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这副被吓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的表情，陆沉眼中的阴鸷，却忽然，毫无预兆地，消散了。


    那紧绷的嘴角，甚至，向上，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低，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搔刮在程漾的心尖上。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程漾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无奈和纵容的戏谑。


    “娇气。”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变得有些缱绻。


    “这么不禁吓。”


    程漾彻底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刚刚是在笑吗？


    是在逗她？


    这个念头，比他刚刚说要推她下去，还要让她感到震惊。


    晚风拂过，吹起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一点一点地，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心跳，也漏了一拍。


    眼前的陆沉，和刚才在包厢里那个冷漠的他，和刚才那个威胁要杀了她的他，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她悄悄地，红了脸。


    程漾也知道了，在陆家人面前的路沉也不是正真的陆沉。


    夜风很冷，吹在程漾发烫的脸颊上。


    原来这个男人不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只是把所有的温度，都藏在了冰层之下，只有在最不经意的瞬间，才会泄露出一丝缝隙。而她，刚刚似乎有幸，窥见了那缝隙里透出的，一星半点的微光。


    这个认知，比他答应解除婚约，还要让程漾感到心慌意乱。


    “走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陆沉已经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仿佛刚刚那个带着戏谑笑意的男人，只是程漾的幻觉。


    他率先转身离开。


    程漾愣了一下，连忙提起裙摆，小跑着跟了上去。


    从天台回到那条金碧辉煌的走廊，像是从凛冽的现实，又回到了那个虚伪浮华的梦境。


    走廊里铺着厚重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尽数吞没。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程漾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瞟走在前面的陆沉。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背脊挺得笔直。


    可程漾的脑海里，却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放出他刚才那个轻笑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这个男人刚刚还威胁要把她从天台上推下去，她居然会觉得他……有点迷人？


    程漾啊程漾，你的骨气呢？你的原则呢？


    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就在两人准备推门进包厢的时候。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隔壁包厢里传来。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一阵杯盘碎裂的巨响，和几道惊慌失措的、变了调的呼喊声。


    “死人啦！”


    “快来人啊！杀人了！”


    程漾的身体，比她的大脑反应更快，瞬间僵在了原地。


    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而她身前的陆沉，几乎是在尖叫响起的同一秒，猛地停住了脚步。


    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走！”


    陆沉低喝一声朝着隔壁的包厢跑过去！


    程漾也顾不上那身束手束脚的晚礼服，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紧随其后。


    包厢A的门虚掩着。


    陆沉没有片刻迟疑，一脚踹开了那扇沉重的实木门。


    而门内的景象让人震惊不已。


    一个穿着酒店服务员制服的年轻女人，倒在洁白的餐桌旁。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一把锋利的牛排餐刀，齐根没入了她的胸口。


    鲜血，从伤口处汹涌而出，染透了她胸前白色的围裙，然后蜿蜒流下，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开出了一朵妖异而凄美的死亡之花。


    她身下的那块白色桌布，已经被血浸染得如同晚霞，触目惊心。


    整个包厢，空无一人。


    门口，一个同样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女孩，正瘫软在地，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显然是刚才发出尖叫的人。


    “我只是看到门没关好，想……想过来关上……”


    她语无伦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谁知道，谁知道一推开门就……”


    “别动现场！”陆沉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一步跨入包厢，飞速扫视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程漾强忍着恶心感，紧紧跟在他身后。


    她虽然害怕，但也毕竟跟着鹿沉学了那么久，这点镇定还是有的。


    很快，酒店的经理和保安闻声赶来，看到包厢内的惨状，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快！快报警！封锁整个楼层！任何人不许离开！”经理是个见过些世面的中年男人，虽然声音发着颤，但还算镇定，立刻下达了指令。


    君悦府是霖市顶级的私人会所，出入的无一不是权贵名流。


    在这里发生命案，一旦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警方的效率极高。


    不到十五分钟就到了。


    “什么情况？”周凛的声音隔着老远就听到了。


    当他带着队员挤开人群，看到警戒线内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个，是穿着笔挺高级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我很贵，离我远点”气息的陆沉。


    另一个，是穿着一身香槟色露肩晚礼服，妆容精致，却神色凝重的程漾。


    这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冷峻如冰山，一个明艳如玫瑰。


    画风怎么看怎么诡异。


    周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个来回，眉头挑得老高。


    “我操，陆沉？”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拳捶在陆沉的肩膀上。


    “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程漾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打量，让程漾有些不自在地捏紧了裙摆。


    “还有程助理？”


    周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调侃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你们俩这盛装出席的，是约会约到案发现场了？”


    程漾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不是！你别胡说！”她急忙摆手，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陆沉的脸色，则是在周凛开口的瞬间，就黑了下去。


    他冷冷地瞥了周凛。


    “闭嘴。办案。”


    他言简意赅地，将现场的初步情况说了一遍。


    当然，完美地隐去了关于两家联姻的任何细节，只说是碰巧在隔壁参加宴会。


    周凛听完，脸上的戏谑也收敛了起来，神色变得严肃。


    “酒店经理说，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整个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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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括走廊和安全通道，都没有安装任何监控。”周凛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下麻烦了。”


    没有监控，就意味着这是一场纯粹的、依赖人证和物证的硬仗。


    而最棘手的是，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君悦府顶层的人，非富即贵，个个都是难啃的骨头。


    “陆沉，程漾，”周凛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定格。


    “你们是第一目击者，现场情况你们最清楚。帮个忙，在我的人完成现场勘查之前，先跟我一起，对相关人员做个初步问询。”


    陆沉点头，这本就是他下意识已经在做的事情。


    程漾也立刻应道：“好，周队。”


    就在这时，法医宋凝带着她的团队赶到了。


    她和周凛陆沉只是点了点头，便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初步判断，死者女性，年龄在20-25岁之间。致命伤是胸口这一刀，利器刺穿心脏，导致急性大出血死亡。从尸僵程度和血液凝固情况来看。”


    宋凝戴着手套，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的眼皮，又检查了一下伤口边缘。


    “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一小时？


    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


    这意味着，凶手，就在刚刚那个时间段，就在这个被封锁的楼层里！


    甚至，很有可能，就混在外面那些惊慌失措的宾客和酒店员工之中！


    周凛立刻下令：“把一个小时内，所有可能接触到这个包厢的酒店员工，全部带到隔壁房间，单独问话！”


    很快，五个穿着同样制服的酒店员工，被带到了陆沉他们原本所在的那个包厢。


    三男两女。


    除了最开始发现尸体的那个女孩，还有另外四个。


    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眼神躲闪，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浑身都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陆沉没有参与问询。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里。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那五个人的脸。


    他们的微表情，下意识的小动作，眼神交汇时那瞬间的迟疑，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程漾站在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努力观察。


    可她看到的，只有恐惧。


    那五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同一种情绪，对死亡的恐惧，怕被牵连的恐惧。


    但陆沉看到的，却远不止这些。


    周凛的问询，直接而高效。


    “一个小时钟前，你们都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看到谁进出过包厢A？”


    五个人的回答，几乎天衣无缝。


    “我在后厨帮忙传菜。”


    “我在走廊西侧的备餐间整理餐具。”


    “我负责给C包厢的客人倒酒。”


    “我在员工休息室休息，有点不舒服。”


    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互相之间都能勉强印证。


    问询进行到一半，周凛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而陆沉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对身边的程漾，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他们在撒谎。”


    程漾一愣：“谁？”


    陆沉睨了她一眼，明显是在说你自己猜。


    程漾无语的瞪了他一眼。


    他又说：“全部。”


    “他们的恐惧是真的，但恐惧的来源，不是这桩命案本身。他们在害怕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