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四月天
作品:《点水[暗恋]》 姜纪在十点前回了家,看一眼墙上的钟表,分针离十二有些距离。
是有些晚了。
灯亮着,客厅没见人。
张丽从屋里出来,看到她怔了下,笑道:“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好像她只是出去和同学玩到现在才回来。
姜纪自顾自地收起落在客厅的书本。
沉默中,张丽脸上的笑容尴尬收回,她叹口气,“你爸爸出去应酬赚钱,多喝了几杯酒,没注意说了胡话,他现在很后悔。”
“我也该给你道歉。”
姜纪总在不知不觉中选择性忽略一些事情。
比如四岁那年,送走姜意后,张丽丢了魂一般,分不出心思管她,姜林远忙着找新工作,顾不上她是常态,所以自然而然地,姜纪被丢给奶奶带。
之后委屈难过的时候,有没有求助妈妈呢?
是有的,但妈妈没精力了,她一心想着刚生下便被送走的二女儿,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对着大女儿敷衍。
爸爸呢?
也是有的。
只是都没结果罢了。
他们没有看到她那份小小的惶恐不安。
“妈妈不该在你…”
“时间太长,我都记不清了。”姜纪打断道。
“我们都别再提了。”
关于血脉与陪伴的亲人关系,十几年里缠绕成复杂的根,归根溯源轻易陷入漩涡,姜纪不愿意掰碎了一件一件讲清楚。
真正清楚的概率又能有多大?
她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过今天失控了。
“小纪。”
张丽眼里噙泪。
姜纪看不出那泪意味什么,欣慰于她懂事听话?或是抱歉?
张丽总认为姜纪是个打碎了都往肚里咽的孩子。
姜纪的确是这样,可那些未曾出口的不会消失,而是转移作刺,在心里,在身上。
“妈,很晚了,去睡吧。”
姜纪扯开嘴角笑了笑。
人与人总有许多羁绊,有些是甲,有些是刺。她可以选择性拔出其中一根掉半格血条来潇洒,但那些原本戴一辈子也能相安无事的刺,一旦连根掀起,就会鲜血如柱。
拖着疲惫脚步上楼,发现姜意还没睡觉。
姜意对学习很是上心,新学期刚开学比她姐姐努力多了。
想着,姜纪笑了下,推门进去,躺在床上好好盖着被子的小人忽地起身。
姜纪愣了,手移到开关处,“怎么不关灯?”
“在等你。”姜意如实相告,没说别的,她挪动身子,“姐姐,你和我一起睡吧?”
“啪嗒”灯关了。
这屋子却并不太暗。
第二天姜林远酒醒起床,姜纪下楼吃饭,餐桌上与他对视,在他不如平时沉稳内敛的眼神中依旧喊爸,他们便都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姜纪后来常想那天晚上的事,争吵、雨夜、黑伞、青苹果汽水、穿黑夹克的少年。
一切都裸露太彻底,像是个梦,不真实。
三月末,林泽一中五十周年校庆晚会如期举行,学校统一组织不包括高三生的各班同学到礼堂观看,定在周五下午三点开始。
以班级为单位,座位是提前安排好的,身边没能说话的人,姜纪眼中的晚会随着时间推进变得越发无聊起来。
台上两位主持人轮流开口,一句英文一句中文夹杂,姜纪看到了那位临时有事无法赴约的男主持,穿一身西装,讲话倒铿锵有力,发音以及音色却都比周迢差远了。
当然还有相貌。
她百无聊赖地想着这些没营养的话题,头歪向一边,渐渐听不清楚话筒传出的催眠声。
无聊就没事可干,没事可干就打瞌睡。
忽地惊醒,是因为校服口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
确切来说,是震动。
姜纪睡眼惺忪,长时间侧向一边的脑袋变得尤其僵硬,左右转一下都疼的要命。
小范围地活动几下筋骨,视线往右,姜纪看到坐在一旁的陈言,他转过去,身子前倾,正在和前面的人交谈。
陈言坐在她旁边吗?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姜纪疑惑着努力回想。
这时,陈言结束交谈,于座位上直身,舞台上忽明忽暗的光束打向观众席,一臂之隔的女生醒来,她耳边发丝散乱地挡在眼前,以他的视角来看,她光滑的脸庞色彩斑斓,少见地混杂几分懵懂。
台上的诗朗诵节目,是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女声细腻。
左思右想,姜纪确认没有印象,她往后靠了靠,倚在椅子背上,一转眼,对上向她投来的目光。
为了突出表演,落座的观众席上并没亮灯,周围黑漆漆一片,她一时间不能确定那是不是陈言,他又是不是在看她。
迟疑着,身旁人好似知道她想做什么,侧了侧身,正视她。
四目相对,姜纪终于将陈言的模样神情都看了个清楚。
演出还在继续,她没有开口说话,对他抿唇笑了一下。
你是天真,庄严
你是夜夜的月圆
听出这是什么诗,姜纪心里觉得和时间很应景。
但姜纪向来对诗集最不感兴趣,她喜欢看故事,中外、现实童话、悬疑爱情,只要是有人名的就好。
至于诗,晦涩难懂第一名。
又听了几句,姜纪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想起什么,她转过去。
“班长。”她极小声地叫了一声陈言。
分班之后,但凡产生必要的对话,她常这么喊他。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念到这句,陈言忽然就失了心思。
一旁的少女俯身,香气钻进他耳朵,每个字都像在他心上爬。
“你知道演到哪儿了吗?”
她的眼睛很漂亮。
他重复很多遍。
实在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太惊艳。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有一半了吧。”
他强装镇定,回答略显慌乱,看到她那似懂非懂的神情,欲再次开口。
那部早该淘汰的手机十分不巧地响起,屏幕亮度透过面料不太厚的校服料子,照到陈言眼睛里。
姜纪不好意思地晃一下手机,示意自己想出去。
他们坐的位置是中间,靠边却很近,陈言没理由不让她走。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诗朗诵谢幕,陈言紧盯层层台阶之上出口的大门。
姜纪坐过的坐垫不平整,陷进去一角,连同鼻尖薰衣草的香气,证实着她来过。
位置很好,不枉他借班长的职权换到这里。
偌大校园中少见地没人。
太阳暖得心痒,若是不出来,真可惜了要一下午都待在那黑漆漆的场馆里犯瞌睡。
手机振动的来源是何彤彤和郝怡涵。
她们轮流打电话发信息,耗费快半小时才把姜纪唤出来。
“你们俩怎么不乖乖待在里面看演出。”
郝怡涵:“太无聊了。”
何彤彤:“没意思。”
姜纪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我也这么觉得。”
“整个校园都是我们三个的了!”
郝怡涵笑得猖狂,一边揽住一个,问:“去哪儿,我带路。”
姜纪被她逗笑,何彤彤却有点笑不出来,脸上像有一片片黑云包围。
最后达成共识,走去操场,不跑步,只是一圈圈地闲散溜达。
“这么大一个学校都是我们的了,仅仅在操场上绕圈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郝怡涵说。
姜纪努努嘴,“不只有我们。”
跑道上几道身影清晰可辨。
“差点忘了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了。”郝怡涵伸个懒腰,感慨道:“好快,明年就是我们了。”
时间如流水,水过无痕。
孔子老一辈哲学家留下的无一不是真理。
不再往前走,她们走到进入操场的门口,并排坐下,在操场外的长椅上休息。
头顶一片干净到耀眼的蓝,膨出来的云似乎在此刻触手可及,挂一道不知何时飞过的白烟。
姜纪忽地问:“说起这个,你俩有心仪的大学吗?”
何彤彤在姜纪看得到的地方把手指绞到一起,指尖划着皮肤,没有立刻开口。
“除了喜欢唱歌,我没什么理想,随随便便上一个收得下我的就好了。”郝怡涵一直看得开,记忆力也好,“彤彤你不是说喜欢香港吗?”
“喜欢啊。但不一定考得上。”提起喜爱事物,何彤彤却笑得苦涩。
“我查过了,那边的大学对英语要求很高,可我最差的就是英语。”
她垂下头,似乎是真的为此烦心。
郝怡涵听不得丧气话,晃她手臂鼓励道:“还有时间嘛!我们现在还没高三呢,你这就放弃了?”
姜纪默默观察着何彤彤的反应。
她觉得以何彤彤的性格,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就变成这般垂头丧气的样子。
“啊!”
一声尖叫,何彤彤猛地抽回来她放在围栏上的那只手。
她那只手的食指划破道口子,最上面那段指头见了血,伤口长度不算长,很短的一道。
“天哪出血了,去医务室看看吧。”郝怡涵拉住她那根手指,气愤地说:“这个铁围栏特别容易划到人,高一那会儿我就不小心按在上面,死学校还不知道修。”
何彤彤摇头制止,“不要了,我们可是偷跑出来的,被发现没法解释了。”
看了看四周,她说:“看着不深,我贴个创可贴算了,不过创可贴没有拿,在我书包里。”
她本来勉强笑着,咧开嘴的瞬间,眼中却含泪。
姜纪一惊,怜惜地看她,问:“怎么了?”
郝怡涵:“很疼吗?怎么一下哭了?”
何彤彤摇头,复而低头,霎那间眼泪肉眼可见。
“我本来就考不上香港的大学,他和我生气,急我,还说我。”
何彤彤忍不住哭出声,话讲得断断续续,像是支撑不住快喘不上气。
姜纪递去随身带的纸巾,拍了拍她的背。
“谁啊,谁敢说你?”郝怡涵不干了。
姜纪:“钟文玺。”
郝怡涵:“钟文玺?”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正确答案,何彤彤不必回答,更哭到不能自已。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他的,我想去香港上学这事统共没告诉过几个人,高考离得那么远,不就是说一下愿望,难道我就真的能考到那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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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竞赛班集训进度紧张,我一句话也不和他说,我都那么体谅他了,他凭什么…凭什么不理我啊。”
听得出事情的大概缘由,姜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倾诉好一会儿,何彤彤依旧委屈,抹一把脸,“破围栏也和我作对。”
姜纪想到她的手指还没处理。
“我去拿创可贴。”
她扭头走掉,留下郝怡涵和何彤彤一起。
姜纪脚步很快,小跑着到了教学楼,她记忆力不错,去过几次实验一班,记得具体位置。
停在班门口,她喘口气休息,余光中看到班级内的某道身影,瞬间自觉地扭过头。
不管是秘密谈话还是亲密接触的声音,她都不想再听到了。
少顷,耳边响起风吹走阳光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并无动静。
难道看错了?
向一班前门移过去一点,姜纪趴在门沿上,探头往里看。
无比熟悉的身形趴在桌子上,发出平稳且细微的呼吸声,一动不动。
这个位置,这个姿势,是周迢在睡觉。
不知怎么,紧绷的身体竟然一瞬间松了下来。
班里同学都因为学校组织不得不去看校庆演出,教室的确是个方便休息的安静地方。
姜纪记着这趟过来是要拿创可贴,她放低脚步声,进了教室。
下雨天周迢送她回去之后,她在学校见过他一次。
她当时要去老师办公室。
因为数学老师请假,找了一班的柳老师来代课,那位柳老师恰巧是一班班主任。原本只是很简单的一节课,但课后发模拟卷时,姜纪的卷子少印了半页,她去找柳老师,推门却看到周迢。
周迢站着,松垮简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瞧出几分亮眼。
怪不得她一眼便能看到。
听大人们讲,个子高的人不驼背很难得。
周迢不驼背,却也不是总端着将背挺得笔直。
像这会儿,他背对着,领子在双肩褶出道线,脖颈露在外面,第七颈椎突出一个很小很小的角。
他总会让人觉得舒服,觉得好看。
柳老师似乎没注意到进来了人,视线仍然聚焦到周迢身上,没有移开的意思。
姜纪迈了几步,犹豫着要不要走近,忽地听到拔高的女声:“就算准备出国,在学校的考试也要尽力,最近懈怠了吧,没保持住第一。”
周迢应了声。
电话铃声打断柳老师进一步的询问,她握着手机起身,终于看到姜纪,问:“同学,有事吗?”
“老师,我卷子没印全。”
“四班的是吧?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俩等一会儿。”
柳老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剩他俩一齐站在原地。
圆圆的光晕不牢靠地贴在地面上,因为窗边那抹蓝,它们浮沉,游离在脚边,消失又出现。
重复如此。
姜纪低下眼,片刻后抬头,周迢的侧脸雕刻在阴影里,他情绪似乎不高涨,睫毛只盖住一半,薄唇紧闭。
她轻轻开口:“已经很厉害了。”
要考试,要竞赛,又要准备出国。
全都一样不落地做好,做到完美,有多难,人哪有那么多精力呢?
他也只十八岁。
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再说,第一没什么好的。”她补充,语气洒脱,仿佛真觉得无所谓。
刹那间,姜纪闪过如今年级第一是谁的想法。
她一时想不起来。
周迢转过头,看到人脸,下意识唤出眼前人的名字。
“姜纪。”
下一句开口前,他笑了一下,说:“谢谢。”
也就这么四个字,后来直到柳老师回来,他没再开过口。
姜纪一直记着周迢准备考托福和SAT的事,大概离考试没剩多少天,又得参加竞赛班的模拟考,他才这么累。
所以这样正儿八经,光明正大地睡觉,前后门忘了关,就连她站到他座位前,他都不像要醒的样子。
现下,周迢朝着姜纪的方向在睡,双手围在一起,撑着头。
刚洗过的头发,额头只露出个边,两边黑发乖巧地覆在眉毛前,长的那些挡住鼻梁。
分明放松的模样,抱的姿势却特别紧,与平时随和洒脱的样子大相径庭。
有点像她在篮球场看他那眼,又不很像,更准确地说,此刻周迢偏向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设防备的显出疏远和脆弱。
无意打扰周迢休息,姜纪没停留太久,手拿创可贴下楼,进到操场,看见何彤彤和郝怡涵向她招手。
何彤彤负伤的那根手指已经被个很平常的白色创可贴贴上了。
“怎么突然就有了?谁给的啊?”姜纪口袋里揣着未拆封的,奇怪道。
“问她咯。”郝怡涵一脸揶揄,看了眼何彤彤,挤眼睛,“刚哭诉完某人就来赔罪了呀。”
何彤彤脸上仍旧挂着泪痕,一点笑不带,“他那才不是赔罪,脸臭得要死。”
郝怡涵耸耸肩,“那你不愿意见人家,对着我他当然不笑了,我可没办法变张脸。”
“反正我不要理他。”何彤彤坚定地做出承诺。
想到不久之前,何彤彤边哭边埋怨有人不理她的样子,姜纪没办法地眨了眨眼睛。
这两个人真够命运多舛的。
姜纪和郝怡涵对上眼神,笑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