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天空下起了大雨，纷纷杂杂的雨珠混乱的砸在屋檐上。


    世界朦胧的一片，隔着雨雾看过去，都上了滤镜。


    宋听禾和林呦呦站在楼下等人，主要是为了参加今天夜里的家宴。


    林家和陆家关系好，父辈之间就是竹马的关系，一直到中年，这种关系也没有要断掉的意思，甚至维系的很好。


    宋听禾是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接到苏桐的电话的，说今天两家人好不容易聚聚，让她一定来。


    在苏桐的眼里，宋听禾一向乖巧听话，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自然也答应了晚上来赴宴。


    和林呦呦在楼下等着林旭南，宋听禾顺便慢悠悠地欣赏起了雨夜的都市。


    今天加了一个小时的班，主要是完成上面下达的任务。


    所以距离聚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


    林旭南恰巧开车路过，顺便把她俩捎上。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两个人坐在后面，林旭南在前面不满地抱怨。


    “我还真给你当司机了！”


    林呦呦对着后视镜吐舌头，脑袋靠在宋听禾怀里。


    纷杂的雨珠打在车窗玻璃，眼前的事物，叠加几层滤镜，只能看见恍惚的轮廓。


    宋听禾主动开口问起的。


    “他也来吧。”


    林旭南忙着超车，听见这一声，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不自在地看了一眼宋听禾。


    “嗯。”


    “他前两天回的国，一直想约你吃饭来着，毕竟……”


    “我是他妹妹嘛。”


    宋听禾点头。


    她说完，车内又诡异的安静下来。


    “哎，几年没见了，他在国外待了一段时间，又奔三的年纪，说不定发福长胖，早就成大叔了……”


    林呦呦蹭着宋听禾的胳膊，坐起身，又把脑袋埋在女人的肩膀，狠狠地吸了两口。


    “香！”


    雨点凌乱混杂的声音没有停歇，车辆驶到目的地，几个人掐着点敲响包厢的门。


    推开门的时候，宋听禾清楚地听见了一道熟悉的男声，淡且低沉。


    “她还小，您操心这事做什么？”


    宋听禾收回推开门的手，眼睫飞速地抖动了一下。


    是啊。


    她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小孩不是吗？


    还小的妹妹……


    房间里的声音流出来，林呦呦忙着打招呼，宋听禾抬起眼睫，和角落恰巧转身的男人对视上。


    视线交缠，让人一瞬间回到那闷热的午后。


    男人声音里的笑意还没退散，片刻恍惚后，也说出了这句。


    “小禾，你还小……”


    宋听禾恍然回神，迅速错开视线，脸上又浮现起那一丝不苟的假笑。


    “抱歉，都怪我，今天加班的太晚……”


    光线笼罩下的女人，穿着一袭修身的工作装，黑色包臀裙勾勒出的线条柔美。


    微卷的头发披散下来，衬得人温婉，那一抹鲜艳的红唇，又将这温碗打碎。


    艳丽，又带有攻击性的美。


    女人游刃有余的处理着现下的人际关系，慰问每一个长辈，说一些近期发生的趣事。


    坐在角落对面的位置。


    陆今野没说话，他坐在椅子上，目光淡淡落在女人的身上，手指间把玩着打火机。


    有些怅然。


    现在的女人和几年前的少女差别太大，当初的宋听禾漂亮，但不是如此带有攻击性的美，是温和，恬静的美。


    现在遥遥坐在那里，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不去触碰，也能感觉到他带着尖刺的美丽。


    林旭南坐在陆今野旁边，胳膊肘怼了一下男人。


    “她这几年变化挺大的，不是小姑娘了，你别总说她还小这样的话……”


    压低了声音。


    陆今野收回视线，眼睛盯着面前洁白的餐盘，眉尾往上扬，轻笑了一声。


    “是，长大了。”


    这一餐饭，吃的很和谐，长辈们虽然先前一直在讨论孩子们感情的问题，但真正等到人在场，也没再说起这样招人烦的话题。


    顶多问问近期的工作情况。


    宋听禾喝了点酒，白皙的脸颊上浮上两坨浅粉色的印记，额前垂下的发丝擦过脸颊。


    光线晃动在眼睫。


    轻笑，眼前浮现点雾气，朦胧的，看着很乖巧。


    吃到后半程，宋听禾去了趟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女人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很好看，也很平静。


    看不出一点点对于感情的留恋。


    水流冲刷出来的声音在耳边缠绵不绝，冰凉的水珠打在手背上，掩盖住心跳的声音。


    没人知道她情绪的起伏。


    平静表面下，笼罩的是惊涛骇浪。


    眼前仿佛还浮现着刚才的那一眼。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提着椅子，狐狸眼上挑抬起，含情般扫过一眼，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依旧英俊，五官线条优越，鼻梁高挺，薄唇，皮肤很白，微长的黑色碎发落下来，零零碎碎沾着眼睫。


    那双眼睛依旧很有迷惑性，看过来的时候在说爱她。


    曾经，宋听禾就是被这一双含情的眼睛骗住的。


    自以为那是爱……


    宋听禾自嘲地笑了一声，收拾好情绪，从旁边抽出两张纸，擦掉手指上粘着过多的水珠，转身。


    却看见从拐角转来的男人。


    对方靠在墙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懒散地挑着眼尾。


    扬了扬下巴。


    “小禾，几年没见，不认得人了？”


    宋听禾错开视线，将水润湿的纸团扔进垃圾箱。


    “认得。”


    “那今天你和所有人都打了声招呼，怎么唯独没叫我？”


    陆今野站直身子，他抬起步子靠过来，视线低垂，落在女人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叹气。


    “还说认得？”


    “今野哥哥…”


    宋听禾开口，飞快地擦过男人的肩膀跑开，没再看人一眼。


    像在逃难。


    在女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陆今野闻见了一股淡淡的清香，玫瑰味，成熟且带有诱惑力的。


    陆今野抿嘴，盯着远处镜子里映出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弯唇笑了一声。


    “哥哥……”


    以前是不喜欢叫哥哥的。


    今天倒是开始生疏了起来。


    ＊


    天空停止了哭泣，潮湿的雨水冲刷过整座都市。


    从餐厅出来，几位长辈都开了车，宋听禾喝了点酒，等把人都送走后，一个人靠在餐厅前的柱子上缓神。


    林呦呦说带她一路，但她自己也喝了不少酒，醉的一上车就睡。


    宋听禾不是喜欢麻烦人的性格，虽然和这些人说是亲近，但实际上，自高考之后，也没多少联系。


    偶尔聚聚，帮帮忙。


    沿街的路灯，有飞虫围着灯泡打转，转出一圈虚无的风，宋听禾禾轻声数着数量。


    “1…2…3……”


    有车倒回来，停在了餐厅门口，车窗慢慢降下，宋听禾的视线随着车窗落下也定了下去。


    场景重合，又撞进那双清冷的眸子。


    “后面有车等着，上车。”


    声音也重合。


    宋听禾眨眼，没动，许久后，反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在男人错愕的目光当中，转身离开。


    陆今野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宋听禾垂着眼睛想。


    乖巧？听话？永远不会违背他说的话？永远会因为他一句施舍的言论而满心欢喜？


    可真实的宋听禾不是这样的。


    她一点也不乖。


    女人冲进夜晚微凉的风里，高跟鞋在粗糙的石板路上碰撞，风吹过她略微凌乱的发，沾着酒味的玫瑰香气被风轻扬着吹远。


    她有些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在气自己的无用，是自那件事之后，重逢才敢有的反抗。


    是在幼稚的宣告，自己的不羁。


    她不是温室里的玫瑰，她是路边风吹雨打的野花。


    凌乱的脚步声混合着背后逐步逼近的声响，手臂突然被拉住。


    “喝了酒，要跑哪去？”


    陆今野的声音又卷来。


    “关你什么事？”


    宋听禾回头，撞进男人情绪复杂的瞳仁里，胸口起伏。


    “我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喝了酒，我一样能回家，这几年，没有你，我也能活得很好。”


    女人的情绪有些激动，吐出最后一个字的一瞬间，眼尾变成了深色的红。


    年少时期的遗憾，顺着眼角的泪落下。


    “你在怪我。”


    陆今野眼里的神色有些慌乱，他没想到宋听禾会哭，他回到熟悉的环境，只是下意识的想要保护熟悉的人。


    夜风吹散了两人之间的争执，一切歇斯底里又化为了平静。


    空气芬扬着泥土的香气。


    宋听禾甩开陆今野抓住自己手臂的手。


    “陆今野，我不怪你，相反，我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但以后，我不需要了。”


    女人扭头，没有丝毫犹豫，风吹拂过她微长的卷发，留下的却是馥郁的香气。


    陆今野皱眉，他静静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这几年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思念，在此刻，突然生根发芽。


    怎么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