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进京(四)
作品:《女侯》 马车很快抵达城门口,贺兰柔婉拒和苏廷云一同回府的邀请,选择先回王府梳洗打扮一番再上门拜访。
苏廷云不解,既入了京,自然回丞相府住,为何改道去闭门二十年的王府住?
“阿兄,王府才是我的家。”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她掀开帷裳一角,感受到京城的繁华街景,原本人畜无害的笑容逐渐覆上一层冰霜。
“昭昭,燕王召你入宫,绝不会轻易放你离开,此去京城,任何人的话都不能信,记住,是任何人。”祖父的叮咛犹在耳边。
贺兰柔转着手中的龙头戒指,祖父放心,昭昭不会输。
随着燕国地位水涨船高,各朝来贺,吸引不少外客来此行商,京城地价可谓是寸土寸金,贺兰氏虽镇守边关,鲜少入京,但燕王没有收回他们的府邸,反而派工部按最高规格修缮王府。
王府的位置南北纵横,处于皇城中心,足足有五层楼高,可以俯瞰整座皇城,如今的王府比皇族宗亲还要奢华几分。
当燕王下旨的那一天,全府开始为贺兰柔的到来做准备,为了让她尽快适应京城环境,斥巨资请青州工匠打造王府,全府上下焕然一新,只为讨她欢心。
“吱呀”一声,沉寂二十年的王府推开大门,侍女小厮统一分站两边,低眸垂首。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张浑圆的脸蛋,笑容可掬,一袭青色长袍,绣有银色流云,打扮不俗,一眼看上去,倒像是家底殷实的员外郎。
马蹄声传来,男人快步走下台阶,拱手作揖,“老奴恭迎郡主。”
身后百名仆从齐声高呼,“恭迎郡主。”
一时间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这一景象,不免好奇,“郡主不是在下个月才入京吗?”
“姜院正寿辰将近,贺兰郡主提前一个月入京贺寿,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可是威名远扬的贺兰氏独女,一举一动都令人瞩目,她的消息早就传遍京都。
青厉掀开帷裳,贺兰柔清清淡淡地扫视一圈,“起来吧。”搭住他的手臂走下马车。
迈入王府的那一刻,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廊庑的布幔用珍珠流苏点缀,秋风习习,府内却春色满园,桥下锦鲤戏水,水波荡漾。
穿过九曲回廊才到达正厅,侍女奉上热茶,她一挥手,管家屏退周围伺候的人。
“王府第五代管家,赵福,拜见郡主。”他拂袖跪下,神情激动。
“嗯,王府有多少自己人?”贺兰柔叫他起来回话,自己没有动不动让人跪下的习惯。
“九成,剩余的人是皇室和各府邸安插的眼线,王爷说府里家大业大,养几个闲人不打紧。”以防他们送一批新人入府折腾,不如养着他们这群老人。
“郡主若是不喜,老奴寻个由头赶出去便是。”一切以小主子为上。
“不必,留着有用。”他们能监视王府,自然也能利用他们保护王府。
赵福看到她眉宇间的倦怠,提议道,“郡主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沐浴更衣,歇歇脚,稍候再去丞相府也不迟。”
“嗯。”
偌大的王府只有她一个主子,赵福命人打扫出曾经小王爷住的房间,全部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完毕,只有红缨枪还留在正堂。
赵福一拍脑门,怎么把它忘了,这是小王爷生前最喜欢的兵器,无人敢动,忘记把它收进库房了,见机想要拿走,不想惹小主子伤心。
“留下吧。”
贺兰柔抚过红缨枪,祖父甚少提及姑母和叔父们,她只能从昔日的将领口中窥见几分真容,能看到叔父用过的兵器,她深感欣慰。
拿在手里掂了掂,十八年过去,依然有人记得他们。
沐浴物件一应俱全,贺兰柔宽了衣袍,坐进水桶中,水漫过她的肩颈,身后的侍女手法娴熟,为她按揉肩颈,她舒适地闭上眼睛。
贺兰氏看似受皇家器重,实则深受皇家猜疑,处处受到掣肘,尤其是当今的燕王,还在太子位的时候便想削弱贺兰氏兵权,收走属于他们的爵位。
自她出生起,青州便安插不少皇室眼线,为了避开他们练功,暗中花费不少心思。
贺兰柔缓缓起身,明月为她擦身穿衣,换上一身绯色衣裙,裙摆用金线绣有石榴花纹,莲步轻移,花朵在裙间绽放,栩栩如生。
明月撩开她的秀发,隐约看到她背上斑驳的鞭痕,不由轻叹道:“眼下入京,郡主万不能再拖延,府里的舒痕膏该日日用上。”千娇万宠的郡主,身上不能出现任何疤痕,何况是这么大面积的鞭痕。
新伤叠加旧伤,一时难以愈合,无人能近身,只有明月知晓这个秘密,况且她嫌涂药麻烦,刚想找借口拒绝。
明月立马堵住她的嘴,“京中处处有敌人,郡主不能掉以轻心。”切不能因小失大。
“嗯。”她轻声答应,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侍女为她梳妆打扮,改换京城时兴的发饰,望着铜镜中贺兰柔,流露出羡慕的眼神,郡主明眸善睐,气度完全不输于京中贵女。
今日是家宴,一切从简,贺兰柔拒绝第一次亮相必须隆重的要求,留着她们以后发挥。
待贺兰柔走出王府,赵福迎上来:“郡主,贺礼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第一次登门,礼不可废。
“嗯。”坐上刻着“贺兰”二字的王府马车,仆从随行,浩浩荡荡往丞相府方向走去。
在贺兰柔离开以后,赵福命人点上高楼花灯,昭告世人,贺兰氏回来了。
时辰将近,以苏远山为首的苏家人在丞相府门口迎接,看到王府马车,既欣喜又忐忑,除苏远山和苏廷云之外,无人见过传闻中的郡主。
贺兰雄腿伤在身,不能长途奔波,只能由贺兰旭代父入京接受燕王问询,他只携妻子上京,从不带女儿随行。
对外宣称女儿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经不起长途跋涉,多年来唯有一女,父亲经过丧子之痛,对她极为珍视,从不允许她离开青州,只能留在府中将养。
贺兰柔刚走下马车,众人垂首行礼,“参见郡主。”
她抬起苏远山的手腕,“外祖父,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早已见过众人的画像,见面少了几分生疏。
他们不敢怠慢,迎她进丞相府,苏远山热络地牵着她的手,“一年不见,昭昭长大了。”他们也只有在每年生辰宴上才能见一面。
其余苏家人跟在他们身后,府里下人退避两旁,避免冲撞贵客。
苏家共有两子两女,大儿子—苏尚川,任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是下一任家主,膝下两子一女,在京城享有盛名。
二儿子任明州刺史,鲜少回京,
三女儿嫁入杏林之家,也是贺兰柔提前一月入京贺寿的姜家,她为筹备寿宴一时抽不开身,约定改日再登门拜访。
小女儿便是贺兰柔的母亲,苏沐儿。
待人落座以后,苏远山吩咐开宴,侍女端上美酒佳肴,宛如一场饕餮盛宴,生怕怠慢了她。
苏令仪低声说:“兄长,你怎么不告诉我,郡主妹妹生得这般美。”都说边关苦寒,养不出美娇娘,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多一分艳俗,少一分寡淡,恰如她鬓边的石榴花,明艳动人。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郡主的衣服是织造署进献的蜀锦,今年不是才得了两匹吗?
一匹给中宫皇后,另外一匹则是给深受陛下宠爱的虞美人,没有多余的蜀锦流通于市,郡主从哪里得来的蜀锦,她曾在万宝阁见过相似的衣服打样,本想依照样式做一身新衣,奈何掌柜的告诉她只做展示,不对外售卖。
按时间推算,郡主似乎比皇室先一步得到这匹蜀锦。
苏令仪的目光停留时间太长,引起贺兰柔的注意,“阿姊,怎么不吃菜?”莞尔一笑,温柔询问道。
“吃。”慌慌张张,打翻手边的茶水。
苏尚川轻叹一声,女儿莫非还在为太子选妃一事而苦恼。
众人神色各异,苏远山询问贺兰雄近况,转移她的注意力,遮盖刚才发生过的小插曲。
晚膳过后,苏远山起身叫贺兰柔去书房,自己有事同她商议,叫上苏尚川一起进来。
关上书房门,苏尚川耐不住性子,开口解释道,“郡主放心,令仪和太子绝没有可能。”
反观苏远山气定神闲,倒上一杯热茶,冲贺兰柔招招手,让她坐自己身边。
“行了,昭昭对太子无意。”叫儿子坐下,为官多年,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信中所提,你为何不同意?”
当初昭昭执意学武,贺兰氏选出一名身形相似的侍女替她住在王府学习琴棋书画,骗过皇室的眼线,借燕王下旨的机会,正好送替身入京参加择选,而昭昭可以留在青州随机应变。
如果假郡主遭遇不测,贺兰氏可以借机发难,夺回兵权。
即使燕王赐婚,留她在京都成婚,苏家可以配合替身行动,而昭昭能留在青州执掌王军。
两者并不冲突,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外祖父,欺君是死罪。”贺兰柔无波无澜道,低头喝一口热茶。
“这不是借口。”贺兰氏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欺君又何妨,苏远山神色担忧,“昭昭,你是贺兰氏独女,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女儿嫁入王府多年无子,他们苏家已经很对不起贺兰氏,况且沐儿信中多次提起,希望他们能在朝中转圜,劝燕王收回成命。
奈何燕王对贺兰氏势在必得,他们没有办法动摇君心,只能尽力保她平安。
苏尚川劝说她:“此时离京,还来得及。”他们可以暗中送替身入京,保证在入宫前扭转乾坤。
“外祖父,舅父,贺兰氏没有逃兵。”她不能临阵脱逃,纵使她背后有千千万万个替身,但她们不姓贺兰,不该背负不属于她们的责任。
苏远山无奈扶额,倔脾气和王爷如出一辙,只能帮她分析当朝局势,“燕王记恨当年苏家站队贺兰氏,一手扶持左相上位分权,不过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在等着陛下。”
贺兰柔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燕王分权招致权臣不满,有大臣暗中支持恒王上位。”
先帝在世时便最喜欢这位皇子,若不是巡游途中病逝,恒王倒是可以和当年的太子争一争皇位,可惜如今的他,看似风光,手中的实权快被燕王瓜分完了。
而贺兰氏没有被架空的原因,是因为贺兰雄先一步交出兵权,太子即位对贺兰氏仍不死心,奈何王军上下一心,即使冒着掉头的风险也要留在青州,死活不肯离开王军。
朝中武臣又几乎是贺兰氏门生,想动他们,绝非一朝一夕的事,燕王这才想出一个让贺兰柔入宫参选太子妃的办法,想借机抓住贺兰氏的软肋。
他们都知道,燕王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苏尚川抽走她手中的茶杯:“柔儿,如今朝堂诡谲多变,贺兰氏的态度至关重要,切不可莽撞。”尽早回到青州,不要加入这场战争。
他们旁观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主人公云淡风轻,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舅父放心,贺兰氏不支持朝中任何一方势力,只效忠君王。”不能挟势弄权,搅动燕国风云,他们只为安邦定国而存在。
“你不想,有的是人替你做。”
贺兰氏的忠心日月可鉴,但那又如何,燕王照样疑心他们会背叛燕国。
苏远山一言不发,苏尚川来回踱步,“父亲,你快劝劝她。”劝她回青州,是为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