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口腔医院，七楼，口腔外科诊室。


    蒋跃拇指不安地刮着食指肚，“怎么样，谢医生。”


    陆说他的多生牙看着不好拔，最好去西大口腔医院检查下，又帮他约了周一的号，口腔外科的谢衡。


    谢衡看着蒋跃的口腔CT，“上颌正中是有两颗倒置多生牙，长的还挺大，埋伏有些深，周围有神经线，还真不好拔，但好在附近没有重要的神经管。”


    “你准备做矫正？”谢衡转过头问蒋跃。


    “……还不确定。”


    “不矫正可以先不拔，它俩长得挺乖，目前并不影响你恒牙的正常生长，但建议你定期观察。”谢衡顺手拿起一只圆珠笔，在手指上灵活转了几圈，“如果你决定做矫正，就必须拔了。”


    “拔的话，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么？”蒋跃问。


    “长远的影响倒没有。不好拔跟不能拔是两个概念。你的多生牙属于能拔，但不矫正的话没必要。要拔也行，就是拔牙过程会比较遭罪。”


    “遭什么罪？”


    “要先打局麻，切口，牙龈翻瓣，打开骨窗，用牙钻将多生牙从牙槽骨中分离出来，拔掉，缝合伤口。”


    蒋跃喉结滚动，重重地咽了下口水。


    “没事，听起来可怕，拔起来顺利的话一个小时就能完事儿。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要不要正畸，确定了再来。”谢衡安慰道。


    “好的，谢谢医生。”蒋跃起身准备离开。


    “诶等等，回来。”


    谢衡像招小狗一样晃晃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蒋跃忐忑地搓搓衣角：“我的牙齿还有其他问题么……”


    “不是。”谢衡摇摇手指。


    蒋跃稍稍松了口气。


    “你和陆洵也是什么关系。”


    “……”


    蒋跃从诊室走出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因为是午休时间，西大口腔医院里人员稀少，反而显得建筑楼格外空旷。口腔外科在七楼，蒋跃缓缓踱步到门诊大厅，原本这里的人山人海已消失不见，大厅最里侧那面墙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


    蒋跃走了过去，仰起头，这是一面医生简介墙。墙上挂着西大口腔外科所有医生的个人介绍，包括医生资质、学历还有各自的擅长领域。蒋跃简单扫了一眼，在上面看到谢衡的名字。


    陶宁说过，陆是西大口腔医院的主治医师，那么陆岂不是也会在简介墙上？！蒋跃灵机一动，快步走到楼层牵引图，找到口腔正畸科所在位置——5F。


    果然，五楼也有一面简介墙。


    与七楼不同，这上面都是口腔正畸科的医生。


    找到了。


    “陆，洵，也。”


    蒋跃看向陆洵也端端正正的医师照，判断道：“男。”


    又接着转向陆洵也的简介牌，一字一句往下念：“主治医师。西大口腔医学院正畸学博士。擅长成人、青少年各类错颌畸形的固定矫治、隐形矫治……”


    蒋跃今天穿了件厚一点的黑色连帽卫衣，将两只手插·在卫衣兜里，歪着头揣摩道：““读到博士，还是主治医师……”


    “……这得多少岁？”


    一阵磁性、低沉，比这破天气还冰冷的声音从蒋跃身后响起。


    “33。”


    蒋跃呼吸一滞，恻侧回头。陆洵也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站在他的身后。


    蒋跃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陆医生，中午好。”


    “你怎么在这儿。”陆洵也问。


    “我来看多生牙的。”


    蒋跃一开口就后悔了，他的号还是陆帮忙挂的，陆洵也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来看多生牙！


    “口腔外科在七楼，这是五楼。”


    蒋跃不打算接他的话，礼貌应付了句：“好的那我先走了。”他抬脚转身，准备溜之大吉。


    “回来。”陆洵也简单明了说道。


    蒋跃停住脚步，耷拉着头，像只被扼住后脖颈的小狗。


    “我给你挂的是10点30分到11点的号，现在12点了。”陆洵也不急不慢地说。


    蒋跃往后转了半圈，面向陆洵也坦言：“我已经看完准备回去了，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陆洵也抬起手，把剩下的咖啡喝完，“我饿了。”


    “哦……那那那……”蒋跃指了指电梯口。


    “可以，走吧。”陆洵也将咖啡杯丢到附近的垃圾桶里，不带一点儿客气，“我们附近吃就好，我下午一点半还要值班，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哦……”蒋跃放兜里的拇指又开始刮着指腹，他顺着陆洵也的意思往下说，“那我请你吃饭吧，你帮了我，是我应该的。”


    陆洵也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觉悟。


    “陆！洵！也！”


    一句与蒋跃刚才一模一样的话从他人口中传来，声音的主人听起来生气蓬勃生龙活虎充满朝气，声线还有些耳熟，早上似曾听过……


    “没看老子给你发的消息阿？跑这么快干什么，吃饭也不等我。”


    蒋跃侧身一看，谢衡褪去白大褂，从陆洵也背后大步走来。


    谢衡看到陆洵也身前的蒋跃，愣了愣，“哟，这么巧。蒋……蒋跃？”


    “你们站这干嘛，大中午的……”谢衡顺眼往墙上一瞧，蒋跃正好站在陆洵也的医生介绍前。嘴角无声上扬。


    他将胳膊搭在蒋跃肩膀上，把他转回墙边，“小蒋我跟你说，正畸医生呢，得好好研究一下的，牙套一带就是两三年。”谢衡斜了眼背后的陆洵也，“可别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但是呢，这密密麻麻的字儿咱也得看得懂才行。首先，你看他职称。像陆洵也——主治医，你再看这边副主任。呐，这差距不就出——”


    “装什么b啊……”


    一只穿着白色洞洞鞋的脚，准确无误地踹到谢衡膝弯上。


    谢衡一个踉跄往地上扑，陆洵也眼疾手快揽过蒋跃腰侧往自己身边一带。蒋跃瞬间腰肢一颤，胆战心惊。


    他迅速环顾四周，好在站位靠墙，陆洵也又挡在他前面，没有人看见。蒋跃跨步弯身，将地上的谢衡扶起，顺势避开陆洵也放在他腰间的手。


    脚的主人站在陆洵也身旁，敞开着白大褂，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中。


    谢衡倚着蒋跃的搀扶转身，“裴渡……你太暴力了。”


    裴渡看着谢衡抓住蒋跃的手，白了一眼，又看向蒋跃：“正畸？午休了，下午再来。”


    “别想了，人家是来找陆医生的。”谢衡抢先答道。


    “噢……”裴渡瞟了一眼陆洵也，转过头，表情真挚：“确定要选我们陆医生了吗？”


    “还没，我还在争取。”陆洵也面无表情，实话实说。


    “豁。”谢衡挑了挑眉，陆洵也你也有今天。


    裴渡咧开嘴，他也很乐意看到目中无人的陆洵也吃瘪。转而对着蒋跃露出一个符合国际标准的灿烂微笑。


    “如果不想对着陆医生那张死脸呢……”裴渡摇着手放到自己的医师简介前，“呐，我的简历在这儿，也很优秀的。蒋先生顺便看看我呗。”


    蒋跃往墙上望去，开始研究起来：裴渡，主治医师，西大……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后背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推力。


    “走了。”陆洵也推着蒋跃往电梯方向走，给谢衡裴渡留下一句：“你们自己吃。”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陆洵也快速按下一楼，关门，转身面对着蒋跃。


    陆洵也面含愠色，阴沉沉的。一股莫名的情绪被他解开缰绳，在电梯里肆意发酵。右手绕到蒋跃腰背，蛮横地将人往自己身上拢，胸膛撞上胸膛，紧紧贴在一块。


    蒋跃深吸一口气，全身的汗毛都在颤栗，这可是三甲医院的电梯！


    几乎每层都会有人进进出出，这跟当众**有什么区别。


    “刚刚为什么甩开我的手。”陆洵也问。


    蒋跃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强迫自己冷静，胸前传来对方鼓槌般的心跳，又像是自己的，动魄惊心。


    “没甩。”


    那是避，怎么能叫甩。


    “甩了。”陆洵也不讲理。


    蒋跃头皮发麻，陆洵也背对着电梯又挡到他的视线，只能祈祷电梯先别开门。


    开了见光死，不开……也有监控啊啊啊啊！


    蒋跃使劲拍打陆洵也的手臂：“有人！有监控！你快放开！”


    陆洵也一动不动，紧紧按着他的腰窝，看起来毫不在意。


    叮——三楼到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位头发花白，一位略显稚气。


    “洵也？”


    陆洵也转过身，毕恭毕敬：“吴老师。”


    蒋跃在电梯响起时挣脱开束缚，正贴在墙边对着门口，身姿挺拔，跟棵白杨树似的，这辈子都没这么直过。


    “正好我们去吃饭，你也一起？”吴仲淮热情邀约。


    陆洵也侧身向蒋跃：“我中午有事和朋友出去一趟，改天再请您和李师弟吃饭。”


    吴仲淮看着旁边的蒋跃：“嘶……这小伙子……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吴仲淮看向旁边的李阳。


    这两位医生蒋跃见过，他第一位面诊的正畸医生正是吴仲淮——西大口腔医院主任医师。另外一位是他的学生兼助理。


    “我记得，蒋先生上次挂过教授的门诊。”李阳逮着机会补充。这张脸，很难忘。


    蒋跃顺势打了个招呼。吴仲淮见蒋跃与陆洵也相识，索性放开聊了几句，“你和洵也认识，矫正怎么不找他？我的话还要等一年后，不划算小伙子。”


    “现在要一年半了。”李阳再次补充。


    “西大主治医可不差，你张嘴我看看。”


    蒋跃红着耳朵，难为情地呲了一下牙。


    “还行，看着不难。这种程度洵也没做过上千也有上百，让他拿几个相似案例给你看一下，放心吧。”吴仲淮排期满，预约多，平时也会将自己的门诊患者介绍给陆洵也。


    陆洵也是他的得意门生，即便没有他这个老师，还有一对能力不亚于自己的父母。有人生在罗马，而陆洵也“生”在口腔医院。他要走这条路，别人对他的要求自然也水涨船高。好在陆洵也争气，从学生时代就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吴仲淮对他的正畸技术也十分认可。


    “对了洵也，你妈妈还好么？前段时间听承砚提起她住院的事儿。”


    “检查出胃部有息肉，需要动手术。目前状况还算稳定。”


    “还好发现及时，我改天再去拜访下沈院，让你妈妈也别太忙，平时多注意休息。”


    沈院？？蒋跃心里咯噔一下。


    鹿尔牙科的沈桢吗……


    叮——一楼到了。


    陆洵也和吴仲淮拜别，带着蒋跃往门口的方向走。


    “吴主任是你老师？”


    蒋跃迫不及待地问陆洵也。


    “嗯。”


    “他说的沈院……是鹿尔的沈院长吗？”


    “嗯。”


    “沈院是你妈妈？”


    “嗯。”


    “你妈妈住院了？还好么？”


    蒋跃问完便发现是一句废话，刚刚他也听到了陆洵也和吴仲淮的对话。


    “还好。”陆洵也同样也答了句废话。


    “之前你说你爸爸也是牙医，那他……”


    陆洵也停下脚步，看着蒋跃，“也在这家医院里，你想见他？”


    没等蒋跃回答，陆洵也拉着他往反方向走，“我带你去。”


    “别别别别别……”


    我见你爸干什么！


    蒋跃拽住陆洵也的胳膊，往一楼大厅外拖，死沉死沉，像做苦力的纤夫。


    “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去吃饭。现在，立刻，马上……”


    路上时不时有医院的工作人员投来八卦的目光，窃窃私语。但蒋跃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言行举止文义礼智信。从刚刚见到陆洵也到现在，他的小心脏就跟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天一会地。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家医院，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陆洵也倒是很享受，卸下全身力气就着蒋跃拽。只是转念一想，停住脚步。


    “我爸不属正畸科的，帮不了你矫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