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塑金身(二)
作品:《当我们建设大唐[贞观外交官]》 逖之打算与城阳公主谈一谈。
“再不谈就危险了。你不了解她这个人,她不是一般的会狡辩,你很难在一场争吵中赢过她。”
上天会惩罚每一个轻敌的人,谁能想到我在当时当刻的回复竟然是:
“怎么可能呢?不会的。她一看就很通情达理,倘若你与她一言不合,一定是你的不是。”
逖之意味悠长地望了我一眼,说:“啧。”
-
这一日是朔日,百官大朝会的日子。
天不亮,晓漏未催。
左右金吾卫秉桦烛、拥百炬,朱雀大街火龙游荡,灿烂昊宇穹苍。
外国使节与四方朝集使也在这日入朝道贺,我过街老鼠似的满殿乱窜,检查他们坐没坐对位置,耳听契苾何力牛声大嚷:
“容台,跟你说我要回凉州看看我们部落,你怎么还不给我写请假表!”
什么场合,别喊!
我俯身踱到他席前,“你再出一个错我绝不帮你请假。”
契苾何力展开双臂,一派坦然:“我没穿错。”
“先解剑,再脱靴,千万别反了,记不住你就看鄂国公怎么做。”
鄂国公尉迟敬德坐在他的左手席,此刻正在脱鞋盘腿,靠着杌子揉脚:“怎的还不开始,给某家上酒!”
我一拍脑门,“你别看他,你看思摩。”
思摩坐在契苾的右手席,正拿着自己的表文一脸得色:“薛郎中你看我这诗写得怎么样?”
我握着他的手:“将军,下官明天就教你认字,你万万不要呈上去。”
话音未落,太子来了。
文武臣工登时噤了声,一百多双眼睛静静望着他步步踏过莲纹金砖。太子竟然当真走得很流畅,教人半点也看不出他的腿脚有残疾。
圣人看得呆了,他又惊又喜,一时三刻又不能询问如何有这样的神迹。他望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望向房玄龄,房玄龄望向太医署令,太医署令望向尚药奉御,尚药奉御望向——
尚药抻长脖子四处寻人,御阶之上的圣人跟着他的脖子一起转,擎等着看他认为这是谁的贡献。
我万万没想到尚药找的人是我,他询问的声音很低沉,脸上挤眉弄眼,做贼似的:
“进口药?”
我拿笏板挡着脸:“我去你的,犯法!”
朝会后有一场酒席,圣人请满朝文武吃饭。
“契苾将军。”
太子举起金樽,向契苾走去。他对契苾拱手一拜,饮尽杯中酒,“契苾将军,上次多有冒犯,承乾向你赔不是。”
契苾何力傻了眼,隔着十几席怔然看我,我忙举起酒樽示意他也喝一杯。
“殿下,我……”
长孙无忌大笑道:“怎么?契苾将军平日豪饮,内敛起来倒像待出阁的娘子!”
圣人也笑起来:“契苾,你快饮罢。太子欣赏你的箭法,还说要与你求教,你可不许不教。”
“臣不敢!”
太子温和地望着他,等他饮尽此杯,又体贴地问道:“将军的伤好些了么?”
契苾何力点头如捣蒜,竟不敢再出声。太子又斟满酒樽,越过宰相国公诸侯尚书,向五品官席而来。
我紧张起来,对坐在隔壁席的叔玉说:“他为什么来敬你?”
“他好像是来敬你,”叔玉自斟自饮,哧哧地笑。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我紧阖双目,缓缓起身,太子却忽然转了个弯:“长孙郎中,多谢你今日的导引。”
叔玉“噗”地喷出酒来,捧腹猛捶案几。我提溜他的领子,将他拉起来:“魏郎中,提前贺你虎年大吉。”
“薛郎中,可以斟一斛你的酒么?”太子又转身向我,晃了晃手里的空酒樽,“连累你罚俸,我心甚愧。都是承乾的不是,望薛郎中海涵。”
人在绝望中会下意识看向最信任的人,但天可汗就是大唐唯一的太阳于是我望向御阶。
圣人竟在看我,常朝礼部述职的时候我从不敢看他,他竟然在看我。
圣人面带微笑。
“臣惶恐,谢殿下恕臣蠢钝不力。”我哆嗦着喝完杯中酒,又小心地打量圣人的表情。
圣人今日很轻松,太子能够行走了,这对他而言无比重要。他一直热泪盈眶地望着太子,不论太子做什么,他都频频点头。赞许得很,欢喜得很,今日满席珍馐玉馔,圣人再没有提过哪怕一句“承乾啊,你看这道菜——”
也不知是他忘了,还是不想要问。
圣人手指轻点案几,随口问我道:“鸿胪寺的贡品里头,哪一件是奇珍之最?”
“回陛下,罽宾国所献水精杯一件,玻璃四百,大者如枣,为奇珍之最。”
“给东宫拿去。太子的库用不必限制,要取多少,随他支去。”
嗯?不会使太子“像秦二世”么?
我记得有不少人弹劾过太子奢侈来着。
果然,太子甫谢了恩,东宫的师傅们几乎抢着奔到他案前,几条老腿在衮袍之下眼看就要绊在一起,拱起老手便要劝谏他。
长孙无忌快步上前,一手拉起一个:“嗳,走走走,饮酒去,这日不考你们的功。”
可以想见的,太子又黯淡下来。他今日上朝时有多辉煌,此刻就有多恍惚。他恍惚地眼观四方,在三色官袍中寻找着什么。
隔着诸蕃使节、都督刺史、文臣武将,杜荷接住了太子的落寞,向太子摇了摇头。
-
我来到长孙家时,逖之的大哥长孙冲正在陪衡山公主放纸鸢。
长孙冲时任宗正少卿,因着正经的宗正卿空悬,如今由他来管理王孙公主的生活起居。
小公主高兴地大叫大跳,“高!高!”长孙冲拽着风筝线在院中跑了一圈又一圈,逖之立在院墙下,抬眼望着天,半点儿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薛郎中来了?坐。”长孙冲跑得周身是汗,喘着粗气道:“怎么还带礼物来?”
我笑道:“安西都护府送来梨子和胡瓜,江夏王知道太尉喜欢,教我送来给太尉尝一尝。”
长孙冲将纸鸢交还给衡山公主,教她自己放着玩儿。他招呼我喝水吃茶,闲谈几句,见逖之仍然戳着不动,于是走过去拍他的脸:
“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让你跟圣人说,十六不能再住在东宫了,请圣人将她接回宫去。”
长孙冲叹了口气,极怜悯地望着弟弟:“涣儿,你喜欢十六为何不早说?她打懂事起便知道要嫁给少詹事,你拆散他们多丧良心?”
“我不喜欢十六!”逖之大叫。
“那就不干你的事。你前个还眼巴巴给莱国公上大祭,回来倒抢他儿媳妇。”
逖之言辞凿凿,五官狠得拧在一起:“贞观朝的功臣没死几个,我不祭他我祭谁呀我!等我战死沙场,你来祭我罢!”
长孙冲骂道:“啐!说什么胡话!扇自己一嘴巴!”
见逖之梗着脖子不动,长孙冲问我:“薛郎中,要不你扇他一嘴巴?”
我撸起袖管,“下官早有此意”,被逖之一把推得趔趄几步。我实在乐意看见他吃瘪,哈哈笑着追上去要继续揍他,忽然听到轻柔的女声:
“呀,二表哥。”
城阳公主立于冪篱之下,帽檐积了薄薄一层露水,想来已经站了许久了。她拨开纱幔,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我来瞧瞧舅舅和妹妹。”
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太子很疼她。
大食国盛产绿松石,今年向大唐进贡了十颗,全都被东宫拿走了,眼下正细密地镶嵌在她的冪篱上。细细的身量被水绿色的纱幔一罩,像一阵烟拢着青灯。
衡山公主一见到她就叫起来,高兴得抱住她的腿。姊妹两个闹了一会儿,城阳公主才腾出手来搭理自己的疯哥哥:“你怎么啦?”
见逖之大翻白眼,她便思量道,“大祭的时候我没与你说话,你不高兴了么?外命妇那么多人,我站得远,你也听不见我说话呀。”
逖之横下一条心,抓着她的手便往屋里去,“你跟我过来……”
“你做什么!二表哥!”
“涣儿,不得无礼!”长孙冲登时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开他们,可逖之用蛮了力气,将公主的手腕都抓得泛红了。
公主自己还没来得及发作,小妹急了,巴掌大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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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儿一蹦三尺高地咬逖之的手。逖之疼得弹出几长远,大喊道:“慧和!你属老虎的么!”
小人儿叫道:“叫大虫!”
逖之和她对着叫:“什么大虫!”
长孙冲一巴掌拍在他脑后:“避谶!”
高祖皇帝的父亲,献祖李虎,避他的谶。我哭笑不得,扒拉逖之道:“走罢走罢,你帮我整理一下贡品,还要往其他人府上送呢。”
逖之一动不动,梗着脖子在原地站桩。眼看长孙冲又要教训他,城阳公主叹了口气,揉着腕子说:“五姐夫,你带慧和去别处耍罢,我有事要问二表哥和薛郎中。”
长孙冲瞪了逖之一眼,手指遥遥点着他的鼻子,没说什么,只牵了小妹走。
城阳公主的模样委屈兮兮的,攥着自己的衣角,受欺负了似的,“表哥,薛郎中,你两个不会觉得我要谋反罢……”
“衡真,哥哥是了解你的。”逖之说道:“私养兵曹不是闹着玩的,你不清楚其中的厉害,圣人真的会处死你。”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好害怕……表哥,可以帮帮我么?下次大祭我第一个理你。”她眼眶蓄泪,就手便要拉逖之的腕子。
逖之理也不理,甩开她说:“别装了,你趁早将那些人遣散,免得让人捉你的痛脚。”
她无辜地看向我:“薛郎中,你怎么知道站在那里能看到东宫?”
“屋顶漏了,下官上去修补,无意冒犯公主。”
“喔……”
逖之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怎么想的,半夜三更起来练兵?你知道怎么练兵么?我都不知道,你瞎练什么?”
城阳公主再次尝试拉他的手,再次被甩开,可怜得更厉害了:“不是兵来着……是我的卫士。我要出降了,公主邑司需要卫士。”
“如果你再这幅样子,我一辈子不理你。”
“唔……”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情,扁着嘴说:“没有养兵曹来着,真的。是东宫卫率府的人,如今圣敕要分散他们,临去前我与他们说说话,免得不记得这些年的情分。”
逖之不买账:“不记得便不记得,你留着他们做什么,当面首?”
“待我出降后,他们可以在公主邑司任职呀……”她诚恳道,“你不知道普通士卒的艰难,禄米很少很少的。如果他们可以跟着我,好歹能够养家糊口。”
“关你什么事?天底下穷苦人多了,你照拂得过来么?!”
“府兵轮宿到长安,要走八百里路,他们很难得才能留在京师……”她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了:“二表哥,你好狠心。我这样难做,你却怪我。”
好可怕的女人。
我在一旁,仿佛衡山公主丢在地上的纸鸢,瞠目结舌地旁观这场声势浩大的以柔克刚。逖之被噎得就要吐血了,痛苦地将脸埋在自己的掌心,让我觉得我再不走可能会接受到她的第二轮攻击。
果不其然,我刚要溜之大吉,城阳公主却抓贼似的盯着我:“薛郎中,抱歉,方才不曾顾及到你……可以将契苾将军介绍给我么?我转年才出降,怕他们无处落脚。如果契苾将军愿意暂且接纳,便再好不过了。”
“左领军府的兵曹层层筛选,尽是将军亲自练的兵,下官只管将军的饮食起居,旁的说了不算啊。”
她没有像纠缠逖之似的纠缠我,反倒很乖巧、很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喔……没关系的,是我麻烦你了,抱歉。”
……我好惭愧啊。
我为什么好惭愧啊?
不怨你,公主,是下官不中用啊。
我与逖之都冻在原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城阳公主的目光像一把拂尘,扫尽了逖之与我的脸面,她自己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轻声细语地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可以吗?”
逖之无语。
“表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多谢。”
她谨慎地观察他,小小地挪动步子,终于成功勾住他的手指。
“表哥,我真的没有旁的意思。太子希望我能够帮上他们,可我只是妹妹,也没有多少法子……如果我做得不对,你们告诉我便好,我会改的。”
……………………公主,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