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迟了了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正刷着牙，她就接到大洋彼岸刚刚下班的许愿的电话。


    “妈呀，你这是什么情况？”电话一接通，她就被视频里的人吓了一跳。


    镜头里的许愿鼻子通红不说，两只眼睛也泛着血丝，看起来又憔悴又颓废。


    “感冒了……”那边许愿瓮声瓮气地说。


    “啧，你看你，还说要照顾我呢，结果自己都照顾不好。”迟了了含着满嘴泡沫，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唏嘘不已。


    许愿忿忿吸了下鼻子，正要开口反驳，又忽地一僵：“阿阿阿阿嚏！——”


    “咦——”迟了了嫌弃地后退一步，仿佛那喷嚏能穿透信号打到她跟前似的。


    “啊！”一个喷嚏打出来，许愿获得了短暂的呼吸自由，长叹一声，“我哪能想到这天这么阴晴不定，昨天白天还大太阳呢，晚上就下大雨，这不淋了雨嘛。”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鼻子就又堵上了。


    “那你吃药了吗？”迟了了问。


    “刚吃了，还没起效，希望睡一觉能好吧。”


    迟了了闻言赶紧催他：“那就别聊了，赶紧睡去吧，明天要是还不好就去看看医生，知道吗？”


    “得了吧，”许愿摆摆手，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这边医生指望不上，只能靠药物和硬扛。唉，每当这时候就格外想念咱们祖国母亲。”


    迟了了：“……”


    一时间，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叮嘱：“赶紧去睡吧，不行就狂灌热水，热水总能烧的吧？”


    “能——”许愿拖着嗓子道，“你也当心点，洗完头记得吹干，小心头痛啊。”


    “知道知道，”迟了了连声答应，抬手就要挂断电话，“拜拜！”


    “哎哎对了——”突然许愿又想起一件事，忙喊住她，“楼下那租客，来了有一个月了吧，你们后来又打过交道吗？”


    呃，迟了了正要挂断的手指一顿，一双眼睛眨了眨，眼珠子一顿乱瞟：“……没，没打过交道啊，就，见了几面。”


    “没说什么话吧？”


    “没——”迟了了刚想说“没有”，又觉得太假，连忙改口，“就问候了一下，怎么，问候都不行啊？”


    “行！”许愿点点头，“没多说话就行，保持距离，啊？”


    “知道了知道了，拜拜，赶紧睡去吧你！”说完她不再给许愿机会，手指一送就把电话挂了。


    看着归于安静的手机，迟了了抿着嘴唇，无辜地眨眨眼……


    想起昨晚的拼图，迟了了没再耽搁，快速收拾好就去换衣服。


    和她那些画画的同学不一样，迟了了虽然平时看起来随意不讲究，但得益于从小受到的教育，即便是自己一个人住，即便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她也一向归置得井井有条。故而虽然衣柜里衣服挂得满满当当，却也整整齐齐，错落有致。


    来来回回找了好一阵子，她最终选定了一件宽松的黑色emoji亮片T恤。


    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胸前呲着八颗牙齿的黄色大圆脸，歪歪头，也扯出个一模一样的笑。


    “嘻！”


    而后，她扯直前襟，一个抬手利落地将大黄脸从下到上抹过，眨眼间，上一秒乐呵呵的大黄脸就变成了哭唧唧的大黄脸，下弯的两只眼睛下，还挂着两条粗面条泪，而迟了了的表情也随之垮了下来，露出一副情真意切的伤心样。


    “呜——”


    “完美！”她打了个响指，满意极了。


    这衣服正适合今天的行程：如果周默重拼拼图成功了，那她就给他显示笑脸；反之，如果失败了，那她就以哭脸向他表示遗憾。


    多么的随机应变、哭笑自如！


    周道得她都想给自己点个赞！


    等收拾妥当，她就下楼了。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刚进801的门，她就看到袁周率小朋友正抱着拼图在地上走迷宫。


    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家伙就兴奋地跑了过来，牵着她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三三姐姐，你来晚了，舅舅已经把拼图拼好啦！”


    迟了了顿时目瞪口呆。


    “这么快？！”


    同时低头看向胸前的emoji——哭脸。


    她赶紧挣开小家伙的手，哗啦一下在胸前扫过：嗯……为你开心！


    这番动作被沙发上坐着的周默尽收眼底，他看了眼这可以一秒变脸的奇怪衣服，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这有什么难的。”


    嗯……


    迟了了对上他略显桀骜的神色，黑亮的眼珠一转，比了个手势：“6！”


    ……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想见证一下他焦头烂额的窘态呢。


    不过再看袁周率小朋友，经此一役，在前几天的矛盾中小家伙对这个舅舅几乎消磨殆尽的孺慕之情又生了出来，此时此刻，他看着周默的眼神里都亮着星星。


    再看周默。


    嗯……仍是那副不屑搭理的模样。


    迟了了想了想，提议：“那咱们今天中午出去吃吧！庆祝一下！”


    小家伙一听，立马跳起来：“好耶，我要吃披萨！”


    周默稍作思量，觉得也好，庆不庆祝的另说，刚拼了一上午的拼图，他确实懒得再做午饭了。


    于是三人收拾收拾，出门下楼。


    -


    翠湖里附近，就有一个大型商场，里面衣食住行、娱乐设施一应俱全，附近的居民逛街购物、吃饭约会都会来这儿，故而一到周末，就人满为患。


    三人混在人群中上了电梯，刚走到一半，小胖墩就被商场中厅的一个跨层游乐场吸引住了。


    这游乐场很大，玩乐项目也五花八门，管道迷宫、海洋球池、充气滑梯，还有攀岩、跳窗……别说小朋友，就连迟了了也看得起劲。


    可没看一会儿，她就默默退回来了。


    周默原本站在后面等两人，见她回来还以为她是看过瘾了，可转而就听到一串几不可闻的咕噜声，夹杂在商场嘈杂的人声中传入耳中。


    周默愣了一愣，想起什么，转头向旁边看去。


    迟了了正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嘀咕着什么，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周默的目光，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有些尴尬地朝他咧嘴一笑。


    “嘻——”


    不好意思啊，她没吃早饭，现在是真饿了。


    而周默看着这笑，心里想的却是：


    别说，除了肤色不同，跟她身上的大圆脸还挺像。


    “3.14，走了，去吃饭。”他回过头，喊趴在护栏上看得正起劲的小家伙。


    然而小家伙正看得津津有味，对于他的催促全然充耳不闻。


    周默又喊了他一声，这次小家伙听到了，却依旧恋恋不舍，慢吞吞地从护栏边离开，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


    周默终于失去耐心，一个大步上前，在迟了了和小家伙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俯身双手叉起小家伙腋下，直接将他凌空架起，往前走去。


    毫无防备的小家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一路挣扎着吱哇乱叫。


    然而周默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将他移出了游乐场的可视范围才放下来。


    迟了了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先是愣了几秒，紧接着便小跑跟上，同时挥着手臂为周默加油助威！


    ……


    一路闹腾，三人终于来到披萨店。


    坐上桌子，周默拿过旁边的一沓菜单，递给迟了了让她和袁周率点单。


    迟了了接过来，将两张塑了膜的套餐单页顺手放在一旁，直接翻开了主菜单。


    袁周率跟她挨着坐，正是喜欢模仿大人说话做事的时候，见状也小大人似的拿过那两张单页，认真琢磨起来。


    这一琢磨，小家伙呆住了——


    只见一张单页明晃晃地写了两行大字：夏日亲子套餐，超值欢乐上线。


    字下面是一堆丰盛的披萨、薯条、冰淇淋和饮料，而更吸引他的，则是旁边那个超大的玩具礼盒！


    哇——


    小家伙顿时看直了眼！


    就在这时，一个女服务员从前面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半米长的玩具箱子——跟菜单上的一模一样。


    袁周率精神一振，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直到看着她越走越近、来到自己的座位旁……然后走过去，将玩具交给了后面桌子上的一个小朋友。


    欢呼声立刻从那边传了过来。


    “我要这个！”


    迟了了刚挑好几个选项，举起菜单正要问问舅甥俩的意见，便听到小家伙大喊一声。


    扭头看去，才发现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座椅，此时正扒着椅背，兴冲冲地举着手里的单页。


    周默显然一直留意着小家伙的动静，闻言淡淡扫了他手中的单页，说了句：“不符合条件。”


    什么不符合条件？


    迟了了更奇怪了，从小家伙手里接过那张菜单，一看才恍然大悟：菜单上那两行大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父母双方携12岁（含12岁）以下儿童进店，购买亲子套餐，即送超值玩具礼盒！


    真是奇怪，迟了了心想，别家亲子套餐都是大人带着孩子就能吃，这个怎么还要求非得是父母呢？还得是双方？


    她也看向隔壁桌。


    那边，刚得了玩具的小朋友正在爸爸妈妈和长辈的注目下拆玩具，全桌人都是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


    再看旁边——


    翘首以盼的何止是隔壁桌。


    听到周默说“不符合条件”，小家伙顿时满脸沮丧，再次扒上椅背，眼巴巴地看着后面哪家——这可真是活生生的“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不过……


    迟了了眼睛一转，来了主意。


    她先是悄悄看了眼周围，确认附近只有一个女服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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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看着反方向的，然后迅速抬手，从脖子里解下了一条项链。


    那是一根金色水波纹细链子，上面挂着一枚交错的金质环形吊坠，看起来像是特别设计的缠绕状。


    周默看到她这番动作，正奇怪她想干什么，紧接着，就见她从链子上取了那枚环形吊坠，然后双指一捏又一掰，一枚交错缠绕的环形吊坠竟瞬间被拆成了两个单独的莫比乌斯环。


    看起来，很像是两枚戒指。


    “周默，给！”她把其中一枚大点的从桌子底下递过去，悄咪咪地说。


    周默一头雾水地接过来，没看懂她是要做什么。


    只见迟了了又伸出左手，从食指到小拇指逐一数过，过程中嘴里还低声念叨着“清、热、解、毒”，疏导最后，她抬起头，小声地说：“戴到左手无名指上。”


    周默顿时：“？”


    “快戴呀，”见他没动，迟了了又催促道，一边还举起自己的左手，“像我这样！”


    周默看着她手上无名指上的那枚看起来跟戒指别无二致的莫比乌斯环，对于她要做什么，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不禁皱起眉头。


    眼看那个服务员就要转身朝这边走过来了，迟了了赶紧又催了句：“快快快！！！”然后抢先伸手招呼，“你好——”


    周默：“……”


    “你好，请问需要点餐吗？”服务员来到桌前，微笑询问。


    “是的，我们想点这个！”迟了了伸出左手，指着菜单上那份亲子套餐，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服务员一愣，扫了三人一眼。


    看到周默时，她目光明显亮了下，随后又在迟了了和袁周率身上多走了两圈，像是怀疑这两人的母子关系。


    迟了了装作不经意地将左手伸开，完全露出无名指上那枚“金戒指”，再次点了点那幅图，转头问一旁的袁周率，“儿子，是这个吧？”


    小家伙一双眼睛还紧紧地粘在后面那桌的玩具上，被迟了了扯了扯袖子才回过神来。


    “没错，我就要这个！”他抱着迟了了的胳膊，双眼直放光。


    这下服务员有些动摇了，再看对面的男人，手上也戴着同款戒指。


    算了，管他呢！


    服务员心里一恼，发出今天的第N遍吐槽：总公司这活动办得真是莫名其妙，还规定非得“父母双方”，她就一服务员，怎么确定人家是不是父母双方，难道还能检查客人的结婚证、户口本和出生证明不成？


    “好的，”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服务员和煦地笑着，在手中的点单器上下单，“请问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迟了了和周默对视一眼，摇摇头：“不用了，就这些吧，谢谢！”


    “好的，已经为您下单了，请您稍等片刻。”服务员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周默又想到什么，开口叫住她：“等一下，请问你们的披萨，用的是什么油？”


    服务员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笑着回答：“您好，我们用的是葵花籽油。”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等服务员离开，周默就要摘下那枚“戒指”。


    迟了了见状赶紧按住他的手：“哎哎，等等，吃完饭出去再摘呀！骗都骗了，这时候要是露馅不是更尴尬？”


    周默抬眼对上她的目光，不说话。


    迟了了嘿嘿一笑，转移话题：“你为什么问用什么油呀？是有什么不好吗？”


    见识了周默的厨艺之后，她下意识觉得他问这个问题，肯定是有什么讲究。比如什么油不适合做披萨，或者什么油不健康，之类的。


    但周默只是轻轻抽回手，淡淡地答了句：“没什么，我玉米过敏。”


    “啊？”


    迟了了愣住，眨了眨眼，随之豁然开朗：难怪他做的饭里从来没出现过玉米呢！


    ……


    不一会儿，服务员送来了袁周率心心念念的玩具礼盒，小家伙在周围食客投来的目光中开心地接过来，立马拆开玩了起来。


    周默看着那正在桌子上来回滑行的黑色直升机，还是有些怀疑人生。


    “至于吗？”他问。


    “哎呀，有什么至于不至于的，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再说了，你也不吃亏好吧！”迟了了晃着脑袋，笑眯眯道，“而且咱们这也算给他们活动冲业绩了，人家说不定还得感谢咱们呢！”


    “……”


    周默皱眉看着她，心想：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不按套路出牌啊……


    这时，迟了了又凑过来，端详他的左手：“还好你手指跟我爸差不多粗，不然还真戴不了呢。”


    周默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这真是戒指？”


    “当然，这可是我爸妈的结婚戒指呢！”迟了了说。


    周默顿时更加无语了。


    而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生将父母的结婚戒指贴身戴在身上，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