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悠悠我思
作品:《邑姜》 姒桃依偎在应子衍怀中,应子衍将一支桃花状的骨簪插入姒桃发间。
“桃,犹记得你初进王宫的那一日,我们在宫门处遇见过。”应子衍忆及往事,心绪复杂难言。
“衍,那年你只有十四岁,我那时还将你视为未长成的少年。”姒桃眼波流转间是无尽的遗憾之意。
应子衍为姒桃拢了拢眼尾处的碎发:“桃,此簪是我亲手所制,愿它能代我日日陪伴着你。”
姒桃不住地轻抚着桃花骨簪,柔声笑道:“衍,我会将其置于卧榻,片刻不离。”
忽然,宫人在殿外禀报,商王受来探望染病的帝后,正在途中。
商王受来到姒桃的寝殿外时,看到应子衍正向殿内遥拜:“臣进宫看望甥女姮,亦向帝后问安。”
“吾原以为仲兄进宫只是为了姜姮,不曾想仲兄还能问安于阿母。”商王受的神情中有几分意外。
应子衍恭敬答道:“此乃臣礼孝道。”
商王受微微颔首以示赞许:“今日是阿父的祭日,仲兄代吾去祭祀阿父吧。”
“是。”应子衍有些愧疚,他竟已忘却了阿父之祭日。
应子衍告退后,商王受又屏退了宫人。
“这支簪子不似宫中之物。”商王受的目光被姒桃枕边的骨簪所吸引。
姒桃从容言道:“此乃许多年前故人所赠。”
商王受眉头紧锁,犹豫了良久后方才说道:“阿父崩逝时,阿母未见伤悲,反而很是欢喜。受祭祀阿父时,阿母从未出现。想来这是阿母心中念着故人的缘故。”
姒桃容色一凛,半晌后声音决绝地说道:“是,吾终日思念故人,恨阿父将吾嫁与汝父。”
商王受叹息道:“难怪阿母与崇国并不亲近。只是受是阿母与阿父之子,不知阿母是否亦厌恶受?”
“怎会,汝是吾子,吾自是百般为汝筹谋。”姒桃打量着商王受,面色和缓了些许,“虽然你的举止肖似汝父,但容貌还是像吾多些。”
商王受闻言颇为感伤:“阿母,受能登上王位,全依阿父的宠爱和阿母的谋划。受多年来一直欲尽孝于阿母身前,奈何阿母总不让受来探望。”
“受知阿母在宫中甚为孤寂,故曾择选十数名俊朗男子送于阿母。但阿母对那些人未多窥一目,直接将他们斥退。”
“阿母可否告知受,数十年间令阿母念念不忘的故人究竟是何人?是崇国的贵族,还是邻国的公子公孙?”
姒桃轻轻垂眸,手指不自觉地把玩着桃花骨簪:“吾与他既无夫妇之缘,受也不必知悉那些陈年往事了。”
商王受不甘心,正欲继续追问下去,宫人来报,崇国国君崇侯虎已至宫门外。
“不见。”姒桃一脸嫌恶之色。
宫人退下后,姒桃似是想起了什么,她紧紧握住商王受的手说道:“受可否应允阿母一件事?”
商王受郑重说道:“阿母若有吩咐,受无所不从。”
“灭亡崇国,将其土地交由你的后嗣继承。”姒桃接下来的话却令商王受大惊。
“吾也是公族血脉,为何吾兄弟能承袭侯位、分赐采邑,吾却要为家族牺牲?何其荒谬!”
姒桃大动之下,苍白的面容泛起了一层红晕:“虎还妄想着让其女做呈的元妃,吾岂会如他所愿?虎本非国君之质,承夏后氏之宗祀后愈见跋扈得意,吾定要让崇侯之位断送于他之手。”
商王受暗道崇国并无反商之举,崇国公室又是自己的母族,如何能够发兵剿灭崇国?只是他亦不忍回绝阿母,只得略作敷衍。
是岁,帝后姒桃薨逝,享寿四十又四。丧礼上,崇侯虎向商王受提请嫁女为太子呈的元妃。商王受未应允其请,但让王后抚养的王女子翊与崇国的世子攸许下了婚约。
光阴似箭,四载的王宫岁月在倏忽间流过,姜姮十四岁了,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纳采之日,姜嬟为姜姮梳妆。看着铜镜中的清丽少女,姜嬟笑意盈盈地说道:“姮出落得愈发美貌了。”
姜姮向姜嬟撒娇道:“阿姊,姮突然不愿嫁了,我想一直陪着阿姊。”
姒桃已薨逝,她出嫁时已几无可能将阿姊带出王宫。
姜嬟轻刮了一下姜姮的鼻子:“莫再说稚子之言了。”
哪怕齐国尚在,能够嫁回母族、为应国的世子妇,于姜姮而言也是一桩很不错的亲事了。姜嬟真心为姜姮欢喜。
不多时,应子衍和世子稽带着纳采之物到来了。姜姮已无父母、失父族,作为舅父的应子衍又是夫家之父,只得由姜嬟代行女家父母之职,在王宫中受纳采之礼。
“拜见小王。”
应子衍和世子稽在礼毕出宫的路上,遇见了太子呈。纵使身为王族,父子二人亦不敢托大,而是恭敬地向太子呈行礼。
“仲父、从兄不必多礼。”
太子呈声音飘忽,眸光中是掩藏不住的失落,脚步亦有些凌乱。两年前他言明情意却被回绝,而今亲眼看到姮与从兄在过六礼,更是别有一番苦涩的意味。
应子衍坐在回程的车驾上,越想越觉得太子呈的模样与平日里迥异:“我瞧着呈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遇到了忧愁之事。”
世子稽显然不认同父亲的猜度:“呈有何需要发愁的?自武乙先祖起,王位皆是父死子继,呈又是季父的独子,无兄弟夺储之患,无叔伯争位之虑。大商五百余年,再无如呈一般得天独厚的王子了。”
太子呈枯坐于宫殿内,面对案上的珍馐佳肴却无任何动作。一旁的宫人劝道:“王子多少用些吧,您若不饮不食,大王和王后必会责罚我等。”
一向体恤宫人的王子呈,勉强拿起玉箸,用了几口饭食,又端起铜樽,饮了一口水。
“你们退下吧。”太子呈的近身内竖无廿屏退了宫人。
无廿自是知晓太子呈的伤忧之处,他十分“贴心”地提议道:“小王何必自苦,您是大王的独子,是大商将来的王,没有什么是您得不到的。”
“世妇齐姜从前是鲁国的世子妇,如今还不是入了大王的后宫。小王细想,纵使鲁国没有因叛乱被灭,若大王仍看中了齐姜,鲁侯和世子安敢违逆大王?”
“女公子尚未与应子的世子完婚,只消对应子稍作暗示,这桩婚事就可作罢,小王可随时纳女公子为妃。”
无廿自以为说出了太子呈的心声,却不料太子呈驳斥道:“吾怎能夺人之妇,何况应子是吾的仲父,应国世子是吾的从兄。此话莫要再提。”
“应子元妃今日进宫拜见王后,却没有去探望世妇和女公子。”
无廿听着宫人传来的消息,心里隐约有了计较,他又问道:“那之前的订亲之礼,元妃是何态度?”
“说来确实古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应国世子与女公子的婚事,六礼已完成了五礼,应子元妃却未曾露面。宫人们也在暗中议论此事呢。”
宫人的话令无廿的心思活跃了起来。他深知太子呈仁善,假若自己插手毁掉姜姮和世子稽的婚约,多半不会受到惩处;而一旦太子呈得偿所愿,那可是立下了大功。加之应子衍的元妃嬴素明显不满于姜姮为新妇,无廿于是决定实施内心的谋算。
宫门处,嬴素的车架被急匆匆赶来的无廿拦下:“小臣奉小王之命,请元妃借一步说话。”
嬴素虽对太子呈不直接向夫婿传命、反而寻她来传话之举感到迷惑,但还是立刻走下马车,与无廿到一旁密谈。
“自齐国起兵反叛大商,大王就对应子心存芥蒂,元妃应是知晓的。”
见嬴素的脸色在骤然间发沉,无廿顺势说道:“不过小王仁厚,又无同胞兄弟,一向亲近伯父和仲父家。”
对于无廿的来意,嬴素已是明白了三分:“小王有何吩咐,吾和夫婿无所不从。”
无廿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小臣妄言,请元妃恕罪。敢问世子和女公子的婚事,元妃是否觉得不大妥当?”
嬴素一时之间被困惑住了。稽和姜姮的婚事,若说商王受对此有些想法尚可理解,太子呈怎会派人问及?
“女公子数年来一直住在王宫中。”无廿提醒道。
“难道,小王他……”想通其中因由的嬴素,惊愕连连。原来,原来太子呈早已对姜姮有了情愫。
“这桩婚事应当如何,元妃既已明了,就无需小臣多言了。请元妃谨记,小王今日并未派小臣来寻元妃。应子和世子那里,亦请元妃不要透露半分。”
话毕,无廿转身回宫。
嬴素着实受到了惊吓。她思忖道,这婚约必得取消了,自家绝不敢和未来的大王抢人。
姜嬟正为姜姮置办出嫁之物,应子衍突然派人相邀:“王子欲与世妇相商世子和女公子的婚期之事。”
姜嬟和姜姮相视无言,但姊妹二人俱于对方的双目中看到了疑惑之意。请期之礼已毕,应子衍此番是何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