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孽缘(下)

作品:《转瞬即逝的黎明

    第二天,远山绪将自己前后的所作所为尽数报告给了陈松竹,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并且调理清晰的说明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大哥,事情已经解决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杏子了!”远山绪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如释重负地说。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张画工拙劣的儿童画,上面画着几个简单的小人,旁边还歪歪扭扭的写着“爸爸妈妈姐姐和我”,这正是杏子曾经的作品,是他从那间小砖房当中带出来的。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击在陈松竹心上,让他感到一阵过分强烈的不安。


    陈松竹从未想到,这个巧舌如簧的十二岁少年竟也有如此残忍的一面,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去报复和伤害这对丧尽天良的生父和继母,但并不会以这样一种过于暴力和极端的疯狂方式。


    他能想到的,最多只是在他们家门口泼油漆,刷写辱骂性标语,或是带着一帮兄弟冲进去打那两个人一顿以此作为威胁等等形式上暴力,但危害性并不算太大的行为,像这样直接灭人满门的“解决方式”,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骇人听闻。


    “阿绪,你这样做,实在是有点……”陈松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用什么去形容对方的举措,“有点……有点极端”


    “可我并不这么认为,”远山绪嘴角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神色冰冷淡漠,缓缓开口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杏子就会被那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欺负一辈子。”


    “可是,再怎么样,他们也是杏子的父亲和母亲,有他们在,杏子就还有家可回,他们不在了,杏子可就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了。


    那对夫妇固然不是东西,但我们可以去劝导,去威胁,或者用武力手段去强迫他们善待杏子,而不是像你这样直接去斩草除根,让事情变得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阿绪,你应当知道,一时的冲动只会换来终身的悔恨。”


    “可是,我这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早就已经有所预谋了,我只是敢想敢干,并不是急躁冒进。


    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过采取一些温和的手段,但我后来又很快将我原来的这些想法全都推翻了,一点都没有剩下。


    我想着,那些所谓的温和手段,劝导也好,威胁也好,都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的,那两个东西表面上能听得进去我们的劝告,他们心里实际想着什么,我们能知道吗?


    我们去威胁恐吓他们一次,他们也许会害怕,然后指天对地的发誓一定会对杏子好,他们真的能做到吗?可能一开始还能好个几天,后来也就原形毕露了。


    等到他们原形毕露的时候,我们自然可以再去以稍微激进些的手段去威胁,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安全并不会真正受到损害的时候,他们就根本不会害怕了,既然他们不会害怕,那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成为了功亏一篑的无用功。他们照样还在干着,那样猪狗不如的勾当,杏子也照样要受他们的欺负,事情就更是没办法解决了。


    像他们那样的人,我可真是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从小到大,我看都看烦了。无论是当年那些看上去淳朴老实,实际上却满肚子男盗女娼东西的村民,还是我上学的时候学校里那些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却禽兽不如的伪君子们,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永远不会为自己的错误而感到后悔,更不会因为外界的干预而改正自己的错误。在他们以自我为中心的认知当中,他们自己永远是正确的,完美的,不容批判的,他们永远听不进去他人的劝告,你用什么方式都不管用。


    他们就是社会的垃圾,蛀虫,除了危害社会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用,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就是讲再多的大道理都没有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彻底闭嘴,永远干不了坏事,这才是最根本的方法呢!”


    陈松竹长叹一口气,他想着,对面这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少年,思虑竟是比自己要周全许多,虽然在一般人听上去是有几分极端,可仔细想来却是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很快的,一个新的顾虑又骤然间浮现在陈松竹的脑海当中:如果杏子问起自己的父母,他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告诉她真相吗?这显然是行不通的,杏子本来都已经够可怜了,她不应该了解到这个过分残酷的真相,继续隐瞒着她也许是个好的主意,可是纸包不住火,杏子终究会知道这一切。


    到那个时候,她又该如何去面对这位自己曾经以为可以终身依靠下去的哥哥呢?


    一旦她知道自己好心救下的人最后成为了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她又会怎么想呢?


    正在这时,门外出现了一些响动,是陈夫人带着杏子回来了。


    陈松竹不断的用眼神暗示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远山绪,示意他赶紧离开这里,免得他衬衫上的血迹引发杏子不必要的怀疑。


    远山绪却熟视无睹,只是径自走向了门口,迎接着刚刚到家的二人。


    “阿绪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杏子见到对方出现在这里,眼中立即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但看到他衬衫上沾染上的大片大片殷红,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依旧只是试探着去问。


    “哥哥,你这是又去和别人打架了吗?没有受伤吧,下次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我没事。”远山绪又换上了这张独属于对方的温柔表情,他曾经自以为是的认为,他真正平等的反感和怨恨世界上的所有人,但是,现在的他,却偏偏对杏子产生了一种别于他人的情感。一种让自己的仇恨变得不再平等的情感。


    也许,这种奇妙的情感,就是传说中的爱。


    见到杏子并没有多怀疑些什么,陈松竹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刚才过去的几分钟内,他已经想好了在这一阶段内最好的解决方法:先尽量的瞒着对方,等到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时候再告诉她真相。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远山绪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他原有的全部计划,将这个他有心隐瞒的残酷真相尽数暴露在一年仅八岁的小女孩面前。


    “放心吧,杏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那两个,不对,是那三个混蛋,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说着,远山绪举起了他在红砖小楼里找到的那幅画--边缘已经泛黄了,还沾染着斑斑的血迹--递给了面前的静嘉杏子。


    听了这一番话,陈松竹不由得尴尬的低下了头,他没有想到远山绪会告诉对方真相,告诉她这个残酷而难以接受的现实,这一切都简直是太荒谬了!


    他以为杏子会愤怒,会难过,会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放声大哭--这自然是人之常情。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静嘉杏子没有哭泣,也没有感到愤怒或是恐惧,而是紧紧的抱住了她的“哥哥”。


    “他们打我、骂我、威胁我,逼迫我像个佣人一样给他们端茶倒水做家务,还说要把我给卖掉,我害怕极了,可是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从前最爱我的姐姐已经被送走了,他们又全都是一条心的,尤其是父亲,他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仿佛她才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待我,甚至还不如外人,总是呼来喝去的,仿佛我是他们的累赘一般。


    那里根本就不是我的家,他们也根本算不上是我的亲人--他们不把我当作他们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父母?总之,我对那个地方已经彻底绝望了,现在,阿绪哥哥,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我世上仅存的亲人了!”


    听了她的话,远山绪不由得再次同情心泛滥,并且愈加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绝对正确的。而陈松竹先前所担忧的那一切,不过都是些没有根据的杞人忧天,一点必要都没有,


    在他的心中,对于那些垃圾一样的人,根本没有任何需要讲道理的余地,使用武力去征服才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


    “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极端的人,可是,在这个充满了垃圾和废物的世界上,不极端就没有办法生存下去,不极端就没有办法声张正义,与其对着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缝缝补补,不如直接把它们一把火烧掉。”


    他的一生,都始终坚持着这个简单粗暴,但却显著有效的原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那之后,杏子与远山绪的确成为了对方唯一的亲人,两人相处和睦、亲密无间,就像是古书上记载的青梅竹马一般。


    1925年四月的一天,十三岁的远山绪正在和兄弟们侃侃而谈,他的身边坐着杏子姑娘,此时的杏子早已不是一年之前那样的瘦弱,她现在身材匀称、面色红润、十分健康,并且又比前一年长高了不少,可见她的“哥哥”对她有多上心。


    就在他们谈的正欢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打开门,竟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衣着整洁、文质彬彬的青年,年纪和陈松竹看上去差不多。他穿着裁切精致的白衬衫、黑色的长裤,再搭上黑色的领带。金色的眼镜框和浅棕色的卷发相得益彰,让他的整体气质,看上去就像那些贵族学校里的教师。


    面对着这位和自己身份气质都天差地别的青年,远山绪感到有些疑惑。


    “先生,请问您是来找谁商谈事务的吗?是不是找错地址了?”


    那位青年后退半步看了一眼门牌号,然后就毋庸置疑地说:“没有弄错,我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要找的人也正是你们。”


    看到了室内人员充满质疑和戒备的眼神,那青年只是礼貌的笑了笑:


    “同志们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想要和你们说清楚一件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