之过,又大张旗鼓地赴宴,无畏源于他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面对突然冒出来的秦书颜,自然要拷问一番。


    不过,他与蔺衡安以同窗好友相称,礼贤下士,从不避讳结交志士游侠,就说明了楚植不是因噎废食、矫枉过正之辈。要取信于一个坦诚的人,就要比他更加“坦诚”。


    “结党?真是好大一口黑锅啊!”秦书颜侧头直视他,眉头微蹙,嘴角却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殿下怪衡安听天由命,却不曾为他仔细想想,弱冠之年就遭飞来横祸,为千夫所指。正如今日本是交友小聚,殿下却给我扣了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我又何其无辜?”


    “多疑猜忌,只会把人推得越来越远。衡安对朝廷寒了心,我对殿下,又何尝不是大失所望!”


    言谈激切,感人肺腑,再配上秦书颜那副受辱的表情、目眦欲裂,楚植竟然生出几分愧疚。


    蔺衡安看出来秦书颜想演一出什么戏,打起了配合。他充作惶恐的样子,胆战心惊地拉着秦书颜跪下,向楚植请罪:“殿下恕罪,我二人对殿下、对朝廷皆是忠心耿耿,绝无寒心一说。只是方才小秦将军怒火攻心,一时口不择言。”


    楚植冷下脸,横眉怒目:“你投靠程端、借着衡安与我暗会,桩桩件件做的不是结党营私之事?”


    “这就是卑职寒心之处!”


    秦书颜想破了头,楚植认为蔺衡安被诬陷一事不是皇帝授意,那他认为是谁?薛常侍?还是程端?这俩人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没有招摇过市之嫌。


    突然间福至心灵,楚植怒斥这酒楼声色犬马,可见他厌恶骄奢淫逸。朝廷内如今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人,便是蔺家,楚植又说蔺衡安被扫地出门,对蔺家多有不满,所以顺着他的意思说,也许能统一与他的战线。


    “卑职为何投入程将军麾下?就是因为卑职报国无门,世家豪族只手遮天,我等小民哭声喊声根本就传不到圣上的耳朵里。卑职不愿与世族为虎作伥,只得借程将军之力,崭露头角,幸有衡安相助,才得见殿下一面。没想到壮志未言,竟先背起了结党营私的黑锅!”


    “为谋一己之利,私也。卑职铲除蠹虫,不可谓之私!”


    楚植震撼,趋炎附势、蝇营狗苟之辈他见多了,大多都经不住他的苛责审问,秦书颜一番言语义薄云天,与他不谋而合,天下苦世族久矣。


    “小将军志存高远,非常人能及。”楚植点了点头:“只是小将军的私心,到底是什么?”


    秦书颜迎上他审视的目光:“铲除蔺家,为父报仇。”


    镇南将军秦遂,于西南边境抵御外族,退无可退、陷入绝境之时,身为偃州牧的蔺迁拒不出兵,最后秦遂战死,被敌军枭首示众,尸身悬于城门,曝晒七日。


    楚植心里对秦书颜满意得很,有野心,又与世族有杀父之仇,日后不会叛变,他最缺的就是一把忠心耿耿的利刃。


    蔺衡安见事态缓和,惋惜开口:“可惜南章城毁庙为楼,蔺尚书又能名利兼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