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朝生死梦中梦,人生空有风里风。
作品:《东皇》 嘉庆二十九年,上元佳节。
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街边巷子都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百姓们手里捧着一盏盏荷花灯,放入护城河,许下美好心愿,好不热闹。
珍馐楼在这上元节也随着节日气氛挂上了彩色的灯笼,衬得整座酒楼喜气洋洋。
“老板,来壶梨花白,哥几个今儿可要不醉不归!”一男子呼朋唤友,争相落座,言谈间俱是爽朗。
“好嘞,客官!!!”店小二机灵地上前端茶倒水。
一间厢房则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临街的雕花窗户大开着,一年纪三十上下的男子喝着酒,倚着窗栏,看着这街边的熙熙攘攘叹道:“一晃眼,竟已经过去十七年了,我们都老了!”
“才十七年而已,怕甚?”与之对坐的,则是一黄裙打扮的女子,额间点着牡丹花纹,瓜子脸,自带十分气韵,唇角带着笑,双手规规矩矩叠握。
“罢了,以此酒敬故人。”说着那男子连杯带酒撒向对街的榆树,酒杯撞至树干而破碎,留下一地芬芳。
“上好的梨花白。”女子只是摇摇头,理理身上的裙摆,转身款款下楼。
忽闻大街上一派喧哗之声:“着火了,绣楼着火了,有没有人快来救火啊!”
“快快快,在福寿街,大家都快去救火!!!”
人群骚动起来,福寿街方向火光冲天,给这节日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味。
那倚在窗边的男子一个翻身,立马从窗户跳下了楼,刚好与黄裙女子相遇:“走,去看看!”两人急匆匆而去。
福寿街,万锦春绣楼,一处染布的作坊处,四面挂着经年未用而破损的纺纱,还有一堆堆麻布堆叠而起,将此处空间拘成小小一团。
一阵带着寒意的大风吹过,经幡飞扬,上面绘制的血印凄厉可怖。
“李昭华!"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尖利而熟悉,像一把锋利的刀,似要劈开包裹她的黑暗。
是谁?谁在叫她?
“这可是你欠我的,你怎能,怎能……”一形容枯槁的女子语气哽咽,既恨又怒。
这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李昭华困惑却也无暇顾及,此时的小臂处一阵疼痛突兀地袭来,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被撕裂,每一根骨头都好像在被碾碎,她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能感觉到有光影汇聚成复杂的符文,正在围着她缠绕。
“以吾之血,唤汝之魂!”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几乎是在她耳边低语,符文随着咒语亮起刺目的光芒,经幡被这声响冲击得猎猎作响。
“三魂归位,七魄重聚!”
“李昭华,魂兮归来!”
手臂上的剧痛达到了顶点,李昭华感觉自己的手快要被撕碎。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李昭华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啪塔一声有冰凉的触感打在脸上,痒得李昭华抬手一抹,居然是水渍,竟是下雨了。
这又是哪?她飞快打量四周,却发现火光四溅,烧倒的栏杆险些砸到她,才一个急促起身,胸口一疼,又跌坐地上,往旁边一倒,总算躲开了这栏杆。
李昭华入目之处皆是轻纱,火势越来越旺,她瞧着这点小雨,怕是灭不了漫天火势。
而且,她再次看向四周,跌跌撞撞站起身,这是一处绣楼,却是除了轻纱再无其他,那她又是怎么回来的呢?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
门口处吵吵嚷嚷,有人呼喊:“快救火啊!”
李昭华看见一老伯撞开了雕花大门,提着水桶急忙跑进来。
“咦,这里怎么还有个人,快,先救人!”老伯又放下水桶,一个箭步冲过来扯起她衣领,跨过雕花大门,将她夹着带了出去。
李昭华随着老伯的动作力不从心地出了门,她现在可谓是浑身无力,虚得很,随即她被围观的百姓扶住了。
“小姑娘先留在这里。”老伯丢下这么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又冲进火海。
“快快快,官兵来了,还有谢相也来了!”周围百姓立马退开些许,还伴随着议论声。
“她怎么在这?”一书生模样摇着扇子问。
“今日上元节,怎就不能在这了。”旁边挑货的妇人放下肩上担子,反唇相讥。
“哎,我说你这人……”书生说不过悻悻低头。
人群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府衙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一个穿着官袍的官兵拿着府令驱散着瞧热闹的人群。
百姓四散,她也被人群挤得往后退去,但也因此通过缝隙看到了官兵后面的两人,一人年纪三十左右,一人黄裙加身。
居然是他们?她立刻裹在人群里,缩着肩,低着头,随着人群走开。
谢令宜似有所感回头,却只见吵嚷的人群。
“黎生,怎么了?”顾明奇怪问道。
“无事,走吧,进去看看有无伤员。”谢令宜转身往绣楼走去。
李昭华从人群中脱离出来,兜兜转转才找到一处破落地方,这才住了脚,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处掉漆的残垣断壁,依稀有个遮风挡雨的墙角,地上铺着干草,里面或坐或躺着几个半大孩子,也不看她。
李昭华用手随意扯了扯身上的破衣,有些冷。李昭华绕开几个小乞丐,在他们旁边找到一处空位靠着。
她看着自己的手,颇觉不可思议,那支箭可是剧毒,没道理她还活着。
除非——
她拢开袖子,手臂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咒印。
阴阳咒?
卢乐言?
是卢乐言复活她的?她复活她作甚?卢乐言人又去哪里了?
这阴阳咒可是她曾经亲手布下的,为的是补偿卢乐言,如今却用到她身上来了,当真世事无常。
“哪来的乞丐,这般不懂规矩,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滚一边去!”
一脚踹在了李昭华身上,疼的她脸一皱,摔倒在地。
“哼,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都归我吴老大管辖!”接着那三角眼睛又一转:“想要留在这也可以,需得交一两银子!”
怪不得那几个小乞丐畏畏缩缩,这自称吴老大的长得高大威猛,一脸络腮胡,脏兮兮看不清脸,脾气倒是极大。
“哎哎,说你呢,在这装什么死?”他又要再踢一脚。
李昭华哪能容得他放肆,一脚横踢将他绊倒,一拳打在他脸上,这一拳,可用了十成力,随即重物声响起。
哼,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她李昭华就算没有灵力,那也是个打架的好手!
“哎呦,你们这群废物,快不赶紧把这死小子抓住!”吴老大躺在地上哀嚎,络腮胡跟着一颤一颤。
几个小乞丐立时站了起来,但互相看看没有动作,低着头不敢看李昭华,有些手足无措。
“快点,老子辛辛苦苦找吃的给你们这些废物,让你们免受欺负,还不赶紧来救老子!”
李昭华这才看见从他怀里掉出来几块发霉馒头,几个小乞丐见状,也顾不得脏不脏了,上去就是争抢,直气得那吴老大抬手便打他们。
李昭华看这场景却脸色暂缓没有再动作,而是转身踏入雨幕中。
“火灭了,火灭了!还好有这场大雨,不然那绣楼可救不回来了!”
“灭了又能怎样,反正都已废弃了!”
“虽是这么说,可那是余杭叶氏的绣楼!”
“怕甚,如今又不是叶氏女作皇后。”
三三两两打着油纸伞的百姓在讨论着,李昭华用身上破布挡着雨奔跑,听到这却脚步一顿。
如今,什么年岁了?
“这位大姐,请问现下是哪年?”她清清嗓,用脆甜的声音笑眯眯问道。
“什么大姐,我如今才双十年华!”打着伞的妇人嗔怪道。
“是是是,该叫姐姐。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呢?”李昭华连连称是。
“这还差不多,如今嘉庆二十九年了,你怎连这都不知道……”粗布麻衣的妇人站在伞下拢拢头发,抬起伞正要与这小孩说道说道。
就见这小孩身量不大,年纪估摸十六七的样子,一身破布烂衣,那脸全是一个个碗大的疮口,雷声一响,吓得她连连后退。
“啊啊啊啊啊,鬼啊!快跑啊,闹鬼了!”说完扔下伞,连滚带爬,慌不择路跑了。
“哪来的鬼啊,这可是上元节,徐三娘你又来吓我……”随着一个穿淡红麻衣的女子也转了身。李昭华又呲着牙朝她一笑。
“啊啊啊啊徐三娘等等我啊,真有鬼!!!”好歹是拿着伞跑的,同样慌不择路,落荒而逃。这下街上仅存的两三个百姓也都跑完了。
李昭华也吓了一大跳,这才用手摸上脸,嘶,有些痛,估计是毒发留下的。竟然能吓到人,定然是破相了,唉,可怜她那漂亮脸蛋了,真是愁人。
她无奈地捡起被抛弃的油纸伞,挡在头顶,至少有个能遮风挡雨的物件了。
随即到坑坑洼洼的小路旁找了个废弃院子,翻进墙头,到处搜搜看看,终于选定了一个稻草堆,双手环抱住自己,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