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长夜作祭台,怨魂为宾客

作品:《以怨为妆

    子时。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白马坡下的泥泞小路上颠簸前行,最终停在了一座黑沉沉的院落前。


    王坤从车上跳下来,心脏因为狂喜和激动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紧紧攥着怀里的那枚“天一阁”令牌,抬头看向眼前这座别院。


    院门紧闭,门口挂着两盏用黑纱罩住的灯笼,光线幽暗,只能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地方。


    门楣上没有任何牌匾,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鬼魂的低语。


    王坤打了个冷战,但心中的贪婪很快就压倒了这丝寒意。


    越是神秘,就越证明里面的富贵惊人!


    他上前,重重地敲了敲门。


    “吱呀——”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面无表情的壮汉从门后探出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过。


    “何人?”


    “我……我来赴宴。”王坤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递上了那枚令牌。


    壮汉接过令牌,对着幽暗的灯笼光照了照,又面无表情地还给了他。


    “贵客一位,请。”


    他侧身让开,王坤连忙挤了进去。


    庭院里比外面更加阴森。


    杂草被清理过,但地上湿滑的青苔还在,假山怪石在昏黄的灯光下,投射出扭曲狰狞的影子。


    整个院子,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活人的声音。


    王坤心里越来越毛,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老头,提着一盏灯笼,如同鬼魅般从正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对着他微微一躬。


    “贵客,阁主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老头的声音干瘪嘶哑,像两块朽木在摩擦。


    王坤被他引着,踏入了正厅。


    厅内极为宽敞,却空空荡荡,所有的家具都被搬空了。


    地上布满了灰尘,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八仙赌桌。


    桌上没有金银,却堆放着一摞摞的金条,在几根燃烧的白蜡烛照耀下,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赌桌的主位上。


    青衫布衣,正是钱四海。


    他手中拿着一副骨牌,正用一块丝绸,慢条斯理地、一片一片地擦拭着。


    “钱……钱先生!”王坤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谄媚地跑上前去。


    钱四海没有回头。


    “王管家,来了。”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坐。”


    王坤连忙在他对面坐下,搓着手,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金条。


    “先生,今晚……咱们玩什么?”


    “今晚,不赌钱。”钱四海淡淡道。


    王坤一愣。


    “那……那赌什么?”


    “赌秘密。”


    钱四海依旧没有回头,“你说出一个关于沈家的,我不知道的秘密。说一个,桌上的一堆金条,就归你。”


    王坤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还有这种好事?


    用几个无关紧要的秘密,就能换真金白银?


    这哪里是赌博,这分明是天上掉馅饼!


    他生怕钱四海反悔,连忙道:“好!好!一言为定!”


    他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地抛出了第一个秘密。


    “我们沈家在城南的绸缎庄,上个月做假账,偷了朝廷三百两的税!这事儿只有我和我们家少爷知道!”


    钱四海闻言,抬起手,轻轻一推。


    一堆金条,便从桌子这头,滑到了王坤面前。


    王坤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忙将金条搂进怀里,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彻底疯狂。


    “我再说一个!我们家少爷,上个月为了抢一笔生意,派人打断了对家‘李记’老板的腿!”


    又一堆金条,被推了过来。


    黄金的刺激,让王坤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像是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沈家所有阴私、所有龌龊,一件件一桩桩地全部吐了出来。


    每说一件,他就得到一堆金条。


    他面前的金条,越堆越高,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荒诞而刺激的财富游戏中。


    桌上,只剩下最后一堆,也是最大的一堆金条。


    王坤的眼睛都红了,呼吸急促得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他知道,必须拿出一个分量最足的秘密,才能换来这最后的宝藏。


    他的脸上,浮现出得意而狰狞的笑容。


    “钱先生,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功劳!”


    他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详细地讲述起来。


    “三年前,江南织造大家顾家,你知道吧?嘿嘿,他们家之所以被满门抄斩,就是因为我!”


    “是我,亲手将顾家的府邸布防图,画给了我们家少爷!”


    “也是我,买通了顾家的家丁,在官兵杀进来之前,打开了后门!”


    “我亲眼看着,看着顾家那三百多口人,被一个个砍死!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把他们家烧成了白地!”


    “就因为这个功劳,我才从一个普通的下人,爬到了今天沈府大管家的位置!哈哈哈!”


    他说完,得意地大笑着,伸出贪婪的手,要去拿那最后一堆金条。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黄金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顾家满门被屠的那晚,后院的桂花,开得香么?”


    王坤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身体,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具体了,具体到让他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影。


    钱四海,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王坤的瞳孔,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张平平无奇的、属于钱四海的脸,正在融化。


    是的,融化。


    像蜡烛一样,皮肤、肌肉、五官,都在诡异地扭曲、流淌、重构。


    最终,一张全新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张一半绝美如天上谪仙,一半焦黑如地狱恶鬼的脸。


    那张脸,他认识!


    哪怕被烧成了灰,他也认识!


    “顾……顾……顾晚舟!”


    王坤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鬼!鬼啊!”


    厅内的白蜡烛,火苗猛地窜高,映照出顾晚舟那张可怖又绝美的脸。


    “鬼?”她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怨恨与冰冷,“我的好管家,我们……不是才刚刚见过面么?”


    大厅的阴影里,那些原本木讷的“守卫”和“管家”,此刻全都走了出来,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他们的脸上,挂着诡异而残忍的笑容。


    王坤终于明白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天一阁。


    这里,是为他准备的阎王殿!


    “我顾家上下三百口,是你……亲手推进火坑的。”


    顾晚舟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她从袖中,缓缓拔出一支金钗。


    那是她及笄之日,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


    如今,它将成为第一件祭品。


    “不!不要杀我!饶命啊!大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王坤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处传来一阵骚臭。


    顾晚舟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下去。”


    她轻声道。


    “去跟我爹娘,跟我顾家三百口人,亲自忏悔吧。”


    话音未落,金钗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在王坤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尖叫声中,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那半张焦黑的脸上,像是为恶鬼,献上了最鲜美的祭品。


    王-坤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倒在了那堆冰冷的、虚假的黄金之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顾晚舟面无表情地在他尸身上擦了擦金钗上的血迹,然后,从他怀中,搜出了一封信。


    信是沈玉衡写的,字迹她认得。


    信中除了安抚王坤,让他不要声张外,还提到了要尽快处理掉当年另一个知晓内情的“手尾”,并隐晦地指向了京城的一个方向。


    顾晚舟将信收好。


    就在王坤死去的瞬间,一股精纯无比的、混杂着恐惧与绝望的怨力,从他的尸体上腾起,如长鲸吸水般,被她袖中的万相妆盒尽数吸收。


    一阵冰冷的、奇异的满足感,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缓缓闭上眼。


    爹,娘。


    女儿……为你们,讨回了第一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