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碎惊寒
作品:《晓楚》 晓镜吟回到皇城时,暮色已漫过宫墙。归途中他刻意绕开了朱雀大街,那些繁华市井的喧嚣声刺得他耳膜生疼。
沿街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在他听来都像是来自遥远世界的回响。
将楚寒玉安置在城西别苑时,少年仰头望着飞檐斗拱的院落,眼中闪烁的好奇让他想起初入寒月山时,自己也是这般懵懂模样。
十二名暗卫身披玄铁软甲,如同十二尊沉默的雕像,可即便如此,晓镜吟仍觉得不够——十年前,他也曾以为寒月山的剑阵足以抵挡一切,直到血色染透了整片天空。
更鼓声响起时,他褪去龙袍,金丝绣就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斜倚在沉香木榻上,手中摩挲着清霜剑残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残片边缘的缺口是十年前那场血战留下的,此刻却突然发烫,仿佛在提醒他某个被刻意遗忘的细节——师尊消散前,曾将半块玉珏塞进他掌心,那温度与残片的热度如出一辙。
玉珏内侧刻着的"护"字,在记忆中与楚寒玉最后的口型重叠,化作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梦境如墨般浓稠,他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寒月山。
血色云雾裹着腐臭气息,锁魂灯的幽蓝鬼火在林间跳跃,每一次明灭都映出惨死弟子的面容。
晓镜吟拼命奔跑,绣着金线的靴底踩过满地断剑,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
低头看去,竟是半截染血的穗子,那是楚寒玉束发用的,此刻还缠绕着几根银丝。
穗子末端的玉坠已经碎裂,裂纹如同蛛网,与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毫无二致。
残破的剑阵石碑在风中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晓镜吟抹去脸上的冷汗,突然听见熟悉的剑鸣声。
转身望去,楚寒玉白衣胜雪,手持清霜剑与黑袍鬼修对峙。
清霜剑划出的剑光带着冰晶,却在触及黑袍的瞬间被诡异的黑雾吞噬。
黑袍鬼修的骨笛发出刺耳声响,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无数惨白的手臂从地底伸出,死死缠住楚寒玉的脚踝。
那些手臂上布满咒文,正是十年前鬼界裂隙初现时的不祥印记。
"师尊!"晓镜吟想要冲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无法移动。
楚寒玉的剑招依旧凌厉,但黑袍鬼修的攻势愈发凶猛。
骨笛的声音越来越尖锐,晓镜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鲜血顺着耳道缓缓流下,染红了龙袍的衣领。
他的鼻腔里充斥着铁锈味,恍惚间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突然,黑袍鬼修抓住破绽,一道黑色锁链缠住了楚寒玉的脚踝。
楚寒玉踉跄倒地,清霜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晓镜吟看着师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黑袍鬼修一脚踩住胸口。
白衣上渐渐晕开血色,楚寒玉咳出的血滴落在剑阵石碑上,竟化作朵朵冰晶。那些冰晶在血色月光下闪烁,宛如师尊未说完的万千叮嘱。
"楚寒玉,你以为献祭自己就能封印鬼界裂隙?太天真了!"
黑袍鬼修的笑声充满了嘲讽,"这一世,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最珍视的人在你面前死去!"
他挥动手臂,一道黑色咒文飞向晓镜吟,瞬间侵入他的识海。
咒文在脑海中化作无数尖刺,刺破他的记忆,十年前的每一幕都在眼前循环播放。
晓镜吟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楚寒玉。
黑袍鬼修将一把匕首塞进他手中,强迫他举起手臂。
楚寒玉望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温柔与不舍。
那双眼睛和今日在药庐中重逢时的少年如出一辙,却又多了历经沧桑的疲惫。楚寒玉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别恨自己",可这声音却被骨笛的尖啸彻底淹没。
"晓镜吟,活下去..."楚寒玉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晓镜吟想要摇头,想要扔掉匕首,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将匕首刺向楚寒玉的心脏。
温热的鲜血溅在他脸上,楚寒玉的白衣渐渐被染红。
他想要大喊,想要告诉师尊这不是他的本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更可怕的是,他的意识深处竟有一丝解脱——如果这样能让师尊不必承受魂飞魄散的痛苦,也许...这种念头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让他在噩梦中越陷越深。
"不——!"晓镜吟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中衣。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痛苦。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榻上,他恍惚间以为还能看到楚寒玉最后的笑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指尖触到枕边的清霜剑残片,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残片上的符文竟渗出几滴鲜血。鲜血顺着残片纹路蜿蜒,在月光下凝成"勿念"二字,却在眨眼间消散无踪。
"陛下?"守在门外的暗卫听见动静,出声询问。
晓镜吟没有回应,只是坐在榻上,久久无法平静。
那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匕首刺入身体的触感,还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
他颤抖着起身,披上外袍,却在镜中瞥见自己的模样——龙袍沾染着暗红血迹,而他分明记得,醒来前曾将脸埋在师尊染血的白衣上,哭得像个孩子。
镜中的倒影突然扭曲,化作黑袍鬼修的狞笑,吓得他后退几步,撞翻了案上的青铜烛台。
皇城的夜静谧得可怕,晓镜吟独自走向观星台。青玉栏杆上凝结着霜花,浑天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东南方的幽蓝磷火愈发浓烈,化作一张扭曲的鬼脸形状。
他想起十年前,楚寒玉也是在这里教会他辨认二十八星宿,那时师尊指着紫微星说:"晓镜吟,你看,星辰虽远,却始终照亮人间。"此刻紫微星黯淡无光,周围星轨紊乱,仿佛预示着更大的灾难即将降临。
寒月山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当他赶到时,只看到楚寒玉逐渐透明的身影。寒月山的弟子们围在四周,许多人泣不成声。
最年长的几位长老红着眼眶,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
小师妹哭得撕心裂肺,扯着楚寒玉的衣角不肯松手;平日里最洒脱的三师兄,此刻却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清霜剑。剑身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就像他们心中的伤痛。
"师尊他...为了封印鬼界裂隙,耗尽了全部修为..."当时的大师兄哽咽着告诉他,"最后连魂魄都没能留下..."寒月山的钟声在那一天整整响了十二个时辰,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山间,仿佛也在为楚寒玉哀悼。
弟子们自发地在遥川峰前摆上鲜花,有人默默擦拭着剑阵石碑,有人跪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山风卷起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如同未消散的冤魂。
晓镜吟记得,那时有个小师妹哭得晕了过去,醒来后还在喃喃自语:"师尊还说要教我新的剑招..."还有个性格最活泼的师弟,那天之后变得沉默寡言,整天把自己关在练功房里。更令人心碎的是,楚寒玉养的那只雪狐,守在遥川峰七日七夜,最终化作一座冰雕。
如今冰雕表面出现了裂痕,似乎预示着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陛下,该用膳了。"王德全的声音将晓镜吟拉回现实。老太监看着陛下苍白的脸色,心中满是担忧,"您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晓镜吟摇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东南方:"去准备些楚寒玉爱吃的点心,送去城西别苑。"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用的是尊称。
王德全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恭敬退下。在转身时,晓镜吟分明看到老太监偷偷擦拭眼角——当年王德全曾是寒月山的杂役,也受过楚寒玉的照拂。
与此同时,城西别苑内,楚寒玉正盯着掌心的金色印记发呆。
自从白天与晓镜吟相遇后,这个印记就时不时地发烫,还会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他看见白衣人在风雪中舞剑,看见剑阵石碑前的师徒对练,看见一双温柔的手为自己包扎伤口。
每一幅画面都带着熟悉的温度,却又像隔着雾霭般看不真切。更诡异的是,每当印记发热,他的耳畔就会响起若有若无的琴音,那是楚寒玉生前最爱的《清霜引》。
"小公子,这是陛下让人送来的点心。"侍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寒玉看着桌上精致的点心,突然问道:"陛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侍女愣了一下,轻声说:"因为小公子对陛下来说,很重要。"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掌心的印记上,那微光竟与楚寒玉生前佩戴的清霜玉佩如出一辙。
在楚寒玉看不见的地方,侍女悄悄画了个驱邪的符咒——自从少年住进别苑,夜里时常传来剑鸣声和若有若无的叹息。
夜深人静,楚寒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忘了,心中隐隐作痛。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阴恻恻的骨笛声,他的印记瞬间变得滚烫。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面投下诡异的黑影,一个黑袍身影若隐若现。黑影手中的骨笛泛着幽光,笛身上的符文与他掌心的印记产生共鸣,刺痛感顺着经脉直冲头顶。
"楚寒玉,就算转世重生,你也逃不过宿命!"黑袍鬼修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之地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是谁?"楚寒玉警惕地后退一步,却撞到了桌案。砚台中的墨汁泼洒出来,在地面画出一个扭曲的符咒。墨汁未干,竟自行勾勒出十年前楚寒玉献祭时的阵法图案,吓得他脸色煞白。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黑袍鬼修狞笑着消失在夜色中。临走前,他甩出一道黑雾,在空中凝成楚寒玉惨死的画面——白衣染血,清霜剑断,晓镜吟握着匕首跪在血泊中。
画面中的晓镜吟突然转头,眼中血泪纵横,直直望向楚寒玉的方向,吓得少年跌坐在地。
另一边,晓镜吟在观星台上待了整整一夜。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宫墙上时,他终于下定决心。他要亲自教导楚寒玉,他要保护他,绝不让十年前的悲剧重演。
可刚转身,却在台阶上发现一朵白梅,花瓣上还凝着夜露,这是楚寒玉最爱的花,此刻却无端出现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白梅旁还散落着几片枯叶,拼凑成"小心"二字,被晨风吹得七零八落。
"传旨,明日起,朕要亲自教导楚寒玉修习剑术。"晓镜吟回到书房,提笔写下诏书。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深色的痕迹,就像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忽然,案头的烛火无风自动,火苗化作楚寒玉的虚影,对着他轻轻摇头。虚影的唇语分明在说"别靠近我",可晓镜吟却握紧了拳头——这一世,他偏要逆天改命。
寒月山,遥川峰旧址。几位长老站在残破的大殿前,望着东南方的诡异天象,神色凝重。大长老的拂尘突然断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玉珏——正是楚寒玉当年留下的信物。玉珏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与楚寒玉掌心的印记遥相呼应。
"星坠惊澜,血星坠野...千年前的那场浩劫,难道真的要重演了?"大长老抚着白须,叹息道。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满地枯叶,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更令人在意的是,陛下在东南发现了与楚寒玉同名的少年。
"二长老皱着眉头,"而且那少年掌心的印记,与楚寒玉的清霜剑意如出一辙..."他的袖口滑落,露出一道陈年伤疤,那是为保护楚寒玉留下的。伤疤突然发烫,在皮肤上浮现出黑色咒文,与十年前鬼修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不管怎样,寒月山弟子当谨记楚寒玉师尊的教诲。"三长老握紧腰间佩剑,"若鬼界裂隙再现,我们定当拼死守护!"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悲鸣,竟是那只化作冰雕的雪狐突然苏醒,在山顶仰天长啸。
啸声撕心裂肺,震得满山积雪纷纷坠落,露出山体上早已刻好的古老符咒——那是千年前封印鬼界的阵法,此刻正发出不祥的红光。
遥川峰的剑阵石碑突然发出一阵嗡鸣,裂痕中渗出丝丝微光。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苏醒,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而在幽冥深处,黑袍鬼修的残魂藏身于幽蓝磷火中,骨笛上的红宝石渗出黑血。他望着人间方向狞笑,嘶哑的声音在鬼界回荡:"楚寒玉,这一世,看你如何逃!"磷火中浮现出无数厉鬼的面孔,它们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滴落之处,长出黑色曼陀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晓镜吟站在皇城城头,望着西方的寒月山。十年前的伤痛,十年后的重逢,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
他握紧辞悲剑,暗暗发誓:"师尊,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可当他低头时,却发现剑身上竟浮现出楚寒玉临终前的血泪,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七彩光芒。
光芒中隐约浮现出楚寒玉的幻影,幻影手中捧着十年前的半块玉珏,玉珏与他怀中的残片产生共鸣,发出刺耳的蜂鸣。
夜色中的皇城,晓镜吟再次陷入沉睡。这一次,梦境中没有血腥与杀戮,只有楚寒玉在剑阵中教导他练剑的画面。
白衣胜雪,剑光如练,师尊的笑容温暖而明亮。可当他伸手去触碰时,楚寒玉却化作万千流萤,消散在夜空中。
晓镜吟在梦中露出微笑,却有泪水滑落——他知道,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有些遗憾,终究无法弥补。而在梦的深处,一个黑袍身影正冷冷注视着这一切,骨笛上的符文闪烁,预示着更大的阴谋即将展开。
黎明前的黑暗中,楚寒玉从床上坐起,额间满是冷汗。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白衣人在教他练剑,而那个人的面容,与他记忆中的白衣人重合。
他握紧掌心的金色印记,心中涌起一股坚定:"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窗外,白梅纷纷扬扬地飘落,每一片花瓣上都刻着同一个字——"镜"。
而在皇宫的另一端,晓镜吟的辞悲剑突然出鞘三寸,剑身上的符咒发出刺目红光,照亮了整个书房,也照亮了墙上楚寒玉的画像——画像中的人,嘴角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