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尧

作品:《私占吟吟

    原以为这个夜晚会在平静温馨中结束。


    但终还是因为一通电话扰乱难能调整的心绪。


    乔知吟躲在浴室, 安静听着电话那头哽咽的声音。


    那是乔母打过来的,并非打算让她帮忙处理什么事,仅仅交代这段时间来家里的变化。


    警方找到乔家, 乔父将所有过失都拦在自己身上,因此被拘留, 却没想到祖母不堪如此打击,选择吞药自杀。


    幸好发现得及时,她被送到医院抢救, 命保住了, 但身体状况因此变得更差, 如今还在住院休养。


    这段时间来都是乔亦筱在乔家扛下这些事,他们担心会给乔知吟造成更大的压力,所以直到现在才告诉她。


    乔知吟蹲在角落安静听着,分明是自己家事,可自己更像是个局外人。


    是她不让苏祁尧出手帮忙的,但其实苏祁尧还是暗中做了不少事, 乔父不会有太大的责罚, 仅是给他一点教训。


    他们应该都能清楚这件事。


    可祖母还是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她。


    正如她所说, 只要她敢做出对乔家不利的事情,那么她就会让她身上永远背负着一条人命。


    这些事其实不意外。


    但在挂断电话之后,乔知吟还是压抑不住过于痛苦的心境哭了出声。


    狭小的浴室内,每一个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这里环境潮湿, 即使是落下的眼泪也能很快消失在水迹里。


    背后是一堵坚固的墙, 身侧是比她整个人还要大数倍的浴缸,小小一团的身影夹在中间,几乎喘不过气, 屈腿抱头,肩膀不停颤抖。


    直至浴室门突然被推开。


    男人紧张担忧的身影出现,甚至不多过问发生的事,直接将女孩捞入怀中。


    他跪在地上,乱了心智,连手臂也随着她发抖,遍布的青筋交错,共同透露他的隐忍。


    他让女孩抱着他发泄,而他所能做的,仅有小心翼翼抚摸她的脑袋,只有用这种无声的安慰陪伴她。


    在这个狂躁克制的夜晚,毫无理智可言。


    难受的时候哭是最简单的事,可哭泣的时候有肩膀可靠何其难得。


    乔知吟哑着喉咙,不断重复呼唤他的名字:“阿尧……”


    “我在这。”一向镇静鲜少有情绪波动的男人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嗓音甚至比她更狼狈。


    他抱着她安抚:“哭吧,没事,我在这呢。”


    -


    其实情绪袭来也只是瞬间的事,来得突然但发泄过后消散得也快。


    乔知吟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矫情,分明不是第一天知道祖母是什么样的人,没必要为了她烦心。


    那日的崩溃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长久以来压抑着的释放。


    但却在苏祁尧心里占据了不小的分量。


    有空的时候他会过去James那边,常聊的话题不再是他的病情,而是乔知吟的情况。


    James分析过,她心里累积的压力太大,所以才会导致她情绪的起伏不定。


    在讨论过程,苏祁尧才知道自己到底对乔知吟做出过什么事情——


    先是逼迫她结婚,让她长时间身处于沉抑的生活环境中。


    再为她带去恐惧,让她的精神状态持续紧绷。


    直到如今,更多的是愧疚,内外压力。


    多重因素叠加下,她终成为了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她。


    “是我的问题。”苏祁尧尾调被拉得漫长,只留下叹气。


    他问James治疗方案,James也只能告诉他:“如果她不愿意接受治疗,那么只能通过身边人慢慢引导她想开,最重要的还得是她自己。”


    通过身边人引导么。


    苏祁尧又什么时候拥有过这种能力了。


    “不过需要提醒的是,如果难以自己想通,再这样下去极有可能会转变为抑郁症。”


    James出声道:“最重要的还是从根源解决问题,她当下的生活环境或许不太适合她。”


    苏祁尧记住两个字:根源。


    回溯到他们走到这一步的根源,或许是他们的婚姻。


    是他给她带来了莫大的痛苦。


    可他还是那般舍不得她。


    仅仅几句话,双眸中俨然被红血丝爬满,苏祁尧身影颓然,内心俨然陷入焦灼斗争。


    “如果做出改变。”他看向James。


    问道:“她会好么?”


    James略有不忍,他太清楚苏祁尧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因那女孩而活,为那女孩而燃斗志,所看所想所做任何事都离不开她。


    ——但若是不得不离开呢?


    James避开他的视线:“不能肯定,但是一份希望。”


    -


    严嘉玥不知道从哪听说乔知吟最近心情不好,竟主动约了她见面,说是担心她出什么问题。


    姐妹俩见面第一件事就是抱抱互相安慰。


    并听严嘉玥控诉:“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不会是忘了我这个朋友吧。”


    “这有什么,低谷期每人都会有。”乔知吟不以为然,反倒问,“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你朋友圈都不怎么发了,也不爱在群里聊天,我还能看不出来吗?”严嘉玥没有多说,拉着乔知吟的手往里走。


    乔知吟只笑:“最近工作也比较忙。”


    “工作忙,恋爱也谈得甜蜜,难怪把我给忘了。”严嘉玥调侃。


    恰好看向乔知吟的手:“还别说,你这双手戴上戒指后比之前好看多了。”


    “是么?”乔知吟也扫了眼,阳光恰好穿透钻戒,往外散发光芒,是那般耀眼的美。


    “你当时不是丢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两人面对面坐在咖啡厅内,严嘉玥似随口提及。


    “在阿尧那。”乔知吟垂眸定格在无名指处,眼前仿佛又闪过那份监控录像。


    “他找到的?”严嘉玥惊讶。


    乔知吟点头:“对。”


    “不过就是一枚戒指,丢了再重新定制一枚就是了,竟然还费尽心思找回来。”严嘉玥调侃,“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竟然会愿意佩戴。”


    乔知吟佩戴戒指的左手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咖啡,回应了个点头动作。


    话语声音并不大:“结了婚,自然还是得戴上戒指。”


    闻声,严嘉玥顿了顿:“不会是被迫的吧?”


    “没有。”


    “那应该也不是你主动提起的。”


    乔知吟双手捧着咖啡杯,略有失神:“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感觉你不是很开心。”严嘉玥一语道破,“在聊这个话题的时候。”


    她补充:“如果你是真心的,你现在肯定会是笑着的,肢体动作也会更丰富些。”


    严嘉玥与乔知吟多年的感情,怎会看不出她的微表情变化,一边苦丧着张脸,一边说自己很开心,谁信。


    乔知吟与她对视,还是无奈长吐一口气。


    “也不是不愿意。”她说。


    憋了那么久,在见到关系最好的朋友时,她总算可以将自己藏着许久的那些事倾诉。


    源于自己内心的纠葛矛盾。


    拇指与食指共同握在那圈小小的戒指上,“大家都说戴上戒指的瞬间是幸福的,但我好像无法感受到它的存在。”


    “因为你不爱苏总吗?”严嘉玥问。


    “我不知道。”乔知吟难以形容当下的感受,“我已经分不清这些情绪了。”


    严嘉玥大概能理解,对于有爱意充斥的一段关系中,戒指是能升温的工具,但若是没有爱意又有各种事情堆积,戒指只能是一种束缚。


    偏巧乔知吟生性/爱自由,管不住,这只会让她焦躁。


    一段关系既然从畸形开始,那么后续更难以回归正常轨迹,只会越扩散越杂乱。


    “我每天除了上班之外,想到的事情只能是如何做好一个好妻子,怎么去为乔家做贡献。”乔知吟放下咖啡杯,双手抓着头发,自己也被这些折磨到快疯。


    严嘉玥心疼她:“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苏总不会怪你。”


    “我倒是宁愿他能怪我。”乔知吟竟还有心思打趣,“他对我太好了,但他哪怕指责我,甚至让我做牛做马或许我都能轻松些。”


    严嘉玥也随着她笑了笑:“苏总应该也不会向你索取这些吧。”


    “是,他做了那么多,目标只有让我留在他身边,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乖乖呆着陪他,满足他这一个要求。”


    乔知吟的语气陡然放缓:“我跟他的相处完全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待,我觉得我现在所做的都是因为我觉得他会喜欢所以才做。”


    哪怕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也想像此前那样与苏祁尧在一起,他们或许可以好好在婚姻里谈恋爱,但她在面对苏祁尧的时候脑海里就是会不断复现他为她做过的事,不断强调她的罪行。


    以她现在这种状态,又怎么能够真正做到正常生活。


    严嘉玥将手搭在她手上:“吟宝,你这么想太累了,苏总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个目的。”


    乔知吟摇摇头。


    她承认自己近期状态过于消极,但她找不到否定的理由。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严嘉玥于心不忍,又问。


    “我不知道。”乔知吟也无奈,“或许就这么继续下去,能过一天是一天。”


    这话听起来多么揪心。


    什么时候生活会用“能过一天是一天”这种形容了。


    “吟宝。”严嘉玥拉着乔知吟,待她缓和下情绪,还是以略显迟疑的语气出声。


    “那你现在还会想离婚吗?”


    “我不能离婚。”乔知吟回答,并没有迟疑。


    严嘉玥捕捉到她的用词:“不能,还是不想?”


    “……”乔知吟这回没有回答,连她也答不上来。


    严嘉玥心一揪,掌心覆盖在手机上表情为难。


    这个问题,她需要得到答案。


    但却没有答案,又或者沉默就是答案。


    一个下午,互相取暖,可理到最后还是一团乱麻。


    这些问题都无解,至少不是她们能控制的。


    -


    与乔知吟分开,严嘉玥仍站在路边睨着远去的那辆车。


    她尚没离开,站在原地纠结思考许久。


    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其实她将乔知吟约出来的事绝非偶然,这是苏祁尧的请求。


    苏祁尧想知道乔知吟的真实想法,又确定乔知吟不会亲口告诉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在联系苏祁尧前,严嘉玥也很纠结,她始终觉得这并不是一件有道德的事情。


    可他们都希望乔知吟能好好的。


    她将她们之间谈话过程如实转述给苏祁尧,对面安静听着,并没出声。


    直到她开始怀疑电话是否接通时,才听见男人漫长的回应:“知道了。”


    通话就此结束,严嘉玥的下一句“您要怎么做”被迫卡在喉咙,没能问出口。


    电流声放大,几句电音滴声刺耳,穿过手机扬声器。


    也扩散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


    -


    两人的雪山之约在周末,专门看准了下雪的日子,并且决定在那边待好几日,势必会见到那场雪。


    周五,乔知吟部门聚会,苏祁尧过来接她,在楼下等她许久。


    他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耳侧传来好几句阵起哄。


    听见揶揄:


    “苏总对咱们知吟姐就是好,这么冷的天竟然还专程过来等你。”


    “天天下班都有人接,真羡慕。”


    “哪里想过苏总竟然还是位妻奴,完全与印象中的人不一样。”


    乔知吟也笑着,同他们告别,大跨步朝苏祁尧的方向前行。


    不过苏祁尧还没发现她。


    不知道正在干什么,他面对着草丛,手上还拿着一小个包装袋,似乎准备将什么引过来。


    乔知吟跟着过去,好奇出声:“阿尧?”


    “嘘。”苏祁尧立刻提醒,自己说话声音也被刻意压低过,“那里有只流浪猫。”


    顺着他注意力方向望过去,路灯下一只脏兮兮的白猫就在那站着,动作像是打算往后跑,但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苏祁尧手上的食物。


    “你——”


    乔知吟刚想提醒他他怕猫。


    那边的白猫恰好往前一小步,却又因害怕而止住脚步。


    乔知吟赶紧让苏祁尧将食物放在地面,他们则往后退,与白猫拉开距离。


    果不其然,害怕人类的白猫在他们远离之后才上前来,慢慢吃着地上的零食。


    “它受了伤。”苏祁尧轻声道。


    估计是被同类针对,白猫的眼神怯懦无神,前腿处有明显的伤口,鲜红的血让它本漂亮的毛结成块,它在路灯最璀璨的地方,像是浑身负伤的英雄。


    “刚才过来发现它一直在看我。”苏祁尧继续解释,“我就去买了点猫零食。”


    “可是你不是害怕这种动物吗?”乔知吟侧头看向他。


    “是。”苏祁尧忽而一笑,“但现在也没那么怕了。”


    因为有了吃的,白猫稍微放松了警惕,乔知吟缓慢靠近她,它起初还想跑,但次数多了之后倒也任由她靠近。


    乔知吟蹲着身子近距离看着它,试着伸手摸了摸,它倒是乖巧,时而还发出微弱的喵喵叫声。


    他们将白猫送到宠物医院,简单做了个检查。


    医生说只是皮外伤,并且答应将这只白猫收留在店内,等待有缘人将它带回家。


    这里全都是乔知吟最爱的猫猫狗狗,乔知吟不自觉停下脚步陪同它们玩,脸上被久违的笑容覆盖。


    动物永远有着治愈的魅力,苏祁尧任由她放松,只身踏出室外,点燃一支烟将暗涌的躁动压下去。


    他确实还是无法做到坦然面对这类动物,但相比此前确实好转了很多。


    后方,张助从车内下来,笔挺站立在他身后。


    再繁华的夜晚总归泛着凉意,顺着轮廓往上,勾勒出一团看不见的白烟,将身躯完全包裹。


    男人穿过玻璃看着室内那个弯唇笑着的女孩,这一刻她仿佛又找到了她的生命力。


    张助陡然出声:“乔小姐今晚好像很开心。”


    苏祁尧没应,兀自注视她。


    让气氛冷却后才开口:“她眼里的那束光很好看是吧。”


    张助回应:“乔小姐一直是个很朝气蓬勃的人。”


    是的,朝气蓬勃,乐观向上,在遇见他之前这些都是她的代名词。


    可当能量耗尽,光就会消散,连带余温一并泯没。


    他似自言自语:


    “你说,若她在我身边,这束光还能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