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婚之夜
作品:《娘子别怕》 秦嬷嬷到底眼尖,一下瞧见云雀微动的眼睫。
知道瞒不过,云雀索性也不再装,慢慢掀开眼皮,又故作迷蒙地用力眨了眨眼,这才循着声音的来源,缓缓转过头去。
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深褐色袄裙的嬷嬷,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一对上斜眼,一张四方阔嘴,左下巴块与嘴一般宽的黑斑,乍眼看去,像是生了两张嘴。
另一个是位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穿着深紫色暗纹锦缎衣裳的妇人,凤眼薄唇,皮肤白皙,面容保养得宜,只是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应该就是“二夫人”了。
二夫人对上云雀彻底睁开的眼睛,微微一怔,眉眼间的愁绪似乎淡了几分。
“嗯,”她轻轻颔首,目光在云雀脸上流连,“模样是俊俏,清清爽爽的,倒有几分肖似云舒……这眉眼,瞧着比云舒还灵动些。”她侧过头对那嬷嬷道:“秦嬷嬷,这事办得还算稳妥。”
秦嬷嬷立刻躬了躬身,“夫人过誉,都是老奴分内事。”说着便上前一步,将云雀从锦被里扶坐起来,“四小姐,二夫人来瞧您了。”
云雀心底冷笑,改口倒是比翻书还快。
不过演戏这事,云雀也不赖。
她面上半分波澜不起,顺着秦嬷嬷的力道下了榻,站稳,对着端立的二夫人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姿态是现学现卖的闺秀模样,连嗓音都掐得比平日软糯了几分:“云舒……见过娘亲。”
林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又停留了片刻,才缓声道:“明日大婚,你只管安安心心地嫁过去。好生伺候夫君,孝敬公婆。侯府和林家,都亏待不了你。”她顿了顿,“其余的规矩细处,秦嬷嬷自会一一教你。”
说着,她随手朝房间角落一指:“那边都是云舒平日用惯、爱惜的东西,一并给你添作嫁妆,送往侯府。”
云雀这才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箱笼。
最大的敞着口,码放着层层叠叠、光泽流转的锦缎衣裙;旁边一个略小的,里面珠光宝气,尽是些嵌宝的金簪、点翠的步摇、剔透的玉镯……另外还有几个锁着的,不知里头都是些什么宝贝。
云雀呼吸都滞了一瞬,光是眼前这几箱,怕是都够她和阿九吃穿不愁了。
可林夫人那句“明日”……
她下意识瞥了眼窗外,夕阳的余晖正泼洒在窗棂上,染得窗纸一片橘红,怕是已经酉时了。离那要命的“明日大婚”,竟只剩这一晚的光景了?!
秦嬷嬷似看出她的忧虑,“小姐宽心,该预备的一样不落,老奴都料理妥当了。”话音未落,一本寸许厚的蓝皮册子已递到了云雀眼皮子底下,“小姐只需将此册牢记于心,便万般无虞。”
云雀心头疑惑,伸手接过。
册子入手颇沉。
她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楷挤满了纸页——从永宁侯府老太君古怪的饮食忌讳,到侯夫人身边得脸大丫鬟的生辰八字;从侯爷偏爱的茶叶种类,到江二公子房里伺候的小厮名字……事无巨细,详尽得令人头皮发麻。册子最后,还硬生生缀上了林家十几页的族谱,外带王氏同样厚厚一沓的姻亲名录!
“王氏?”云雀眉头本能地蹙起。林家的族谱她能理解,这王家……
秦嬷嬷解释道:“四小姐是二房独女,夫人母家的谱系渊源,自然也是您该知晓的。”
林二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云雀捧着的那本厚重的册子上,语气颇为体谅:“一晚上要记下这许多,确实难为你了。拣些顶要紧的记下便是,”她顿了顿,“最紧要的是明日的仪态规矩,莫要做出小家子气的举动,失了林家女儿的分寸。”
云雀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低下头,重新看起来。这册子厚是厚了点,但她打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晚上囫囵吞个大概,倒也不算太难。
她手指快速划过纸页,正盘算着哪些人名可以略过,视线却猛地被几个字卡住——“擅琴”!
云雀抬起头,愕然道:“别的……别的先不说,这‘擅琴’……?”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我……我连琴弦有几根都未必数得清啊!”
“早先送去侯府的庚帖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是以,你需得‘知道’。”二夫人声音一停,带上几分不容置疑的压力,“更要提前想好周全的应对之策,莫要当场露怯。”
这烫手的银子,果然不是闭着眼就能揣兜里的。
云雀嘴角撇出一个无声的弧度,认命地垂下脑袋。
也罢,走一步算一步。
*****
云雀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天亮,才勉强把那本砖头似的册子囫囵吞进脑子里七七八八。
此刻她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一会儿是“老太君忌食鸭腥”,一会儿是“侯夫人贴身嬷嬷唤作李嬷嬷”,各种人名规矩搅成一团乱麻。
以至于天色刚泛起鱼肚白,丫鬟婆子们便鱼贯而入,七手八脚地开始折腾她——梳头绞面、敷粉描黛、穿上层层叠叠绣着金凤的嫁衣……她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摆弄着,全程都晕晕乎乎,脚下发飘。
外面猛地响起一声高亢的唱喏:“吉——时——到——!”
随着这声宣告,沉甸甸的鎏金点翠凤冠重重压上头顶。眼前最后一点光亮被二夫人亲手覆下的厚实锦缎盖头彻底隔绝,只剩下一片朦胧晃动的红。
云雀感觉手臂被人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出了门。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啪炸响。恭贺声、笑语声喧嚣鼎沸,间或夹杂了几声不和谐的低语:
“啧,瞧见没?新郎官坐轮椅出不得门,连个迎亲的影儿都没有!”
“啊?那……那谁来迎啊?”
“迎?想得美!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片子,说是个小姐,真论起来……哼,赔钱货罢了!能攀上永定侯府这门亲,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做梦想着八抬大轿、新郎亲迎?”
“可不就是送过去冲喜的?只怕进了门就得守寡喽……”
盖头遮挡了视线,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
声音压得虽低,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云雀耳朵里。那些句句往人心窝子上捅刀子的话,落到她这儿,反倒叫她盖头下的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
字字句句,简直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又一声高唱刺破喧闹:“新——娘——子——出——阁——啦——!”
搀扶着她的手臂一紧,云雀顺势停下了脚步。
随即先是林老爷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威严却难掩慈爱:“此去侯府,谨守闺训,侍奉夫君,相夫教子,勿负林家教养之恩。”
接着,是林二夫人的声音,她靠得更近了些,“舒儿……好生珍重。若受了委屈……”像是后面的话太过艰难,她哽了一下,才涩声道:“记得还有娘在……”一只带着暖意的手,隔着厚重的嫁衣袖子,轻轻捏了捏云雀的手臂,随即又飞快地松开。
像是并不知道这盖头下的新娘子是假的。
云雀自幼没了爹娘,十一岁后更是孤零零飘在世间。所谓骨肉亲情,于她只是街头巷尾听来的传说。她对林府上下、对这场替嫁的算计嗤之以鼻,可偏偏这寥寥几句带着哽咽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穿透了她层层包裹的硬壳,刺得心窝深处某个早已干涸的地方。
一时间,竟渗出一点陌生的、不合时宜的酸涩。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云雀含糊地挤出一点带着鼻音的回应:“……嗯。”
紧接着,一截冰凉滑腻的红绸被人塞进她手心,然后便被按着进了花轿。
轿帘“哗啦”一声垂落,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骗人的事她做过不少,嫁人嘛……若不算三年前破庙里那场潦草得如同闹剧的婚礼,今日倒是头一回。
头一回被“爹娘”嘱咐,头一回正经八百地坐上花轿。
只是这轿子抬向的,不是那个曾许诺她安稳的人,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病骨支离的陌生男子。
云雀心里莫名有些难受,手不受控制地探入衣襟,指尖摸索,终于触到一枚温润微凉、棱角熟悉的玉佩。
“沈羡……”两个字不自觉地喃喃出口,鼻尖猛地一酸。
云雀似乎被自己的反应惊了一下,近乎慌乱地吸了吸鼻子,将玉佩收了回去。
*****
许是太累了,云雀竟在轿身的摇晃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轿身猛地一顿。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像无数炸雷在耳边爆开,震得她一个激灵,轿帘外的喧嚣人声也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了回来。
她浑浑噩噩地被搀扶出轿,脚下踩着的似乎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虚浮的云雾。
盖头下的红光朦胧晃动,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一左一右架着胳膊,进了喜堂。
“咳——嗬嗬……咳咳咳——!”甫一踏入,耳边就不断响起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云雀隔着晃动的红纱,目光掠过轮椅扶手边的那只手。指节修长,瘦得骨节分明,几乎没有血色,正微微颤抖着。
那就是永定侯府的二公子,江聿风了。
盖头下,云雀努力地、小心翼翼地转着眼,试图偷瞄一眼这个即将被她“克”死的可怜虫。
可惜视角太低,也太偏,只勉强瞥见一个苍白瘦削的下巴,和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胸膛。
“一拜天地——” 执礼先生拖长了调子。
云雀配合地低下头,动作干脆。
“二拜高堂——” 她又迅速弯下腰,余光瞥见上首坐着的人影,大概是新任的公婆,正低声说着什么“好好照顾聿风”、“侯府不会亏待你”之类的话。
云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早已飞到了礼成后脱身的那一刻。
先生再唱:“夫妻对拜——”
云雀对着轮椅方向草草一俯身。轮椅上的喘息声更重了,夹杂着不祥的嗬嗬声。
她心头掠过一丝异样,最终化作两个字:可怜。
折腾了大半日,云雀终于被送进了所谓的新房。
空气里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苦药味,混着一种从久病之躯深处散发出来的沉暮之气。
云雀揉了揉鼻子,又叹了句:真可怜。
红烛噼啪燃烧,烛泪缓慢堆积。
偌大的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唯有门外遥远的喧闹声提醒着这是场喜事。
天色彻底暗沉下去,又有下人悄无声息地进来,点亮了更多红烛,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般亮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云雀赶忙放下盖头。
轮椅的轱辘声碾过地面,带着一种缓慢而滞涩的节奏,由远及近。
云雀能听到低低的几句交待,大约是说自己喜静,吩咐下人都退下,不可留在南院。
不可留在南院?莫非是不想被听墙角,让人知道他不能行人道?
未及云雀细想,那轱辘声停在了她面前不远处。
一片安静中,她似乎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仿佛坐着的人微微欠身,竟是对她行了一礼,“林姑娘有礼。”
声音意外地很好听,低且沉澈,带着一丝哑。
此人不仅行礼,还称“林姑娘”,看来是个呆子。
云雀如是想着,便见一柄系着红绸的玉如意探到她的盖头边缘。
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方至此时,她才感受到一丝紧张,虽然她并不姓林,也从未觉得自己对方真是自己夫君,然天地已拜,此刻端坐于此、即将被挑开盖头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她自己。
玉如意一头似乎迟疑了一瞬,才下定决心,慢慢伸了过来。
轻轻一挑,红盖头飘然拂落在地。
盖头落地无声。
那头江聿风好似也没了声音。
顺着云雀的目光望去,那执如意的手仍凝滞在半空,修长指骨莹白如玉,几乎与掌中玉柄同色。
云雀忍不住抬起眼。
江聿风一身正红喜服,身形清瘦,虽坐在轮椅上,却比想象中高大。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白,几乎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那张脸……眉如墨画,眸似寒星,鼻梁高挺。
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晕出一种惊心动魄、却又脆弱如琉璃的病态妖冶。
那是一种带着破碎感的美,仿佛冰雕玉琢的谪仙坠入凡尘染了重疾,又似深山中汲取了月华、却命不久矣的精怪。
三年了……自从沈羡死后,她再没见过这样夺人心魄的容色,便是那霁月光风的谢三公子,也少了这般让人心惊的、濒临毁灭的极致风华。
江聿风掩唇低低咳了两声,喉结滚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翻涌的不适。
片晌,苍白的唇边缓缓绽开一个极温柔的笑意。
这一笑,拂散了满室烛火的灼热,带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旖旎。
云雀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更没料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对着这个“病秧子夫君”,也回了一个有些怔忡、却真真切切的笑容。
然而,这短暂的、几乎不真实的温情,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咳打破。
“咳咳咳——嗬嗬——!” 江聿风猛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整个人都在轮椅上蜷缩起来,肩膀剧烈耸动,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那咳声痛苦得让人不忍卒听。
云雀被这骇人的声响拽回现实,方才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涟漪和悸动,霎时被这刺耳的、宣告着死亡的咳声浇灭了八分。
她看着轮椅上这个蜷缩的身影,默默长叹一声: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看这光景,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可惜……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张脸。
云雀压下纷乱的念头,收起一丝不忍,一丝不舍,依着秦嬷嬷教的章程,起身挪到桌边。
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上,摆着酒壶和一对小巧玲珑的合卺玉杯。她执起酒壶,尽量让动作显得柔顺规矩,斟满了两杯酒。
端着这两杯沉甸甸的“任务”,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轮椅旁。
“夫……夫君,”她努力掐着嗓子,挤出一点还算温婉的调子,将其中一杯酒递到江聿风面前,“该饮合卺酒了。”
江聿风刚从那阵要命的呛咳中缓过一口气,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然听了这声“夫君”,原本白到透明的耳尖忽然泛起微红。
他抬起眼,看向云雀,眸中因剧烈咳嗽蒙着水汽,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美。眼神深邃复杂,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细微、难以捉摸的情绪。
半晌,他缓缓抬起手,长指轻轻覆上酒杯,从云雀手中接过。
指尖相触的一瞬,冰凉刺骨。
“委屈……你了……”江聿风的声音沙哑低沉,裹挟着浓重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温润如水的平和,“嫁给我这……咳咳咳……药罐子……”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
云雀暗自嘀咕:委屈?不委屈!谁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喝了这杯酒,礼数就算成了,后面您是驾鹤西归还是枯木逢春,全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云雀没接话,只是依着规矩,微微侧身,伸出握着酒杯的手臂,与江聿风那只冰凉瘦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交缠。
距离骤然拉近,云雀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除了药味之外,一丝极淡的、清冽的气息。
她屏住呼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有点辣,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慌。
对面,江聿风也以极缓慢的动作,将杯中酒饮尽。
缠绕的手臂,终于分开。
礼成总算糊弄过去了,眼下便剩一桩紧要事——圆房。
有了秦嬷嬷此前的铺垫,云雀倒也不太担忧,同榻而眠便同榻而眠罢,只要躲得过那最紧要的一桩,想来今夜也不会吃亏。她只暗自庆幸,盼着赶紧捱过这一晚,明日见了阿九,再做盘算。
思及此,她不再迟疑,撑着桌沿站起,伸手就要把人往榻边推。岂料腕间倏地一凉——竟是江聿风抬手握住了她!
那力道不大,却是真的凉,激得云雀一个哆嗦。
对方似有所觉,烫一般收回手。
“抱歉……”声音低哑。
云雀愣了一愣,倒真是个呆子。
不知是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还是为日后“守活寡”的自在日子提前感到快意,云雀忍不住弯了眉眼,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清秀灵动,杏眼澄澈如含秋水,翘鼻樱唇,此刻因屋内暖意蒸腾,两颊因屋内焗闷变得粉扑扑的,凑近些,几乎能看清颊边细软的绒毛。
而随着这一笑,那双本就明亮的眸中便似落了星子,漾出扣人心扉的光。
碎光落进江聿风眼里,他似乎怔了片刻,目光凝在她脸上,不动了。
云雀唇角笑意犹在,却不期然撞入他沉静如海的眸中。那目光深邃,竟让她心头一灼,慌忙移开视线。
心头警铃微作:这般眼神……莫不是扮猪吃虎?
她喉头微动,正思量着该如何寻个由头分榻而眠,忽闻一阵衣袖窸窣轻响。
只见江聿风自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手,指尖微蜷,小心翼翼地递过一物:“我素日少出门,闲暇便爱倒腾些小物件。此簪乃亲手所制,望姑娘莫嫌粗陋。”
簪子?!云雀眸光倏地亮了几分。
侯府公子亲手所制,想来必是珠玉玲珑!她按下心头雀跃,声线刻意放得柔婉:“夫君这是什么话,你送的,便是一根枯枝妾身也……”
话音未落,戛然止于唇畔。
那递到眼前的簪子,竟真是一支木簪!
呵……谁会料到这二公子清闲至此,竟用木头雕了支发簪?簪子通体流畅,打磨得极为光滑,簪头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倒是雕工精巧,细腻入微。好看是真好看,精致也够精致,可惜……非金非玉。
“……”
江聿风见她目光凝在那簪花上,轻声解释道:“是忍冬……”
他并未言明为何选择了忍冬,云雀也无心深究。暗自劝慰了自己好半晌,才堪堪扯出一个得体的弧度,“多谢……夫君。”
江聿风似微微松了口气,唇边舒展开一丝清浅的笑意,抬手替她簪上木簪。
虽只是个木簪子,但这戏到底得做足。云雀分外沉静地垂下眸去,任由他在自己发髻上摆弄起来。
她长睫微垂,敛去眸中机敏,竟透出几分难得的娴静。
云雀只觉得江聿风的手在她发间停了好半晌,随后,一个低沉微哑,带着极致温柔的声音响起:
“愿此簪子护姑娘……咳咳……”
听着那声“姑娘”,云雀险些失笑,心中戒备更松,胆气也壮了,回以明媚笑靥,“既行过礼便是夫妻,夫君怎还……”
然而她话未说完,只见一抹刺目猩红猝然自江聿风唇边溢出。
云雀心头骤紧,“夫君,你……?”
“呃……噗——!”
江聿风身体剧烈一颤,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鲜血,如同泼墨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喷溅到云雀脸上,沾染上她新簪的忍冬花。
云雀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本能地向后弹跳躲闪。
就在她跳开的刹那,江聿风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支撑,如同一袋沉重的败絮,毫无预兆地从轮椅上软塌塌地滑坠下来。
“咚!”一声闷响,重重摔倒在地毯上。
他蜷缩着,如同离水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猛烈地抽搐、弹动了几下……
然后,静止了。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云雀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惊魂未定,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仿佛过了一个甲子,她才像是突然惊醒般,颤抖着、试探着往前挪了一小步。
“夫……夫君?”她小声地、带着哭腔地唤了一声。
地上的人,无声无息,毫无反应。
云雀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她咬紧下唇,强忍着巨大的恐惧,蹲下身,伸出两根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江聿风的口鼻……
没有!一丝气息都没有!
她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犹不死心,她又鼓起最后一点勇气,颤抖着手按向江聿风瘦弱的胸口……左边、右边、甚至脉门都摸遍了,皆是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任何起伏。
她又惊又怕又本能地抬起他的脸想要确认。
然而这一看,云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只见江聿风那张苍白的俊脸上,眼睛、鼻孔、嘴角、耳朵……七窍之中,正缓缓地、蜿蜒地流出暗红色的、粘稠的鲜血。
在红烛的映照下,交织成一副极其诡谲、妖异、令人魂飞魄散的死亡图景。
他死了!
方才还与她交臂共饮的“夫君”,顷刻之间,七窍流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