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功败垂成
作品:《邑姜》 世子铭善骑射,他于鲁师中挑选了三十名精通骑术的勇士,对他们言道:“鲁国的存亡在此一战。明日我们直扑商王的战车,只要杀了商王,商师失去统帅,就可趁势收复被侵占的土地,重整我鲁国的河山。”
伴随着世子铭的振臂一呼,勇士们高声喊道:“斩商王,护鲁国!斩商王,护鲁国!”
激昂的声音在曲阜城中回荡,似是远古的战歌传来,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黎明到来之际,天空仍是一片深邃的蓝紫色。世子铭亲率三十精骑,隐藏于薄雾中。马蹄声被刻意压制,仅余细微的沙沙之响,与风的低吟交织。
商王受气定神闲地立于战车之中,他轻蔑地扫视着前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然而,就在双方的战车与步卒交上手之时,鲁师的侧翼忽然冲出来几十道黑影,好似鬼魅般迅捷。
世子铭一马当先,率领鲁国骑兵冲到了商王受的战车前。商师这时才反应过来,阵型已然凌乱。商王受的护卫们慌忙举起盾牌,阻挡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围在身边的商兵越来越多,但世子铭和骑兵们灵活闪避,他们的目标明确,眼中只有那装饰得最为华丽的战车上的商王。战车的轮子在泥土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商王受在车内怒吼,命令御者加速以逃离这死亡的威胁。然世子铭的骑术精湛,紧咬不放,一场生死较量在王车前激烈上演。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鲁国骑兵与商师展开了殊死搏斗,每一击都充满了决然与悲壮。不多时,他们在商师的重重包围中接连倒下。世子铭的眼神愈发坚毅,他手持长戈,躲过了战车上武士的攻击,直向商王受刺去。商王受大惊,急忙挥剑抵挡,但世子铭的攻势凌厉,长戈与商王受的铜剑相击,火星四溅。
千钧一发之时,一辆战车从奄国的军阵中冲出,直奔世子铭而来。御者技艺高超,操纵着战车在战场上灵活穿梭,时而急转,时而加速。面对战车骤然间的逼近,世子铭身形一侧,虽然避开了冲击,却给了商王受喘息之机。商王受趁着世子铭躲避战车的空隙,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他迅速调整姿势,铜剑像闪电般划出,直指世子铭的心口。世子铭转身未及,只觉一股寒意袭来,他拼尽全力挥动长戈,却已无力回天。铜剑穿透甲胄,鲜血喷涌而出。世子铭摔下马,长戈脱手,砸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商王受走下战车,冷冷地看着世子铭的尸体。曾经英挺的身躯此刻躺在血泊之中,双目紧闭,面容苍白而宁静,似乎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不多时,战事结束,喧嚣散去,只留下无尽的死寂。晨光洒落,照耀着满地的疮痍:断裂的兵器、散落的甲胄,以及那些再也无法站起来的勇士。几只乌鸦开始盘旋,它们黑色的身影在空旷的战场上显得格外醒目,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更是增添了几分悲凉。
奄侯袤拉着那名救了商王受性命的御者上前,向商王受行礼。
“汝是何人?”商王受问向御者。
“小人名为祸,先祖本是蒲姑国公子,因侯位之争离开蒲姑投奔奄国。”
御者祸声音高亢,神情从容,纵使已沦落为普通武士,依然可见公族之后的气概。
“祸?”商王受眉头微皱,显然是对此名颇为不解。
御者祸的双目中闪过哀伤之色,垂首答道:“小人出生时,祖父被夺了官位,家中骤然落魄,阿父便为小人取名为祸。”
商王受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昔者蚩尤有善致风之将,名为飞廉。汝既有御车之能,就赐名飞廉,今后伴吾左右。”
飞廉闻言,重重跪拜在满是泥泞与血渍的战场上:“飞廉愿誓死效忠大王。”
飞廉的命运,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战争进行到了第二年,盟军已是支撑不住,先是诸小国投降,尔后齐、莒、鲁、纪四国亦请降。
“大王可应允了四国之降?”
商师驻地,莱侯余向奄侯袤打探商王受的心思。
奄侯袤边踱着步,边忧虑地说道:“此次东征耗时许久、损失巨大,吾观大王确有许降之意。”
莱侯余随口道:“叛乱的东土诸国既然俱已降服,奄侯又何必担忧?”
“奄鲁两国素有仇怨,鲁国若能轻易归降大商,我奄国之师岂非平白牺牲?”
“昔年武丁王攻灭妘周,分封其子于周原,然其子在武丁王崩后率师东出争夺王位,致使周原之地为戎狄所据。后姬族首领亶驱逐戎狄而夺占周原,武乙王亦承认了姬周,册封亶为周侯。”
奄国公室是商王阳甲之后。奄侯袤此时方过弱冠之年,他欲吞并既是邻国又为世仇的鲁国。
奄侯袤提及姬周之事,莱侯余立即知悉了他的意图:“大王只有一子,与诸兄的关系又不亲厚。姬族都能获封周原,莱奄两国公室本就是王族,倘若齐鲁如妘周一般覆亡,那么两国之地……”
莱齐两国曾于九世之乱中结下大仇,莱侯余若能兼并齐国,不但可以告慰历代先祖,更将大为增强莱国的实力。
“大王,齐国不可赦。”
莱侯余伏跪于商王受面前,痛哭流涕地恳求道。
商王受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他缓缓开口道:“莱侯既知齐国罪孽深重,当初何故与齐侯一同谋逆?”
“大王,臣为祖契血脉,怎会背叛大商,此实乃臣被胁迫所至。”
莱侯余随即说出了和奄侯袤一起编织的谎言:“齐侯燮着实狡诈,竟以商议子女婚事之名,将臣诱骗至齐国,并与莒侯、鲁侯和纪侯一道,强迫臣参与祭天之典。”
“莱国位在最东,四国将莱国与大邑商分隔开来,故臣不敢有异动。大商使者来到莱国时,臣激动万分,不料来使甚为倨傲,折辱于臣,臣气恼之下方才说了几句不恭之言。大王明鉴,臣从无背叛大商之心啊。”
看着莱侯余一幅声泪俱下的模样,商王受不屑地冷笑道:“既如此,莱侯可知齐侯燮何以敢反商自立?”
“大王,齐国巫祝曾占卜出,占卜出……”莱侯余的神态无比惧怕,不敢再说下去了。
“大王,臣亦曾听闻。”奄侯袤适时补充道:“齐国巫祝曾对齐侯燮和其元妃言道,他们夫妇的后代可取代大商成为天下共主。”
商王受闻言怒目圆睁,拔剑将案几砍为两半,仿佛化为了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奄侯袤亦伏跪道:“大王息怒,齐既有此等野心,当效仿先王武丁灭妘周那般,亡其国。”
莱侯余压下笑意,用忿忿不平的语气说道:“奄侯所言极为有理。除齐国外,鲁国险些让大王失了性命,亦当灭鲁国。”
狂怒过后,商王受独自思索了数日。大商如今已不复往昔的盛况,虽未及九世之乱时的崩溃,一些外服方国却也隐隐有了离心之兆。若全盘放过叛乱的东土诸国,恐怕天下皆会以为大商已羸弱到无法灭亡几个诸侯国的地步……
最终,商王受下定了决心,接受莒国和纪国的投降,灭亡齐国和鲁国。
半月后,商师剿灭了鲁国最后一支抵抗之师。
鲁国都城曲阜外,商王受命令奄侯袤道:“鲁国已灭,曲阜以西之地归奄国所有,以东之地为飞廉的采邑。奄侯听命,杀尽鲁国公族之人,掘开其先祖陵墓,焚毁尸首。”
奄侯袤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害怕之余,他亦感受到了无尽的欣喜。土地、人口、陵墓中的珍宝,奄国此次随从商师作战,战果可谓极其丰厚。
“请王师先入城,大王的吩咐,臣自当尽心竭力。”鲁国都城的财富,自然是要归于大邑商的。
商师随即入城,如洪水猛兽般肆意劫掠,曲阜城昔日的繁华在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公孙涉在马车中醒来时,头脑一片昏沉。见车中有食物,饥肠辘辘的他连忙大口吞咽起来。饱食过后,他方想起昏迷前的一幕。
奄侯袤追杀鲁国公族,公孙涉是鲁侯之侄,仓促间躲到了曲阜城外的山中。两日后,他听到山洞外有大队人马闹出的动静,正欲继续逃跑,却因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
车队中有人在轻声谈话,随后马车停了下来。为首的人见公孙涉转醒,仔细打量着他,手中拿着之前从他身上搜到的玉佩。玉佩上,赫然有一个醒目的“鲁”字。
“你们……不是奄侯派来的?”
这些人的衣裳和口音皆不似东土之人,公孙涉猜到了他们另有目的。
那人严肃地说:“路上不许多话。”
接下来的时日,车队一路疾驰西行,最终到达了一个公孙涉全然未知的地方。
公孙涉被带到室内,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背对着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是鲁国公室中人?”
“是。”
知晓对方若要杀自己不必等到今日,公孙涉干脆利落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