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请江佩清导演为我们宣布本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


    巴黎某公寓内，客厅只开着一圈昏暗的灯，江逾姿态放松，坐在中心巨大的黑色沙发和茶几中间的地上，手肘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靠着沙发，面前放着一碗正散着氤氲热气的梨汤，他目光低垂，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表情淡漠，倒是和大屏幕里的入围演员表情如出一辙。


    重在参与，得奖很好，没得下次努力。


    四位入围男演员的脸被投在放大屏幕上，镜头致力于捕捉每个人一丝一毫的微表情，几人面上都表现得云淡风轻，内里到底如何无人得知，倒是叫一众粉丝紧张到屏住呼吸。


    颁奖人是圈内有名的导演江佩清，捧出过一堆影帝影后，她和主持人相互配合，幽默地卖着关子，吊足了屏幕内外所有人的胃口。


    江逾旁边走来一个和他同龄的青年，端着ipad，边走边看，思索着什么，他全程没抬头，默默坐在江逾旁边。


    “这个部分我觉得还可以——”


    迟暮话刚说了一半便顿住，目光从江逾沉静的面部逐渐下移到他用力到发白的指尖。


    迟暮想提醒他再捏勺子就要碎了，可犹豫一秒，还是放下ipad，和江逾排排坐在地毯上看颁奖典礼。


    “一个小提示，”江佩清神秘一笑，说：“他人生中第一部电影的导演是我。”


    此话一出，引起一片哗然，入围四人中，虽也有和江佩清合作过的演员，但第一部电影，只有一个人。


    江佩清目光慈祥，微笑着宣布结果：“本届金马奖最佳男主角获得者是——”


    “凌霄壑......”


    江逾嘴唇嗡动，无声念出这个名字。


    迟暮在听到名字的瞬间转头看向江逾，惊喜道：“凌霄壑得奖了！”


    “是啊......”江逾沙哑道。


    江逾愣神望着电视里那人，对方今天一身超季高定西装，听到自己名字后，起身和身边人握手，随即风度翩翩走向领奖台，他一脸淡漠地接过奖杯，又淡漠地发表获奖感言：感谢导演、感谢制片、感谢编剧、感谢剧组每一个人工作人员。


    平平无奇的获奖感言，再加上每次获奖必会说到的一句话：“希望这部电影有更多人看到，希望有更多的人认识凌霄壑。”


    颁奖典礼结束，江逾关掉电视，热梨汤只剩余温，迟暮又拿起ipad研究剧本，江逾笑着伸手挡住屏幕。


    “迟大编剧，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比我这个工作狂还工作狂啊，这个剧本已经非常完美了，再添一分都多了。”


    迟暮抿唇轻轻笑着，有点无奈：“江大导演，不是你没日没夜拉着我工作的时候了？”


    两个人正笑着相互调侃，茶几上迟暮的手机响了一声，江逾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这一声，又懒洋洋地躺回沙发里，两只手垫在后脑勺，非常做作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先走了，泊以过来了，”迟暮低头回了条消息，继续道：“你下周回国，到时候我来送你。”


    “哦......”江逾语气凉凉的，说：“跟你们已婚人士真是聊不了太久，慢走不送，我就不去看你们夫夫腻歪了。”


    迟暮笑得腼腆，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他边收拾书包，边提醒道：“汤记得喝啊，拜拜。”


    江逾扬了扬下巴算作回应。


    关门声响起，江逾一动没动，发呆到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道，一直到后半夜被渴醒，抓起面前凉透的梨汤一饮而尽，脚步虚浮飘到卧室，一头栽进床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身体由沉重变得轻盈，万有引力失去作用，光怪陆离的梦境断断续续，不肯结束。


    “你叫什么名字？”


    “......”


    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你姓什么？”


    “......我不知道。”


    咚！


    飘渺的梦境抽离，思绪回归，飞机终于降落首都国际机场。


    江逾被颠醒，大脑逐渐清醒，他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刺眼的太阳高悬空中，是个炎热的大晴天。


    大件行李已经提前寄回国，江逾只简单背着包，步伐有些急切地下了飞机。


    时隔六年，江逾终于再次站在这片土地上，他随着人流一路往前走，目光转来转去，心里感慨这种四周全是中国人的感觉真好。


    今天不知怎么的，机场格外拥挤，越走人越多，几乎到了人挤人的地步。


    后面有人往前跑，路过时和江逾擦肩而过，江逾只听到一句快速消散的抱歉，就发现走在周围的人都是一脸兴奋，都在脚步匆匆往前走。


    江逾这人有个优点，就是深知好奇心害死猫，他对周围的异常半分不感兴趣，只专心走自己的路。


    可惜，事与愿违。


    今天的机场就像节假日的景区一样，一片黑压压望不到尽头。


    人群里很多次有人开口念着同一个名字，江逾没睡好，脑子里一片嗡嗡声，没听清楚说的是谁。


    顺着人流，江逾也迫不得已越走越快，他左右来回躲避，可人墙外面还是人墙，他一路左右躲避，不知不觉间竟然被挤到了中心位置。


    后面有人猛地往前撞了一下，激动地尖叫：“啊啊啊啊啊凌霄壑！”


    江逾一个没防备，身体往前一扑，鼻子直直撞上了面前人的胸膛，鼻腔的酸痛瞬间直冲大脑，虽然很懵，但他这次终于听清那个名字，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机场这么拥挤。


    这些人都是为凌霄壑来的。


    凌霄壑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江逾浑身血液翻滚，虽然不理智，但他能够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这样激动，没有人可以在面对凌霄壑的时候保持情绪平静。


    江逾呼吸急促，捂着酸痛的鼻子，眼眶里盛满泪水，下意识说出口的“抱歉”，却在看清对方脸的时候，硬生生噎在嗓子里。


    面前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场拥挤的源头——凌霄壑。


    对方显然也很意外，他们视线相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据说凌霄壑刚从国外度假回来，一身简单的白T黑裤，硬是被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穿得像在走秀，黑色鸭舌帽将他的眉眼压得很低，目光沉重深邃，嘴角向下抿着，面露不善。


    代拍扛着长枪大炮，记者伸长胳膊往前递麦，快门声和提问声如同涨潮时的浪花一样排山倒海，一个个就差怼到凌霄壑脸上，路人和一些碰巧在这里的粉丝也闻风而动，都想要挤上前看一看，机场保安大声维持秩序，生怕发生踩踏事件。


    两个人被挤在其中，寸步难行。


    江逾此刻已经完全丧失对外界的感知，他浑身触电般颤抖，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慌张、无措、亦或是什么其他，统统都不足以形容，鼻腔连至大脑的不适加剧，演变成抽痛，从大脑开始，向四肢蔓延，再抽出筋骨，打碎血肉。


    江逾只觉得疼，疼到面色苍白，眼眶通红，后背完全湿透，像高烧脱水后的无力，他十指攥紧，眼睛死死盯着凌霄壑不放，喉间挣扎着颤抖着，试图说些什么。


    可说什么呢？


    好久不见？还是叫他的名字？


    还是那个许久没喊出口的，只有他叫才会得到回应的称呼。


    周围人潮涌动逐渐变慢，像黑白默剧般演绎着一场名为《意料之外》的故事，只余中心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是全场唯一拥有色彩的画面，又被浑身黑白色系的衣服覆盖。


    不过还好，毕竟目光如炬。


    再漫长的对视也会有醒神的时刻，凌霄壑愣怔过后率先反应过来，喉结抖了抖，也没说话，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江逾头上，抓着手腕把人往身后一拉，挡住了那些好奇的目光和镜头。


    “凌霄壑，对于此次梅开二度获得金马影帝，是否在预料之中？”


    “作为最年轻的金马影帝，能说说你现在的心情吗？”


    “你每次除拍电影时间都不营业，这次出国是去度假吗？”


    “传闻江佩清的新电影男主角已经定了你，真的会二次合作吗？”


    记者的问题总是无穷无尽，答了一个，后面还有千百个等着。


    江逾愣怔望着面前人高大宽厚的背影，惊觉凌霄壑已经从前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男性，六年的空白，有太多不可控的变化悄然发生。


    凌霄壑摘了帽子，几缕发丝散在额前，眉头皱得很紧，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他没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抓着江逾的手腕，慢吞吞地往前挪动。


    “咚！”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不知道谁的摄像机没抓好，重重砸在江逾头上。


    额头瞬间地剧痛短暂超过身体的阵痛，数秒后又被重新反扑，江逾只觉得天旋地转，尖锐的耳鸣声绕着脑袋来回转动，他低着头，手死死按着帽子，被凌霄壑抓住的那只手松了力气，无力地垂着。


    凌霄壑看不到江逾被砸的情况，光听声音也知道绝对砸得不轻。


    本来就是私人行程，凌霄壑私密工作一直都做得很好，从来没出现过这样情况，现在又误伤到江逾。


    凌霄壑终于忍无可忍，随手抓过怼在眼前的麦，眼神犀利盯着镜头，所有人都拍到他盛怒之下的表情。


    “滚开！”凌霄壑低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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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