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秋的风拂过，一寸一寸，昭示盛夏已过。


    枝桠上还停留蝉鸣声，绿叶依旧枝繁叶茂。


    随卿背着书包，一脚踩上地铁的台阶，扶着门栏，顺着人流，拼命地向里面挤，步履维艰地挤进了车门，顺着不同的人流被挤到了地铁中央，自己被挤成了一块饼，在人流里被揉捏成各种形状。


    终于到站了，浑身是汗，筋疲力尽的随卿背着自己的书包一步一步地挪下了车，依旧心有余悸，早高峰，三号线，死亡三号线名不虚传。


    今天开学，随卿看了看时间，时间还来得及，离学校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因为要开学，昨天晚上焦虑地一晚没睡，


    为了不迟到，提前一个小时踩点出门，9点，随卿站在公交车站去挤公交车。


    家里离学校并不远，最近的路线却是公交转地铁，从十七路到三号线，


    预判还是错误，为了避开早高峰起早贪黑，结果刚好遇上早高峰，早高峰的晚期，三号线，果然名不虚传，和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车，蚊子来了都飞不出去。


    终于到了学校，随卿其实来过这里很多次，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随卿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父母工作忙，随卿自己在校园里到处逛，从小就很熟悉大学校园，以及旁边的这个中学。


    墙外的绿色攀援成一片荫凉，蔓延成夏天的乐章。


    时间还早，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三五位坐在一起，在陌生的班级里找到熟悉的面孔，刷新在教室的各个角落，气氛很热烈，热火朝天，


    几个同学似有所感，回头，瞥见随卿走进了教室，目光逡巡到随卿身上的衣服，随即也只是克制地瞥了随卿一眼，教室安静了一瞬，很快几个同学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


    随卿在班里扫了一眼，前两排的位置空着，中间的位置和最后的位置所剩无几，课桌也上空空的。


    最后一排靠近门口的位置是空的，随卿单肩背着自己的书包走了过去，从前门到后门，一路扫视，


    即使隔得很远，随卿依旧能感受到似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极轻极快，匆匆一瞥，带着探寻的意味，又不敢多看，随卿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


    目不斜视地走到后排，随卿把自己的书包放到了最后排，靠近门口的座位的课桌上，把书包里的几本书塞进了课桌，


    穿校服的人不多，随卿穿的是自己的白色T恤，和校服看起来差别不大，校服是全国统一的样式，纯白色T恤，加上蓝色的领口。


    校服是在开学之前学校的夏令营里发放的，随卿没有参加那次夏令营，后来班主任给他打电话，问了他的尺码，告诉他，开学后去他办公室领校服，


    随卿放下书包，就收到了老师发来的信息，信息是两个小时之前发的，很简略，


    “下午3点，大礼堂的开学典礼，你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写份演讲稿，或者我这有现成的可以直接用，时间紧，任务重，加油。”


    “下午两点，去大礼堂找我，开学典礼彩排。”


    “一会儿有空的话，来我办公室拿校服，办公室A512。”


    靠窗的位置临近走廊，随卿把抽屉里的书排整齐，又翻出一本书放在了桌面上，提醒其他同学这个位置已经有人。


    外面的阳光越升越高，打在课桌上一片光亮。


    “我找姜老师。”


    随卿轻轻地敲了敲512办公室的门，是高一年级部的大办公室，


    顺着声音，很多老师抬头瞥了一眼随卿，靠近门口的女老师给随卿指了指里面的方向，“那个位置。”


    随卿面带微笑，礼貌地回了句，“谢谢老师。”


    最里面的课桌，老师正躲在办公桌电脑后，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办公桌上是摊开的教案，密密麻麻的字迹，整整齐齐排在一起，厚厚的一本，


    老师端坐着，戴着耳机，神情严肃，一本正经，电脑上却是王者荣耀的游戏界面，手速飞起，


    随卿站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悄悄瞥了一眼，峡谷里战况正在白热化阶段，


    随卿索性低下了头，干脆等老师这一局打完再说，百无聊赖，又抬起头左顾右盼，


    老师似乎注意到旁边的男生，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旁边的随卿，


    “同学再等一会儿，我这很快的，我这一把马上就赢了。”


    随卿点点头，乖巧地站在一边。


    随着完结音响起，老师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叹了一声，瘫在椅子上，才把目光转向随卿，


    游戏里杀伐果断的少年气在面向随卿的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黑眼圈和长期熬夜的一副憔悴相，


    老师看上去也很年轻，个子很高，眉宇间一股玩世不恭的气质，但这种气质仅在打游戏时可见，随卿突兀地想到了一个词——少年老成。作为老师的身份又有种憔悴的疲惫感，身上散发着死气沉沉的人机感，一股半死不活的劲。


    老师把目光转向随卿，眼神很锐利，但同时也温和下来，


    “你是随卿？我记得你。”


    随卿点点头。


    老师打开办公桌下的抽屉，透明包装袋里的校服安安稳稳地躺在抽屉里，老师瞥了一眼包装袋，递给随卿，


    “你看看，尺码是不是合适？”


    包装上的尺码标签可能是被磨损掉了，已经不见踪迹，


    随卿拉开拉链，翻出了侧边的尺码表，尺码是按照身高体重来的，在原身高的基础上加5厘米或10厘米，稍微大点的校服或许能穿三年，T恤，裤子，外套尺码都是一样的——180，


    随卿拉上拉链，点了点头。


    老师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提醒了一句，


    “下午别忘了发言。”


    随卿点了点头。


    老师又补上了一句，


    “记得穿校服。”


    随卿点了点头。


    老师似乎想再说些什么，眉头皱着，想开口，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妥，还是无声沉默着，触及到随卿一脸疑惑，还是终于开了口，


    “你……下午上台发言，你紧张吗？”


    随卿摇摇头，


    老师想再说些什么，还是没开口，


    “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随卿点点头，脸色未变，眼睛里藏了几分感激，亮晶晶地看着姜澍，


    姜老师无奈地摆了摆手，


    “没其他事情了。你先回去吧。”


    “老师再见。”


    男生轻快地道了一声再见后，踏着轻快的步子飞出了办公室。


    姜老师在办公室里挠挠头，这孩子，还以为这孩子太紧张说不了话呢。


    教室，来的同学多了很多，大片大片的白色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随卿旁边的桌子上也放了一本书，团成一团的校服皱巴地丢在桌面上，


    随卿挑了挑眉，把自己桌子上的课本横着放，拆开校服，掏出校服外套，蒙在头上，找了个安稳的姿势，趴在桌面上睡了起来。


    半个小时之后，


    旁边的男生抱着一个篮球风风火火地进了教室，后面还跟着几个男生，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进了教室，


    为首的男生额头上帮着红色的发带，脸上都是汗水，坐在随卿旁边的位置上喝起了水，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地围坐在盛弈的桌边调侃，


    几个男生一手一瓶矿泉水，班里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


    随卿被吵吵嚷嚷地一群人惊醒，校服还蒙在头上，刚想伸个懒腰起身，微微透出几分光亮，


    却听到，旁边的男生压低了声音，冲着对面的几个朋友，尾音略微上挑，带着几分阳光的味道，


    “你们小声点，我同桌还在休息呢。”


    几个男生才拍了拍盛弈的肩膀，随后四散开。


    旁边的男生转过身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


    随卿转过身看到了背对着他的男生，隔着一层校服布料，圆润的后脑勺，头发有些长，遮住了后颈，头发炸起来，显出恰到好处的蓬松，身上汗津津的，


    阳光从窗户溜进教室，男孩的半张侧脸镀了层光芒，


    男孩咕噜咕噜地喝完水后，瓶子扔进了课桌旁的白色塑料袋里，转身把把课桌上随意丢成一团的校服展开，叠了叠，扔在课桌旁边堆在一起的书本上，


    随即，随卿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思考了一遍自己的人生，有点昏昏沉沉的，似乎还做了个短暂的噩梦，


    下课铃响起，随卿大梦初醒，惊坐起身，机械地睁开朦胧的双眼，眼前的画面有点糊，胳膊支在桌子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有些愣神，


    下意识地从包里翻出了一瓶水，用力摩挲了几下，确认是还没打开过的矿泉水，拧开瓶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咽下，丝丝的凉意终于把他拉回到现实，


    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男生直白的眼神，带着一点笑意，小小的雀跃和欣喜，


    “真的是你啊，”


    “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随卿点点头，目光自下而上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一身的校服，个子很高，脸上是汗水，额头上绑着发带，几根碎发在发带下翘起，少年的侧脸逆着光，眼睛折射出闪闪发光的太阳，正对着他，


    随卿突然卡了壳，不知道说些什么，低声应了句，


    “嗯。”


    盛弈看对方的态度冷淡，也不好说些什么，装作整理自己的东西，却想起了几个朋友刚才跟自己说的八卦，


    混乱的恋爱，十几个女朋友，学术不端的父亲……


    随卿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悄悄瞥一眼旁边的随卿，对方正在发呆，


    再瞥一眼，在喝水，


    再瞥一眼，！！！


    对方正在阴恻恻地看着我，


    随卿好气又好笑，


    “怎么？”


    “我是什么珍稀动物吗，这么值得观察？”


    盛弈连忙摇摇头，脸有点涨红，结结巴巴，


    “嗯，就是，呃，……他们说……”


    偷看被正主抓包，也是倒霉。


    盛弈都想给自己一巴掌了，差点把实话秃噜出来，当着别人的面谈别人的八卦，


    随卿觉得更有意思了，笑眯眯地，


    “怎么了？听说了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


    随卿撇撇嘴，表示不相信，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和对面的男生对视，


    盛弈很快在随卿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


    “是有一点，一点点而已。”


    随卿脸色稍微变了变，很快恢复常态，脸上依旧是笑着的，仰着脖颈喝了一口水，水珠顺着他的血管流下，渗进白色体恤里，


    “你以后还会听到更多的，注意分辨。”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我知道的版本绝对比他们多。”


    盛弈愣住了，脸有点红，


    不是，他们在传播你的八卦啊，败坏你的名声，


    随卿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一点也不在意，缓缓地将书本翻到下一页，


    “我自己都听说了十几个版本呢，”


    盛弈也不再言语，总觉得自己这个同桌表面的平静与淡然只是个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