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北溟前，萧澜去见过无匪。


    “腿疾还未好？”萧澜拎着几盒上贡来的药材，只身走进无匪兄弟俩的院子。


    无匪的兄长范饱温此时坐在轮椅上披散着长发无神地瞧着院里的枯叶，闻言回过头看着萧澜，“能好吗？”


    萧澜躲了视线，顺手把药材往旁边挡住阳光的无匪手里放，回范饱温：“大夫说经脉未死，你不肯用它它如何能好？少使唤些无匪也不至于白费那么些药材。”


    “长兄肯走动就行，我多干点活不碍事。”无匪束着长发，露出颗虎牙笑意不遮得收走药材，转头就去里屋捯饬燃碳。


    范饱温不说话，只把垂在胸前的散发往身后拂再转着轮子向里屋驶。边走边想了会儿，“城里人都说公主手边是些不识大体的江湖人士，只会卖命。哪知道殿下平日里这么与不识大体的手下交谈。”


    萧澜跟了上来，帮他推过轮椅，声音淡了些：“我这次来，是真要你们卖命了。”


    “好。”范饱温一口应下，拍了拍轮椅示意萧澜停住，“良善。”他唤无匪过来。“我床头暗柜里有本书册，帮我拿来。”


    “这是要去北溟了？”无匪询问地看萧澜，萧澜点头后他立马去屋里拿书册。


    “范饱温，最后的机会，你们可以拒绝。”萧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该说希望被拒绝还是不希望，她可能还是不希望。


    范饱温叹了口气，“公主可还记得那日带范某和舍弟来南渊前说过的话？”


    “记得。”萧澜回。


    “那便是了，无悔。”范饱温望着枯叶，回得坚定。


    那时还没有落叶。


    边境这一带尽是宰人的黑店，范饱温的腿又受不了舟车劳顿，无匪咬咬牙还是花了身上近一半的钱用来住旅。总算能停下来歇歇脚，但他俩身上带着假户籍必须抓紧南下停不得太久，不然等追捕的官兵沿路查来就来不及了。


    “良善，我走不动先不走了。你去吧。”范饱温手颤抖地捧着粥水，沾了沾唇。


    “不行兄长，我得送你去找师父治腿。”无匪守在窗边望着客栈外，掌柜果然依言给马匹喂了点马草。


    夜里越来越静，只剩下范饱温喝粥的吞咽声。落罪受罚后他的腿本已治得差不多，只是一瘸一拐的走路不甚好看，但山匪再一次来劫家，他没能护住阿父阿母还再次伤了腿。眼下还没入秋双腿就感到蚀骨般的疼，骨髓阵刺恨不得一了百了。


    可他也明白，良善扛不住再失去他。


    但范饱温不明白究竟何为对何为错，山匪劫家害他家破人亡应当是错，县令包庇枉法无所作为应当是错，可这些错谁来替他们断？良善错了吗，这乱世的法公正在何？


    一晚过后启程，范饱温在马车里仍没有想明白。直到快到边界时遇到一辆拦路的马车。


    带着斗笠的剑客伸手拦住了他们，无匪下了车，抱拳问道：“不知阁下是谁为何拦我的路？”


    剑客不语，只听得车上传来一道沉闷的女声：“你们想入南渊？”


    “姑娘何意，莫非要劫我俩？”无匪起势握刀。


    车里的女子继续道：“收起你的刀，你打不过他。”


    范饱温掀了帘，拱手道：“在下与舍弟相依躲祸苟命残喘，还请贵人高抬贵手。”


    女子听后继续问：“既有能力，何不谋大？”


    范饱温愣住，片刻后语：“恨豺狼扑咬毒蛇缠噬，却也身负数命人心难安。”


    女子逐渐不耐，“乱世动荡，世事拘泥，矛盾至极。若真愿伏法，断则后生，何为不可？”


    无匪和范饱温皆诧异：“如何断？”


    车里传出的声音掷地有力，激起无匪心里的尘砾，“当由公断。公若无存，扶公。”


    而范饱温则抑制不住地手抖，“姑娘究竟是谁？”


    “南渊萧澜。”


    ——


    半梦半醒间萧澜想起了沈巍，沈巍总是看不惯她，有意无意地提防，眼神语气也常常冷淡，萧澜也因此看不惯沈巍。但沈巍有一点说得没错，眼前的乱世将倾，她坐在高位却甩手州府，看向百姓的时候明明更冷漠。


    后来她跌落高位，一夕之间失去了外祖王府。她原以为他不甚在意他们之间的同门情谊。可那日在竹屋外他还是拼命护住了她。大抵是师兄……


    萧澜听到有人说话，她想挣开眼，但眼皮沉重始终无法撑开。她听到老者的声音：“殿下，太子妃殿下晕雪不只是受寒……心缘难医，倘若释怀许能好转。”她听不清李承北回了什么，她想快点醒来，或者谁来叫醒她。


    “萧澜。”这一声像是浮木托住了溺于困梦的她。萧澜睁眼看见了李承北。


    “你受了风寒，这几日便待在东宫。”李承北坐在榻沿轻声说与她听。


    萧澜瞥了一眼周围，太医婢女跪候在屏风外，慧筝和一位瞧着眼生的嬷嬷则跪候在屏风前。她撑起身子回李承北：“好。”


    宫里忽然来了人传召，李承北只得跟着传召的内侍先走，走时留了玄风候在殿外。萧澜本想起身下榻，那位眼生的嬷嬷却已从太医手里接过汤药走上前来端给萧澜，萧澜坐在榻上闻了闻药香才伸手接下。直到手中药碗喝得见底，那位嬷嬷才舒了口气行了礼，“听闻太子妃殿下染了风寒，皇后娘娘忧心特遣奴婢过来服侍。奴婢若有冒犯请殿下降罚。”


    “嬷嬷请起，嬷嬷说得哪里的话。劳母后挂怀还得请嬷嬷替我言谢。”说罢，萧澜瞥了一眼慧筝，慧筝立马会意递给嬷嬷一枚玉环。嬷嬷仔细瞧了几眼没有接去，只回话道：“奴婢定为殿下转达。”


    萧澜颔首，摆手让慧筝收了玉环，“不知嬷嬷的姓氏是？”她想扶嬷嬷起身，嬷嬷避开她的手仍跪坐在榻侧。


    “奴婢姓崔，皇后娘娘赐了‘云’给奴婢。”额上的皱纹轻轻推起，云嬷嬷回话时没有抬头嘴唇微张有些欲言又止。萧澜点点头再挥手遣了旁人才慢慢俯身低头靠近她说话：“云嬷嬷可是带了话来？”


    “殿下聪慧，皇后娘娘确有话让奴婢带给殿下。”云嬷嬷还没说完就已起身从袖中取出匕首，紧盯着萧澜心口刺去。萧澜瞥见刀光身子向后倒躲了过去，云嬷嬷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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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前抓住了她右边的衣袖，很快再刺一刀。萧澜袖子被抓，只能边大喊“来人”边左手迎上刀尖死死握住，再踹走身上的被子，鲜血沿着她手腕袖口滴落在地。


    云嬷嬷站在榻前比她高出一截，压迫之下萧澜没法起身只好抬脚去踹她腰腹，她松开萧澜的衣袖躲避，瞬时萧澜甩出袖中白绫逼近她脖颈，抹了她的喉。而同一时间她也一掌相向直打在萧澜胸口，萧澜受力痛苦地倒向榻上，云嬷嬷也本能地去用手捂喉，左手的刀落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玄风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便带人押下云嬷嬷自己去找了太医。


    那一掌不轻，萧澜没受住吐出黑血。她看向左手伤口，那个刀尖应该被涂了毒。


    慧筝跑来惊慌地扶住萧澜，萧澜泄了力靠在慧筝怀里虚弱地吩咐：“别让她死了。”底下人跪地领命，利索地给云嬷嬷止了血用了些手段防她自戕，再将人带出殿外审问。


    没过多时，两位太医赶来一位拿起刀子验毒看伤口一位把脉针灸试图止毒。毒止不住，太医额上冒出滚滚大汗，哗一下跪在地上。


    “殿下……殿下受伤太重身体虚弱……恐难……”


    “荒唐，还未医治便出言不敬，拖下去，换人。”慧筝冷脸吼出。萧澜撑着一口气给自己点了穴，察觉无用，一时做了最坏的打算。什么人，这么想要她的命。


    换来的太医跟在玄风身后提着药箱，看向一旁验毒的太医，“什么毒？”年轻的太医摇摇头，“不确定。”他点头坐下把脉须臾，皱眉起身后示意慧筝将萧澜转个身。


    一掌击在萧澜背上，他喊年轻的太医点穴。几个穴位比较特殊，但年轻的太医是位女子并未冒犯。堪堪扛住几轮后，萧澜气色好了些。


    江湖上能有内力的高手凤毛麟角，萧澜今日竟见了两个，一个杀她，一个救她。


    救她的太医写了份药方给年轻的太医瞧后就离开了，年轻的太医仔细看了药方，眼神亮了亮，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个毒，真厉害。”


    萧澜看向她，好奇地问：“你叫什么？”


    “回殿下，臣姓李，单名媛。”她作揖道。


    “多谢。”萧澜笑着颔首。


    李媛笑着回：“臣去煎药。”说罢退了出去。


    李媛前脚刚走，通传的内侍便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崔高影来得很急，没打一声招呼就派人从玄风手里押了云嬷嬷过来。


    殿内跪了一地，跟在崔高影身边的萧澜认得，是德妃甘岑穆。


    慧筝帮萧澜倚靠在软枕后便去行了礼，萧澜轻哼一声，声若蚊蝇。她不想起身更不想行礼，她都这样了没拆了这整座东宫已是脾气极好。


    德妃急忙上前几步做做样子阻止萧澜，殿内的人都跪着没人敢抬头，没人知道德妃的手虚空地扶在那，“哎呦这小可怜，你就别动了，靠好靠好。”萧澜笑着颔首，德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像是在说“不打紧”。


    皇后崔高影看了两眼这边，表情仍严肃着，直直走向殿中主座落座。德妃见状也收了神色，走向旁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