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溯

作品:《偏差

    今天又熬了个大夜,明天就要去交项目了,耶斯,我要让那些老外瞪大双眼,一群狗粑粑,等着我打你们的脸吧,让你们瞧不起我,今天,因为忙,还就没有想你了,耶斯。


    邱序坐在心理咨询室的单人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口袋里的薄荷糖铁盒。


    落地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阳照得透亮,心理医生推来的青瓷茶杯冒着热气,杯沿沾着片不肯沉底的茶叶。


    “最近睡眠怎么样?还会在凌晨三点惊醒吗?”  赵元一笔尖在记录册上顿住,声音像泡开的陈皮,带着温润的药香。


    “好多了。”


    邱序望着窗外掠过的麻雀。


    “上周只在周三夜里起来调试了服务器。” 他没说那晚调试完代码,鬼使神差地翻出夏镜黎落在他那里的旧 U 盘,里面存着她本科时写的 “玩具级” 代码,注释区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


    赵元一放下笔,镜片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光:“上次提到的‘游乐场事件’,最近有新的联想吗?”


    邱序的指节骤然收紧,铁盒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七岁那年的记忆像段损坏的代码,总在深夜自动运行 —— 穿碎花裙的母亲蹲在他面前,替他擦掉嘴角的血,说 “阿序不怕,妈妈在”


    旋转木马的彩灯映在她眼里,她转身去买冰淇淋时,发尾的蝴蝶结扎得那样紧,却还是被货车扬起的风扯散了。


    “没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冷冻过,“我来这里是为了解决失眠,不是回忆童年。”


    赵元一没再追问,只是递过一杯温热的甘草茶:“隔壁中学的操场种了新的桂花树,据说开花时香得能飘三条街。”


    邱序走出咨询室时,暮色正漫过教学楼的飞檐。


    他鬼使神差地绕到操场,却看见夏镜黎独自坐在单杠上,脊背挺得像段未编译的代码,在夕阳里拉出细长的影子。


    她微卷的发丝被秋阳镀上金边,几缕碎发随着晚风轻颤,在逆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仿佛每根发丝都缀着未凝结的晨露,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


    她手里攥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指腹反复摩挲着盒盖上模糊的英文商标。


    邱序放轻脚步走近,看见她发尾别着枚碎钻发卡,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让他想起,母亲那条连衣裙上的水珠钻


    “在想什么?”


    他停在三步开外,怕惊扰了这幅被暮色定格的画面。


    夏镜黎猛地回头,铁盒 “哐当” 一声掉在草地上。


    夕阳恰好绕过她的肩,把邱序的影子投在她膝头,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


    “邱老师?”


    她慌忙捡起铁盒,指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没、没什么……”


    邱序盯着她藏在身后的铁盒,那磨损的边角像极了他藏在衣柜深处的旧相册。


    “这是……”


    “邱老师,你为什么总吃薄荷糖?”


    夏镜黎突然打断他,“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吃,风一吹,舌头就像被针扎。”


    邱序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讨厌薄荷糖的清凉,就像从未有人告诉他,母亲买冰淇淋的那条马路,现在种满了不会被风吹散的桂花树。


    “习惯了。”


    他摸出铁盒,弹出两颗糖在掌心,


    “像给脑子降温。”


    夏镜黎看着他掌心里的绿色糖纸,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块巧克力:“尝尝这个?我是真的很喜欢吃巧克力,吃了巧克力,就算刮台风,嘴里也是甜的。”


    她剥开锡纸时,夕阳恰好落在她腕间的红绳上 —— 那是她考上华工大时,身为小县城退休领导的父亲,特意托人从庙里求的平安符,红绳上还缠着他办公会上捡的半截红绸。


    邱序捏着那块牛奶巧克力,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举着冰淇淋跑向他时,裙角扬起的弧度。


    “你父亲…… 很懂生活。”


    他低声说,指尖的巧克力开始融化,黏在掌纹里像段温热的代码。


    “他是小县城的退休领导。” 夏镜黎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但他说,再小的办公室,只要肯给老百姓办实事,就是最亮的灯。”


    她站起身,铁盒在口袋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得回去改代码了,甲方爸爸说粒子特效还能再‘碎’一点。”


    暮色里的代码与未言明的风


    两人并肩走向实验室时,路灯恰好次第亮起。


    秋风吹过跑道,卷起夏镜黎的碎发,有几缕轻轻扫过邱序的手背。


    他看见她口袋里的铁盒边角露出半张泛黄的标签,上面隐约能辨认出一个英文组合的字样 —— 那是她偷偷攒了三个月早餐钱,买的韩国偶像绝版黑胶,却在被父亲发现后,被暴打了一顿。


    “你父亲……”


    他犹豫着开口,“支持你学计算机吗?”


    夏镜黎的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他时,眼里映着路灯的光:“他说,当领导要懂民心,学技术要懂逻辑,本质都是把‘人’放在心上。”


    她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声音轻得像风,“其实我小时候想当歌手,喜欢一个韩国组合,买了他们绝版的黑胶唱片……”


    邱序猛地停住脚步。他想起母亲出事那天,她跑向他时,手里攥着的正是一张他吵着要买的卡通贴纸。


    “后来呢?”


    “后来啊……” 夏镜黎突然加快脚步,铁盒在口袋里晃得更响。


    “后来我爸把唱片机摔了,说‘小姑娘家家不务正业’,但我姐又偷偷修好放进铁盒里。”


    她回头朝他笑,牙齿在路灯下白得发亮。


    “邱老师,你说用 CyclicBarrier 同步音符,能不能写出一首不会跑调的歌?”


    邱序看着她蹦跳着跑进实验室的背影,暮色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口袋里的铁盒像颗未拆封的心脏,在黄昏里轻轻跳动。


    他剥开夏镜黎给的巧克力,甜腻的滋味漫过舌尖,却忽然觉得,比起薄荷糖的清凉,这种带着小县城烟火气的甜,更像某种他遗失了二十年的代码注释 —— 简单,却足以让整个系统重新启动。


    操场的桂花香不知何时飘了过来,邱序摸出薄荷糖铁盒,却没有打开。


    他看着实验室窗口亮起的灯光,夏镜黎的身影在窗帘上晃动,像段正在编译的、带着甜味的程序 —— 而程序的底层逻辑,藏着小县城退休领导父亲的耳光与红绳,藏着被摔碎又修好的黑胶唱片,更藏着一个女孩把伤痕织成星光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