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宣泄情绪的哭泣，持续了很久，说不清有多久，可能是半个小时，也有可能是一个小时。


    但结束之后，窗外的雨水已经渐渐停息，今天夜里突如其来的大雨，像是促使少女宣泄情绪的某种手段。


    天空陪着她哭，她就可以肆无忌惮一会儿。


    墙上的钟表只到了凌晨两点。


    陆今野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凉的矿泉水，把水瓶递给宋听禾，嘴角牵起一点笑。


    “敷一下眼睛。”


    宋听禾感觉脑子发空，她有些迟钝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塑料瓶外表面沁出的水珠粘在少女柔软的指尖上。


    她将瓶身贴在眼睛，敷了一会儿，就感觉旁边的位置陷下来一块儿，陆今野开口。


    “早点休息？你明天需要上课。”


    他没有去询问今天宋听禾突如其来的哭泣，没问缘由，只是用他的方式去安慰。


    女孩没回话，只是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


    陆今野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感觉衣摆被轻轻拉住。


    视线低垂，是过分白皙的少女的手腕。


    对方指尖由于用力而微微泛红。


    “你能陪我一下吗？”


    “我怕半夜会打雷。”


    女孩胆怯地看过来，眼睛往上抬，楚楚动人。


    声音里带着点还未消退的鼻音。


    陆今野没说话，好久之后，他才叹了一口气。


    “好。”


    客厅里，茶几上亮着一盏小台灯，暖黄色的光线隐约照着熟睡的少女面庞。


    宋听禾躺在沙发上，肩膀还盖着刚才陆今禾去楼上拿来的毛毯。


    今天下了好久的雨，空气里的燥热被驱散，夜里有些凉。


    男人坐在旁边独立的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目光静静地落在少女微微颤抖的眼睫上。


    刺眼的大灯被关掉，只留下这一盏。


    陆今野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怎么突然就心软答应了女孩的要求。


    但看着那一双眼睛，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宋听禾，身上总有着一种小心翼翼，看似单纯，其实是能够让人看透的成熟。


    她会讨家里每一个人的欢喜，会哄的每个人都很开心，会计划着逃出大山。


    会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但唯独，忽略了自己的开心。


    但这是事实，这是惨痛的现实。


    在自身没有能力，甚至只能依靠着别人的时候，她只能讨好。


    她的喜好根本就不重要。


    陆今野越想越觉得心疼，他这一生，没受过什么挫折，和简单了解过女孩的身世做对比，就已经不是一个起点。


    所以他难以想象，却能够理解少女的怯懦。


    相处了这么久，他对宋听禾只有一个要求，起码在自己面前。


    不用活的那么累。


    明亮的光线，笼罩住少女的身形，哪怕是睡着了，似乎也处在担惊受怕当中。


    宋听禾眉毛紧紧皱着，她没有安全感，尽管客厅的沙发不算大，但依旧能把她包裹住。


    因为少女已经蜷缩成一团，以一种将自己环抱住的姿势入睡。


    就连入睡，也是这般累的姿势。


    陆今野起身，他感觉自己可能魔怔了，否则，怎么会走过茶几和沙发的间隙，坐在地上，抬手将刺眼的台灯按灭。


    男人伸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安抚着少女的后背。


    脑袋往后靠，抵在低矮茶几表面，陆今野偏头，窗外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开口，声音很低。


    “现在开始，别再害怕了。”


    陆今野在二十三岁那年，只有一个愿望。


    宋听禾能成为一个快乐的大人。


    天空逐渐明亮，暖阳穿过密密麻麻的云层透进别墅的窗户里，丝丝缕缕笼罩在少女的脸颊上。


    宋听禾做了一夜混混沌沌的梦，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以一种极其不舒服的姿势，陷在单人沙发里的陆今野。


    对方皱着眉，明显昨天夜里休息的不好，露出来的长腿无处安放，只能收缩着垂在地上。


    一侧的手机，突兀响起，震动了几声。


    被少女迅速地关掉，但还是已经晚了。


    陆今野睡眠很浅，声音一响，他就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他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撩到脑后，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肩膀传来一声骨骼的脆响。


    脖子疼，落枕了。


    宋听禾坐起身，她有些局促，手指和手指互相纠缠着，好久之后，才开口说了一句。


    “谢谢你，今野哥哥…”


    说完，踩着拖鞋转身往二楼的卧室冲。


    不一会儿，就从楼上响起轻快的脚步。


    陆今野早就已经洗漱好。


    他又换了一件方便出行的衣服，白色衬衫短袖，下身是一条简单的黑色休闲裤。


    把刚才从外面拿来的外卖摆在桌子上。


    “阿姨今天请假，我点了点你平时爱吃的……”


    “你知道我平时喜欢吃什么？”


    宋听禾换上了学校新发的校服，蓝白相间的运动短袖，下身是宽松的藏蓝色长裤。


    她今天心情好，也许是昨天夜里发泄过，并没有那么拘着，支撑着餐桌面，侧头去看陆今野的眼睛。


    “你吃喜欢吃的东西，眼睛会亮。”


    陆今野指了指宋听禾的眼睛。


    阳光落在男人的侧脸上，他望着眼睛也在笑，而这一副笑颜，深深的烙印进少女的心底。


    [9.28 晴心情很好


    我和陆今野经历了昨天的事情，突然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上天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我会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如此温暖明媚的人。]


    今天的日记，宋听禾是这样写的。


    ＊


    校园里的生活依旧继续，马上就迎来了十一小长假，学校组织高三生休息五天，其他的时间需要重返学校补课跟进度。


    按照校长的话来说，高三生就是在和时间赛跑，你跑过了时间，就能取得人生分水岭中优异的成绩，你没跑过，那也就淘汰了。


    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管的松，常常是集合围着操场跑四圈就解散，自由活动。


    临近放学，四点钟的太阳最是灼热，烤在地上像是要烧起来。


    一致的步伐擦过塑胶跑道内侧种植的假草，都能闻见跑到被熏出来的塑胶味。


    宋听禾体育项目还算优异，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呦呦往前跑，还能带着她进行最后阶段的冲刺。


    往前边跑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撞过，宋听禾怕带倒林呦呦，飞快松手，没有了支撑点，整个人由于惯性被扑出去好远。


    裸露出来的胳膊，手掌和粗糙的跑道表面摩擦，撞击发出了一声闷响。


    最后接触到地面的是膝盖，重重地擦了一下，校服裤子由于摩擦破了一个洞，可以看见底下皮肤严重的擦伤。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是任何人都没有料到的。


    林呦呦本来就浑身没力气了，突然被松开手，屁股往下坐，就眼睁睁的看着宋听禾飞出去好远。


    周围一圈同学都散开，大家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有人赶紧跑过去拉人。


    宋听禾只觉得脑子发晕。


    胸口起伏的厉害，喉咙里还由于刚才的加速跑而吸入的风略显干涩。


    浑身上下都泛着密密麻麻的疼，关节处接受了严重的撞击更是一阵酸痛。


    眼睛被迫渗出生理性的盐水，盖着一片雾蒙蒙的。


    而隔着这一片雾蒙蒙，宋听和低头，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手腕，看见了自己擦的一片血红的掌心。


    “小禾！”林呦呦瞬间从地上爬起来，她跑过去查看宋听禾的情况，和王霞两个人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宋听禾还没缓回来，身上由于疼痛已经没了力气，她吸了吸鼻子，才发现眼泪已经爬了满脸。


    “等我缓一下……”


    宋听禾声音沙哑。


    “你怎么跑的步？没看见她在这里？你故意的吧！”林呦呦扭头，对着刚才撞人的女生吼。


    “我不小心的，你怎么这么说话？我都跟她道歉了！”


    那女生看着面熟，宋听禾被王霞搀扶着起来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是前段时间在厕所里说自己坏话被自己抓包还怼了一顿的女生。


    这女生平日里和方意雅走的近，刚才明明平行着宋听禾跑的，却突然胳膊肘往旁边一偏，偏偏就掐着少女加速的时候撞了过去。


    要是只是简单的碰撞，还不至于摔的这么狠，但加上了冲刺的惯性，人飞出去，膝盖，胳膊肘，手心都擦红了一片。


    “刚才我看见你明明还在2号跑道，怎么突然就撞上来了？”


    “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吗？你这是谋杀！”


    “你才多大，你就干出这种事？”


    林呦呦眼睛都气红了。


    “我要告老师！”


    她抬手朝着远处老师的方向挥。


    等到老师靠近，林呦呦一说对方是故意的，那小姑娘眼睛一眨就掉眼泪，夹着声音说。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左脚绊了一下右脚……”


    “老师，我真的没有！”


    林呦呦被这一招打的措手不及，她瞪大了眼睛：“你装什么装？我亲眼看见她就是故意的！”


    “那你拿证据呀！”那女生把眼泪一擦也吼了起来。


    场面一度混乱，周围还有不少帮忙打圆场。


    体育老师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宋听禾身上的伤口：“先别吵了，都是同学，闹这么难看做什么？”


    “赶紧先把人送去医务室。”


    宋听禾一直没说话，由于身上的疼痛，她额角沁出了汗珠，在她被人搀扶着离开的时候，回头。


    那女生和方意雅挨在一块儿，两个人抱着手臂，脸上的泪早就消失不见，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


    她们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