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言去B市参加物理创新大赛决赛的日子到了。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声冰冷地播报着航班信息。


    凌酥漓、苏晓忆、祁衽都来送行。


    洛书柾因为要参加一个重要的模拟考，没能来。


    “沈哥！苟住！拿个金奖回来！让B市人民也见识见识咱们‘物理检讨之神’的风采！”祁衽拍着沈钰言的肩膀，一如既往地咋咋呼呼。


    苏晓忆递过去一小袋包装精致的曲奇：“钰言哥，路上饿了吃。比赛加油！别紧张！”


    沈钰言接过曲奇，礼貌地道谢：“谢谢。紧张属于非理性情绪波动，对比赛无正向增益，已排除。”


    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只是去参加一次普通的月考。


    凌酥漓站在旁边，手里攥着个东西，有点别扭。


    她昨晚翻箱倒柜，最终选了这个——一个印着傻乎乎大笑太阳脸的钥匙扣。


    她清了清嗓子，把钥匙扣塞到沈钰言手里，眼睛却瞟着别处：


    “咳，那什么……拿着！B市那么大，别走丢了！看到这个太阳，就当……就当看到我这个债主了！记得早点回来还债！”


    她把“还债”两个字咬得很重，掩饰着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落。


    沈钰言低头看着手里那个咧嘴大笑的太阳钥匙扣，塑料材质，做工粗糙，色彩饱和度极高，和他简洁的深色背包格格不入。


    他指尖摩挲了一下太阳凸起的笑脸，似乎在分析其材质和结构，然后平静地把它塞进了外套口袋。


    “嗯。会准时归还《量子力学入门》。”


    他指的是凌酥漓欠他的漫画书。


    凌酥漓：“……”


    果然！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气鼓鼓地别开脸。


    登机提示响起。


    沈钰言背起背包，对三人点点头：“走了。”


    没有多余的话，转身汇入安检的人流，背影挺拔而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凌酥漓看着他消失在安检口，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似乎更明显了。


    她甩甩头，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归结为“债主对债务人暂时脱离掌控的不适感”。


    “行了行了，人走了！咱们也撤吧！”


    祁衽大大咧咧地揽住凌酥漓和苏晓忆的肩膀，“酥漓，你脚刚好利索，别站太久！晓忆，中午想吃啥？我请客！”


    少了沈钰言这个“物理法则”的干扰，凌酥漓的小太阳运行轨迹似乎……更忙了？


    祁衽最近神神秘秘，总往学校后门那片废弃的小花园跑。


    终于有一天，他顶着一头草屑和几道可疑的抓痕，兴奋地找到凌酥漓和苏晓忆。


    “重大发现！”祁衽压低声音，眼睛放光，“后门小花园！猫！一大窝！刚生的小奶猫！猫妈妈看着可瘦了！”


    “真的？！”苏晓忆惊呼，小鹿眼满是心疼。


    凌酥漓也立刻来了精神：“走！去看看！”


    三人溜到废弃小花园。


    在一个倒塌的藤架下，果然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三花猫妈妈，警惕地护着身下几只毛茸茸、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的小奶猫。


    看到有人靠近，猫妈妈立刻弓起背，发出威胁的低吼。


    “嘘……别怕别怕……”


    凌酥漓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从书包里掏出原本当午饭的牛奶小面包，轻轻掰开放在离猫妈妈不远的地方。


    “吃吧吃吧，别饿着宝宝。”


    猫妈妈警惕地看着食物，又看看眼前这个笑容温暖、眼神清澈的少女，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得帮帮它们！”凌酥漓斩钉截铁，“这么冷的天，小奶猫会冻坏的！猫妈妈也需要营养！”


    于是，凌酥漓的“小太阳能量”找到了新的倾泻口——“拯救喵星人特别行动组”正式成立（祁衽命名）。


    凌酥漓担任总指挥兼首席投喂官，苏晓忆负责后勤（采购猫粮、奶粉、小毯子），祁衽负责侦察警戒（主要是防着学校保安和野狗）。


    凌酥漓的热情空前高涨。


    她省下零花钱买最便宜的猫粮和舒化奶（听说猫不能喝普通牛奶），每天雷打不动地早、中、晚溜去小花园投喂。


    她耐心地蹲在远处，看着猫妈妈从警惕到试探，再到小心翼翼地叼走食物。


    她细心地观察每只小奶猫的状态，给最弱的那只起了个名字叫“小不点”，还用旧毛衣和纸箱给它们做了个简陋但温暖的窝。


    “酥漓，你脚刚好，别太累了。”苏晓忆看着凌酥漓忙前忙后，有时甚至顾不上吃饭，担忧地提醒。


    “没事！我强壮着呢！”凌酥漓拍拍胸脯，笑容灿烂，“你看猫妈妈今天对我摇尾巴了！小不点也会爬了！多有成就感！”


    她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仿佛照顾这些小猫就是她最大的能量来源。


    她甚至开始在小本本上记录每只小猫的特征、进食情况，美其名曰“猫口普查”。


    高三的气氛日渐凝重。


    洛书柾的身影变得更加忙碌和沉默。


    他不再参与“喵星人拯救行动”，甚至和凌酥漓他们碰面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偶尔在走廊遇见，他也是行色匆匆，眉头紧锁，手里永远抱着厚厚的习题集或竞赛资料。


    凌酥漓元气满满地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


    “书柾学长最近压力好大啊。”苏晓忆看着洛书柾匆匆离去的背影，小声说，“听说上次模拟考排名掉了不少，他目标可是顶尖大学的数学系……”


    凌酥漓也收起了笑容，看着洛书柾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想起夕阳下他那紧锁的眉头和苍白的脸。


    她想帮忙，但高三的数学竞赛题对她来说无异于天书，她连自己高一的物理都搞不定呢。


    她只能在他路过时，努力绽放一个更温暖的笑容，或者偷偷在他桌肚里塞一盒牛奶，附上一张画着加油小太阳的便签。


    一天放学后，凌酥漓因为要去给猫妈妈送新买的鱼罐头，绕了条远路回家。


    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她无意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收银台后面，动作有些笨拙地扫码、装袋。


    是洛书柾！


    他穿着便利店的深蓝色制服，头发有些凌乱，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浓重的倦意，正低声对顾客说着“谢谢惠顾”。


    与学校里那个清冷学霸的形象判若两人。


    凌酥漓愣住了，下意识地躲到旁边的报刊亭后面。


    她看着洛书柾忙碌而疲惫的侧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学长他……在打工？为什么？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


    她想起苏晓忆说的压力，想起他苍白的脸和紧锁的眉头。一股酸涩涌上鼻尖。


    她的小太阳光芒，似乎照不进学长这片沉重的阴影里。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有上前打扰，只是把给猫妈妈买的鱼罐头悄悄放在了便利店门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转身离开了。


    祁衽依旧是那个嘻嘻哈哈的活宝，是“喵星人拯救行动”的气氛担当。


    他总能找到最便宜的猫粮购买渠道，能变戏法似的掏出各种逗猫小玩具（虽然经常被猫妈妈嫌弃），还负责给每只小猫起了极其离谱的名字（比如“宇宙大将军”、“酸菜鱼”、“WiFi信号”）。


    但凌酥漓和苏晓忆都敏锐地察觉到，祁衽的笑容背后，似乎也藏着点什么。


    他偶尔会看着手机屏幕发呆，笑容僵在脸上。


    有几次约好一起去喂猫，他却临时爽约，电话里声音含糊，只说家里有点事。


    再出现时，他眼底会有不易察觉的红血丝，但很快又被更夸张的笑闹掩盖过去。


    凌酥漓试着问过：


    “祁衽，你家里……没事吧？”


    祁衽立刻夸张地摆手，笑容灿烂：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天塌下来有沈哥顶着，地陷下去有酥漓你发光发热照亮！我负责搞笑就行了！”


    他越是掩饰，凌酥漓心里那点担忧就越重。


    她的小太阳本能让她想驱散朋友身边的阴霾，但祁衽那堵用笑声筑起的墙，似乎比沈钰言的“物理屏障”更难穿透。


    她能做的，也只是在他强颜欢笑时，默默递给他一块自己舍不得吃的巧克力，或者在他发呆时，用“宇宙大将军今天差点把酸菜鱼踹出窝”这种离谱话题把他拉回来。


    沈钰言在B市的日子，规律得像钟表。


    每天除了比赛，就是泡在主办方安排的实验室里。


    他的消息很少，偶尔在四人小群里（祁衽建的，名为“拯救地球（喵星人）特攻队”）发一张照片——通常是某个精密的实验仪器，或者一份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配文极其简洁：


    沈钰言：[图片]实验台。


    或者：


    沈钰言：[图片]推导过程。


    祁衽每次都会在下面刷屏：


    祁衽：沈哥！说人话啊！


    祁衽：这玩意儿是干啥的？能发射激光炮吗？


    祁衽：酥漓！快用你的小太阳之力翻译一下！


    苏晓忆则会关心地问：


    苏晓忆：钰言哥吃饭了吗？那边天气冷吗？


    凌酥漓看着那些冰冷的图片和公式，感觉离沈钰言的世界无比遥远。


    她有时会拍一张猫妈妈和小奶猫依偎在一起晒太阳的照片发过去，或者发一段“小不点今天学会用猫砂啦！”的文字，后面跟着一串开心的表情包。


    沈钰言的回复通常要隔很久，而且极其“物理”：


    沈钰言：[凌酥漓发的晒太阳照片]


    沈钰言：光能利用率高，有利于幼崽骨骼发育和母体维生素D合成。


    或者：


    沈钰言：[凌酥漓发的“小不点学会用猫砂”]


    沈钰言：条件反射建立成功，符合行为学习模型。


    凌酥漓对着手机屏幕，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伙，在B市的引力场里，果然离他们这些“凡尘俗世”越来越远了。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抱起一只蹭她腿的小奶猫，把脸埋进它柔软的绒毛里，闷闷地说：


    “还是你们好，至少会喵喵叫，不会跟我讲什么‘光能利用率’！”


    小奶猫在她怀里舒服地打着小呼噜。


    夜深人静，凌酥漓做完作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没有新消息。


    她点开和沈钰言的私聊窗口，上一次对话还是她发的小猫照片和他关于“光能利用率”的回复。


    她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最终只打了一行字：


    凌酥漓：沈钰言，比赛加油。


    发送。


    她放下手机，躺在床上。


    窗外月色清冷。


    脚踝已经完全好了，但心里某个地方，因为沈钰言的离开、洛书柾的疲惫、祁衽的强颜欢笑，还有那群嗷嗷待哺的小猫，感觉沉甸甸的。


    她的小太阳能量，似乎有点……不够用了。


    B市。酒店房间里。


    沈钰言刚结束一个与导师的线上讨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点开，是凌酥漓那条简单的“比赛加油”。


    他盯着那四个字看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那个咧嘴大笑的太阳钥匙扣。


    窗外是B市璀璨的万家灯火，比他们小城的夜晚明亮许多倍。


    他点开回复框，手指悬空。


    过了半晌，他删掉了打出的公式化的“谢谢”和“进展顺利”，只回了一个字：


    沈钰言：嗯。


    发送。


    他看着那个“嗯”字，又看了看桌角的太阳钥匙扣，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窗外的灯火，如同沉静的夜空，无人能窥见其中是否有星芒闪烁。


    凌酥漓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微弱地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了下去。


    她翻了个身，抱着枕头睡着了，浑然不知那遥远宇宙中传来的、极其微弱的信号。


    照顾流浪猫的疲惫、对朋友们的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孤独感，让她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小太阳的光芒，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正经历着一场小小的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