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成了遗孀之后》 时逢数九隆冬天,漫目银白,薛疏月身上仅着素衣短袄,一呼一吸间氤氲着白雾,脚下的雪被踩的咯吱作响。她攥紧了手中的木棍,脚步一深一浅,缓慢朝前走。这场雪如囚笼,仿若永远逃不出它的桎梏。她走了许多路,而今半颗粟米未进,唇瓣苍白无一丝血色。
忽的,自远传来一阵铁蹄声,隐约夹杂着男子驱策的叫嚷,梢间的雪应声落下,砸进雪堆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抬眸望去,惊鸟群飞,隔着朦胧的树影,她瞧见远处停留驻扎的军队。
薛疏月看不真切,只见为首的男人墨发高梳冠起,手提着一把长剑,身形颀长,着的金黄甲胄异常醒目,应是将领。
听师父说,这一带闹了军乱,如今朝中派了护国大将亲自带兵平叛,看那簇簇飘扬的旌旗,想必就是这帮人无疑。
她扔了手上的木棍,敛声靠近。
最角落的营帐,血腥味很浓,来往之人面色凝重,一具满是血污的尸首被抬出来,而后埋进了雪堆里。
“还是没救回来。” “他阿父阿母走得早,那姑娘还等他攒够军饷成亲,怎料经此一战……昨夜还同我约着喝酒。”
一旁,篝火上烤着野鸡肉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腹中空空,提着裙裾蹑手蹑脚朝篝火走了半道,忽的窜出一群兵卒将她擒住。 她哪里是眼前一群壮汉的对手,挣扎无果,很快便被压的跪在了地上。
“你要做什么?”一兵卒冷声喝问。
“看她衣着华贵,身世定不简单,将她押进主营交于将军定夺。”
将军?她心上一惊,莫不是方才着金黄甲胄之人?
未等她言语,便被推搡着进了一方营帐,帐中生着火盆,比帐外寒天不知要暖和多少,她吸了吸鼻子,分外贪恋。
环视周遭,她抬眼,一双冰冷锐利的眼撞进她眸中。
男人蹙眉,面前鹅黄短袄的女子雪肤乌发,身形瘦削,杏眼瞪的圆滚,一股子不谙世事的模样。
兵卒上前耳语几句,闻言,男人沉声问她:“你是何人?”
薛疏月眨巴着眼睫呆呆地望着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她认得他。
定国将军裴照野,她曾随阿父在北征将士的践行宴上远远看过他一眼,男人身形健硕高大,一身甲胄闪着猎猎寒光,骑在红鬃马背上格外醒目。
而她曾因仰慕裴照野威名,亲自献花送行。
薛疏月下意识低头,生怕男人认出自己,不过细细想来应是她多虑了,定国大将军不会记得她一介织造署官家的女儿。
见她不言语,男人缓步走下来,继而抽出剑直逼她的咽喉,狭长的眸子里溢出寒意来:“竟对我军吃食穷追不舍,派你个弱女子来投毒,莫不是头被骡子踹了?”
她蹙眉,糙男人,言语真是粗鄙! 薛疏月抬眸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两腮点点桃若,而后一鼓作气道:“我不是细作!”
她攥着拳,眼角濡湿泛红,小声啜泣:“……夫君随将军征战,妾身只知他到了此处便想着来见他一面,怎料见到的却是尸首。”
她哭的不一会便梨花带雨,臻首娥眉,杏眼桃腮,一捋青丝贴在面颊上,柔荑轻掩半面,宛若洛神凫水而出,我见犹怜。
在场的都是一些武夫粗汉,哪见过这种场景?连带着压着她的兵卒力道都松了些,只有裴照野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她。
“哦?竟是寡妇?”他收了剑,挑眉走近一步,“可我这军营有了婚配的都是乡野村夫,你衣着华贵,不只是谁的娘子?”
“我……”,薛疏月的声音发抖,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满眼泪花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妾身是来找夫君的,不信将军可以翻翻,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话音刚落,她耳根子便通红。帐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薛疏月泪眼婆娑,余光瞥见那些年轻兵卒的窘态,心中稍定。
书上说“以柔克刚”,这些行军之人难抵女子梨花带雨之态。
裴照野下颌紧绷,蹙眉看她,眼中没得半分怜香惜玉的涟漪,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先将此女押下,容后再审!”他声音无甚情绪。薛疏月如坠冰窟,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无名火,一路被反剪双臂推搡而出。她咬了咬下唇,看着面前这个冷若寒木的男人,心中已将他咒骂了千百遍。
好个铁石心肠、不辨忠奸的莽夫!枉费她昔日挤在万头攒动的人群里,为其献花送行!岂料竟是这般不近人情。
寒风呼啸,帐子里也未生火盆,薛疏月冷的蜷作一团,满心惧怕。半月之前,她尚是皇城织造署薛大人掌上明珠,锦衣玉食,风光无两。
她外出跟随师父学苏绣,不料返乡之时家中横生变故,遭了毒手,满门被灭…担心有人埋伏在暗处守株待兔,她只得暂缓躲进地窖。半日后,果真有人来。
她自缝中窥见那些个刺客的手腕处……似有一蛇形图腾。此仇,她就算拼下这条命也必报之!
思及连日变故,她忍不住掩面低泣。纵使罗裙污损破旧,可上好的云锦底子依旧流转着光泽,怪她跑的急,衣裳都忘了换成粗布。
裴照野处置了军务,进了看押她的帐子。薛疏月本在小憩,听见声响遂坐起身来,警惕的跟只兔子一样。四目相视,男人暗自沉思,她身上那料子纵在京城亦是上品,不似刺客,倒似簪缨世家的闺秀。
“既说来寻夫,将你夫君姓名、籍贯报来。”裴照野兀自走进来,眉峰紧锁,鼻梁如削,目光如鹰隼攫物。火光在他高耸的颧骨下投出浓重阴影。
薛疏月低眸想起了方进营帐时那殉身兵卒的姓名,她一抹眼泪,遂将编排好的凄苦身世和盘托出“妾身祖上行商,积攒了些钱财,不料流寇剪径,家财尽掠……妾身躲过杀身之祸,听闻夫君要随将军到此平反,便想着偷偷来见夫君,岂料竟成永诀……” 她眼泪说来便来,如决了堤的洪水。
“妾身夫君为国捐躯,将军竟疑妾身为细作!莫非护国将军便可如此诬良为盗?这朗朗乾坤,可还有王法天理!” 薛疏月哭声愈厉,“世态炎凉,将军竟欺凌妾身一介茕茕弱质……”
裴照野的目光如无形枷锁,他揉了揉眉心,被她吵得头疼。“放人。依阵亡将士最高例,厚恤其夫。” 他转向薛疏月,语气稍缓,“战事急湍,此处有流寇反贼,本将便谨慎了些…你既无容身之处,那便留在我军中辎重营吧。”他神色淡淡,话罢轻咳一声,旋即了出营帐。
薛疏月愣了愣神,而后望着微微晃动的帘子,嘴角不经意勾了勾。
她孤苦无依,裴照野命军士腾挪,勉强为她辟出一顶小帐。
大军不日将班师回朝,她一介弱女,乱世飘萍,只得暂随军中。
入了辎重营,薛疏月紧绷的心弦方得稍弛。这裴照野虽是一介武夫,倒还存几分仁义。许是因先前囚禁怠慢,如今一应吃穿用度,皆竭力供给周全。
薛疏月和衣卧于榻上,帐外朔风怒号。连日奔波劳顿,令她神思涣散,沉入梦乡。梦中,薛家灭门惨景如血幕重现。
亲人凄厉的嘶喊与呼救声,刺穿耳膜。 她自梦中惊醒,额上冒着冷汗,呼吸久久不得平复
翌日清晨,薛疏月是被震天的喊杀与金铁交鸣之声惊醒的。帐外喧嚣鼎沸,她慌忙穿衣起身。军营遇袭营盘之内,碧血横飞,金戈耀目。一队黑衣暗卫如鬼魅般闯入,肆意劫掠屠戮。帐外早已厮杀成一片,她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捂住嘴不惊叫出声。此地已非安身之所,她需速寻一处藏身!
混乱中,她瞥见不远处的裴照野长剑如电,寒芒一闪,直贯一名刺客心窝!
那刺客直奔裴照野而来,薛疏月只图保命,使进浑身解数逃跑,却不想那刺客突然调转了刀剑的方向,直奔她而来。
她大惊失色,然她一介弱女子,必然不敌刺客,裴照野此时调转刀尖,却还是慢了一步——剑直直压在薛疏月的脖子上,一截纤玉颈脖顷刻便渗出血丝。
“别过来!”她惊骇失色,花容惨淡。她一介弱质女流,焉能敌此凶徒…裴照野急欲回剑,看着小脸发白的薛疏月,男人咬了咬牙,神色透出阴鸷。
刺客手中利刃已然横于薛疏月颈间,冰锋微陷,一缕殷红悄然沁出,映着雪肤,惊心动魄。
“裴将军,老实点按原路班师回朝,别动剿匪这个心思了,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您应该懂吧。”“原路回京。”
刺客语声森然,人质在手,他索性也不怕了,沉声威胁:“否则,此地便是此女香消玉殒之所!
薛疏月抖若筛糠,脸色发白,嘴唇被咬的毫无血色,手指紧紧地抓着袖子,一脸泪的望向裴照野。“裴将军,救我。”
她的眼中含着热切和希冀。原来军队在此停留,是为剿匪,她知此地流寇猖獗,一路都避着他们,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这群刺客看似凶狠,实则动作间颇有江湖之气,空有蛮力却不含技巧招式,想来只是一介流寇而已,在裴照野手下不足为惧,三两下即可解决,但为何裴照野迟迟不下手救她,难不成真要为了一介流寇,牺牲她的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