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电梯的空档，为了以防万一，檀解安还是掏出手机，决定再看一遍规则。


    手机屏幕亮起，三天前的聊天界面上只有寥寥数句对话。


    对面是个红色微笑太阳花的简笔画头像，一看就知是亲自上手画的大作。


    线条凌乱狂放，风格潦草得近乎扭曲，颜料像是凝固的血迹，那猩红的微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


    ……很难想象这位就是他公司的老板。


    【阙：你好，我是灵旗集团老板虚隐阙，恭喜你被灵旗文化有限公司录用。】


    【以上是打招呼内容】


    【阙：这个号是我本人新开的工作号，企业账号被他们玩坏了正在修复，有特别棘手的事情可以暂时用这个号联系我^_^】


    【阙：报到时间和地址已经以短信的方式发送了，报到前请详细阅读并严格遵守以下规则。】


    【一，进入公司后，请勿靠近黑西装眼睛全黑者，假如因外界不可抗力因素影响不能第一时间离开，请勿开口说话，请勿与其对视，直至其离开你的视线。】


    【二，请勿轻易把你的信息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未来同事。】


    【三，注意平衡好生活和工作。请谨慎评估与非人类的互动边界与方式。我司倡导和平与友爱，任何可能损害公司声誉的行为，其后果将难以估量，由您全权承担。】


    【阙：你报到后就找调查部部长，具体工作内容由她告诉你^▽^】


    【檀：收到。】


    【阙：最近公司出了点小状况，有点乱，不过我给你打点好了，到时候银烛会在公司一楼大厅那接你，你跟着他去十二楼调查部报到就行】


    【檀：银烛是谁？】


    【阙：隔壁部门拉过来的，他也被这次的小状况牵扯到，暂时被外派出去避风头。人还行，到时候正式报到完，你可能会他搭档一段时间】


    【檀：……我？】


    【阙：你介意？】


    【檀：没有介意，只是惊讶一入职就配好了搭档】


    【阙：^v^那就好，不用惊慌，你是我们这为数不多的人类，不好好对待着些其他厉害的人类就不会来了哈哈】


    【檀：谢谢】


    阙发了个笑脸猫猫表情包，聊天到此为止。


    “看完了吗？老板的话有什么好看的，假得很！除了发工资，别太信他的鬼话。”旁边的青年双手插兜，姿态闲散，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磁性。


    檀解安抬眼。青年个子极高，墨色长发松松束在脑后。最扎眼的是那身剪裁精良的西装，硬朗的肩线勾勒出宽阔轮廓，包裹着精悍有力的胸膛与劲瘦腰身，只是……似乎特意选大了一号，下摆微敞，透出几分刻意的随性。


    他眼尾天生微挑，一颗嫣红小痣点在下方，像落笔时多情的一抹，妖异又洒脱。


    “公司要求穿西装？”檀解安目光扫过他略显松垮的腰间，语气平淡。


    “哪能啊！”银烛咧嘴一笑，带着点痞气，他理了理衣领，忽然兴致勃勃地原地转了个圈儿，动作利落带风，得意道，“这不为了见未来搭档嘛！够正式吧？帅不帅？”


    檀解安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竟认真回应：“嗯，很得体，很有个人风格，衬你。”


    银烛微微一怔——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料到会得到对方如此客观的肯定。这反应让他眼底掠过一丝兴味，心情更好了几分。


    他替檀解安按开电梯门，还颇为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嘴角噙着笑：“嗨，难得有人这么夸我……谢了，以后有事儿找哥。”


    檀解安神色未变，道了声谢，走了进去。


    摁下十二楼的按钮，银烛哼着小曲儿，想起什么似的，又止住了，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檀解安，没话找话道：“话说你是纯种人类？你身上的味道好干净，真难得。”


    “算是吧。”


    “哇，那很少见了，而且你还姓檀，更难得了……”银烛眼里是真切的稀罕，随即带上几分调侃，“话说这个年代，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学历如何？”


    “不算太多。勉强读完了研究生而已。”


    “真好啊。”银烛望他一眼，那羡慕不似作伪，悠悠叹口气，“我们那会儿……世道乱得很，想安生读书都是奢望。我小时候家里还有点底子，可惜那会儿贪玩，在私塾纯混日子。后来闹起饥荒又打起仗，跟着老板那伙人东奔西跑，才知道安稳日子多金贵。”


    他语气轻松，但那点怅然转瞬即逝，又换上惯常的痞笑，“你是不知道，公司刚支棱起来那阵儿，一堆文件摆眼前，哥们几个大眼瞪小眼，跟看天书似的。老板气得够呛，砸钱请先生来教，这才没把摊子搞砸。”


    正说着笑，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七楼，二人双双看向电梯门，门缓缓打开——明明是大白天，可电梯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黑深邃，宛若一个未知荒芜之地。


    电梯内的灯光仿佛被那浓稠的黑暗瞬间吞噬殆尽，只余下冰冷的电梯按键散发着微弱的光。


    “怎么就那么凑巧啊我靠……”


    银烛骤然沉默，因为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体格壮硕的黑西装男人，全身的肌肉紧绷，把衣服撑得胀出夸张的线条，好似蓄势待发的猛兽。


    檀解安跟他差不多高，猝不及防对上那双黑洞洞的眼，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无数极致冰冷、充满恶意的东西争先恐后占据脑海，尖锐的嗡鸣参杂歇斯底里的哀嚎在颅腔内炸开，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


    也亏他意志坚定，那种情况都能第一时间低下头，成功错开视线。


    “我靠，你可得撑着点啊！”银烛看他扶着墙脸色煞白，吓了一跳，忙从兜里掏出一块糖，剥开塞他嘴里，“特制的，快含着别说话。”


    檀解安依言含住糖，丝丝的奶糖味化开，不知道有什么其他成分，奶味里混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名状的草木灰烬气息，很快抚平疼痛，耳边的尖叫也渐渐散去了。


    他没抬头，也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发抖但很快克制住，垂眸听着银烛跟那男人说着话。


    “我靠，哥你差点害了我啊，还好兜里有糖，不然他死电梯里头我可怎么交代啊……啊，你也有糖啊？在裤兜里？嘿你人怪好的嘞。”


    “他？我搭档啊，要不然我跟他一块儿呢。哥你回去跟你那些同事打个招呼，看到我搭档就注意点吧。对，纯人类，稀有物种，是得好好关照着点。”


    “欸？十楼？哦，哥你到了啊，行嘞慢走不送，回头有空跟你去外面的馆子搓一顿，慢走啊再见！”


    等电梯门合上，银烛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他走了，你还好吗？”


    “好很多了。”檀解安站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


    “他们是特殊人员，说人不是人，说鬼不算鬼，一个两个都特别会精神污染。你开始会不习惯，等在这工作时间长了，你也能无视老板给你发的那个规则。”


    银烛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糖给他：“拿上，特制的，受到轻微精神污染就含块到嘴里。”


    檀解安道了声谢，放了几颗在衣兜里，剩下的全放挎包。


    这会儿十二楼也到了，银烛给他领到一间办公室前，率先敲两下门。


    “命紫珠，人给你带到了！”


    “让他进来吧。”


    银烛还顺手给檀解安开了门，低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檀解安进了办公室，里面干净敞亮，左右一排整齐的书墙，正对着门口是张宽大的办公桌，桌面左侧小山似的文件让人咂舌，电脑屏幕的淡光映着桌后女人的脸。


    她穿着淡紫色衣裙，几朵新鲜的紫鸢尾精巧地别在麻花辫上，笑容温婉，伸手示意他落座，指尖修剪得圆润干净。


    “檀解安是吗？欢迎欢迎~”她的声音柔和悦耳，“实在抱歉，按往常都是姐去接新人来这儿报到的，可惜……唉，分身乏术，辛苦银烛跑一趟了。我是命紫珠，叫我紫珠姐就好，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随时联系我~”


    女人面容姣好，温柔又漂亮，然而当她抬眼望来时，那双眼底沉淀着棺木般深邃死寂的深紫色眼眸，瞬间攫住了檀解安的视线。


    ——它们如同两片钉死的、内衬着陈年深紫丝绒的棺盖缝隙，不见丝毫光亮，吸尽了周遭的光线，更映不出任何倒影，只余一片凝固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檀解安压下心头那丝异样，跟她说了几句客套话，拿出资料，填写完其他手续之后，正式领到了员工证。


    【灵旗文化有限公司员工证


    员工姓名：檀解安


    职务：调查员


    编号：DCE98XXXXTJA】


    “喏，这是你的员工手册。”命紫珠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小册子，推到他面前，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务必抽空仔细阅读，一字一句都记牢。最近风声紧，上面查得严，出了任何岔子，我们都得按手册的规矩办。”


    “好。”


    “哦对了，这些天你先去调查一下这个吧，有些棘手，你跟银烛一块去。”


    命紫珠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微笑道。


    檀解安接了过来，翻开一看，薄薄一页纸，信息才占据不到半页。


    “……”认真的吗？


    再仔细一看，还是一张复印纸，应该是工作笔记的某页，上面清晰记录一些只言片语。


    ——云家村，医生世家，死亡。卖货郎。（重重画圈）


    ——姐妹，因果循环，讨债（后面被人暴力涂掉一部分。）


    ——市集从很久之前就会偶尔有个奇怪的摆摊人在巷子里摆摊，自称卖货郎，所卖物件老旧。（中间被涂）是否就是十年前的那一个？


    ——他们口中的卖货郎跟现在这个确实很符合，可是他的样貌竟然没有发生改变是为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不是人。


    角落里是另外有人用红笔潦草写的批语——云念，女，确认死亡。


    ……敷衍得近乎是挑衅，就差没在上面写：有本事你自己查！


    “调查云念？”那上面的信息实在少，檀解安扫一眼就看完了。


    “是，连同她牵扯的一段挺重要的因果。”


    “因果？调查员就是调查因果的？”


    “不止，这只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还要调查记录一些其他东西，用来给其他员工提供文本资料，好给一些文化产品做宣传。”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檀解安没太明白，不过到时候他们要他调查什么就什么吧。


    “还有别的资料么。”


    命紫珠耸耸肩，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声音压低了些，那温婉的笑容里似乎掺进一丝难以捉摸的东西：“老板亲自点的将，姐也无权过问太多。对了，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既然接了聘书，想必备好了压秤的铜钱。这趟活儿，就是验验成色。”


    檀解安抿了抿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拿到手的员工证边缘。


    压秤的铜钱……这是在提醒他，签下那份“聘书”时许诺的东西，该拿出来见见真章了。


    他抬眸，声音平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