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打着冷气，将身上的燥热慢慢吹散。


    宋听禾坐在副驾驶，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车却迟迟没有发动。


    她小心翼翼地扭头，和驾驶位男人的目光再次撞上。


    为什么看她。


    宋听禾眨眼。


    “安全带。”


    陆今野开口，收回视线。


    宋听禾抿嘴，她有些局促，耳垂由于燥热泛着红晕。


    她没出过大山，从小上学的方式就是步行，再高级一点的交通方式，就是坐山村里的老式摩托车。


    这种小轿车没坐过，刚才她是偷摸学着林旭南的方式才拉开车门。


    现下，这种尴尬，让她觉得无地自容，自尊心作祟，羞愤的眼眶红了一圈。


    “我不会……”


    声音很轻。


    陆今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顿了一下，林旭南在后面按游戏键盘的手指也顿了一下。


    空气尴尬，没人说话。


    陆今野反应很快，他扭头，微凉的手指靠过来，手臂擦过宋听禾的脸颊，只是轻微的触碰。


    “抱歉……”


    男人道歉。


    将安全带插进卡扣里，陆今野收回视线，将车子发动，没再多说什么。


    男人表现的太过于云淡风轻，少女的羞愤逐渐淡下去。


    冷空气吹过过分滚烫的耳垂，加速的心跳也慢慢回归了平静。


    宋听禾眼尾还带着点泪，她扭头去看窗外，不希望车内的人瞧见自己的窘迫。


    手指捏紧了安全带。


    在此刻，少女内心深处的自卑生根发芽，她发现了人与人之间原来有如此大的差距，有些东西，是一些人出生就没有的。


    也是一些人，出生命里就带着的。


    他们，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车辆穿梭在众多轿车的间隙，林旭南放下游戏机，调节氛围的开口。


    “妹妹，你今年多大啊？”


    “我…今年十七。”


    宋听禾说。


    女孩的声音很软，也许是紧张，带着点颤抖，看着好不可怜。


    林旭南通过后视镜和驾驶位的陆今野对视，对方的眼神很明显。


    ——快哄。


    “……”


    林旭南抿嘴。


    “妹妹，你想吃什么？”


    陆今野：“……”


    好话题。


    宋听禾不想麻烦别人，摇头。


    “谢谢哥哥，我不想吃。”


    林旭南低头，努力转动着脑筋。


    死脑子，快想啊！


    “妹妹应该要上高三了吧？”


    憋出来了。


    宋听禾点头。


    “是，开学我就是高三生。”


    “刚刚看见你在念单词。”陆今野终于插了一句，他顿了一下，“挺勤快的。”


    “谢谢。”


    宋听禾回。


    小姑娘太有礼貌，十句话里有八句是谢谢，搞得林旭南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好。


    察觉到问的越多人越局促，干脆就闭嘴不说话了，车一路开到别墅区。


    宋听禾紧张的手心冒出了汗。


    接到人，赶回别墅的时候，天空中已经布满了夕阳，暖黄色的光线铺在马路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空气中依旧是一股燥热的味道。


    林旭南本来是打算回家吃饭的，后面被陆今野强行留在了别墅里。


    对方把他拉进厨房的时候，向来看什么都淡的脸上有了点不自在。


    “我爸妈没回来，她一个小姑娘和我待在一起？你留下吃饭……”


    两个人协商了一下，就端着水果出了厨房。


    宋听禾后背挺的笔直，乖巧的坐在沙发上，丝毫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


    没有不规矩地东张西望，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对这个自己未来的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大。


    很大，大的过分。


    从外形上看，别墅大概有三层，里面的装修精致漂亮。


    采光极其好，是和曾经她居住的村庄里那一片低矮的土砖房不一样的感觉。


    住在这里并不会觉得压抑，四处通光，光线总会扑进屋子里，一片的亮堂堂。


    想象当中的陆叔叔和苏阿姨并不在家，反而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和刚才那两个哥哥。


    听见背后靠近的脚步声，宋听禾回头，赶紧站起身去接两个男生手里的果盘。


    这是她在乡下下意识养成的习惯，去任何亲戚家里吃饭，绝对不能只坐在那里不帮忙。


    亲戚家的孩子可以不管事，但她不行，她是姐姐。


    少女靠过来，陆今野没干过这类型伺候人的活，果盘里的水果切的乱七八糟，他盯着水果看了一会。


    自己都觉得有些惨不忍睹，面前伸过来一双白皙的手。


    陆今野抬眸。


    “用不着你帮忙，坐那里。”


    说着擦过少女，将果盘放在了茶几上。


    宋听禾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在老家，他主动去帮忙那些所谓的大人都会兴高采烈的把活扔给她，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


    受到真正的客人的待遇。


    宋听禾收回手，扭头去看站在茶几边，抽纸擦掉手上水渍的男人。


    他在打电话，和陆锴报备接人的情况，想说什么，视线瞥到宋听禾，转身去了院子。


    离开前，嘱咐了林旭南一句。


    “你开下电视。”


    林旭南点头，把电视机打开，低声问宋听禾。


    “你喜欢看什么？”


    “看…动画片就行……”宋听禾说。


    少女的声音渐渐远去，陆今野将通往后院的门关上，和电话那边嘱咐了一句。


    “小姑娘胆子小，你们回来的时候别问她家里的情况……”


    陆锴低头签文件的手顿了一下，“难得啊，陆大少……”


    调侃。


    “说认真的。”


    陆今野仰头看着天上一整片的夕阳，电话挂断，他透过玻璃窗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丝毫不敢松懈，眼神胆怯，小心翼翼的。


    陆今野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把一个小姑娘，养的如此自卑胆怯。


    ＊


    夜色覆盖下来，整个世界飘荡着深不见底的黑色，路灯亮出来的光线，照出一小片的区域。


    陆锴和苏桐下班回来的时候，推开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陆今野和林旭南两个人在打游戏，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女孩身上，反而让对方没那么紧张。


    保姆阿姨早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到达别墅，在厨房里忙碌，准备今天夜里的晚餐。


    阿姨在陆今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待在陆家了，看见家里新来的女孩儿，很温柔的打招呼。


    在宋听禾提出帮忙做饭菜的时候，阿姨笑着把人往外推。


    “你还在读书，哪用得着你帮忙。”


    “去坐着玩儿，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哄小孩的语气，宋听禾听的有些不好意思。


    宋听禾知道自己走的这一步铤而走险，所以哪怕陆家所有人都在对她示好，她也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她知道，别人对她好，不是应该的，她必须感激，而不能当成理所当然。


    少女站在厨房和客厅的连接处，有些尴尬的站着。


    恰巧被从房间出来的苏桐看见，就觉得愈发心疼。


    她往前走，拉着小姑娘的手，看见对方身上穿着的衣服，更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痛。


    这么漂亮的姑娘，又这么懂事。


    父母回来，陆今野的任务也就完成，他放下游戏机，靠在沙发里发消息。


    表情很严肃，时不时发出一段语音。


    和大学群里一同创业的同学讨论最新的研究课题。


    “…这个得先申报，才能竞赛，你们先准备一下资料，然后提供给我，我来报名……”


    “之前那个项目的尾款打过来了，我已经发到你们账户里去……”


    声音落下去，在这个间隙，突然听见旁边飘来少女地抽泣。


    低低的。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我以后会报答你们的。”


    “我会永远记得，叔叔阿姨对我的好……”


    很公式化的台词。


    陆今野扭头，视线和红着眼眶掉眼泪的女孩对视上。


    对方愣了一下，抬手擦掉了脸颊上可怜兮兮挂着的泪。


    陆今野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苏桐和陆锴被女孩的这一番话感动得不行，突然听见旁边欠揍的一声笑，视线凉凉地飘过去。


    “你笑什么？”


    陆今野摇了摇手机。


    “刷手机呢。”


    小猫想主人把它带回家，在装乖。


    男人眼睛里还带着点笑意，视线低垂，落在手机上，看着刚才突然弹出来的信息。


    [林旭南：我正感动着呢，你笑什么？]


    陆今野抬头，看见自己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某人，眼眶红着，死死咬牙，不掉眼泪。


    又一个被骗的。


    陆今野挑眉。


    宋听禾擦掉眼泪，被苏桐用力地抱在怀里，她闻见了女人身上温暖的香味。


    突然觉得有些难堪。


    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先前村里学校报纸上刊登被资助的孩子会和资助对象说的话。


    她原原本本的记了下来，也记得，同一个村里被资助的女孩儿回来时和她说的话。


    “要想在资助人家里过的好，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得表达你的决心，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宋听禾把这些话都原原本本的记进了心里，但看见苏桐红润的眼眶，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自责。


    她太虚假了，她欺骗别人的感情。


    宋听禾自责，但也知道，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真的不想，再回到那样的家，回到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去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