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也没时间问了，因为谈话间已到落伽山处。途经紫竹林，枝繁叶茂，翠竹和鸣，清风扑面。越往里走，潺潺流水声越发清晰。


    祝椿原以为花果山的景色已是旷世之作，现在看来，还是她目光太短浅了。


    “为什么一个守卫都没有？”


    她不自觉拽着孙悟空的袖角，即使自己的个头只到对方的锁骨，她也要贴着满满安全感的猴哥。


    “你的存在是个秘密，菩萨见你时都会支开旁人。”说着，孙悟空拍了拍手背，“我就说他已经知道了。”


    祝椿抽了抽嘴角，原来她这么见不得人吗？


    面对孙悟空，她可以比较随和，毕竟是在许多著作里熟知的猴哥。一想到即将面见的观世音菩萨，她不免紧张。


    菩萨会是一位什么样的神仙呢？


    带着复杂的心情，祝椿前脚踏入潮音洞，再睁眼，烦恼的思绪被仙雾拂之脑后，如同被净化了。


    薄雾散去——准确来说是被不耐烦的孙悟空挥拍散去，她看见了伏在书案上抄写经文的仙“女”。


    素簪挽青丝，羽纱覆圣衣。眉如霜月，清眸肃穆，纤纤玉手，执笔神迹。


    多么养眼的画面……


    “拜见观音菩萨！”


    孙悟空故意大声喊道，惹得观世音笔尖一颤，笔画歪了一寸。祝椿也赶忙跟着作揖，忍不住朝他看去，却见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她现在好像知道菩萨为什么爱给猴哥使绊子了。


    观世音面上不恼，却施法毁去整张字迹，毛笔化为杨柳枝插回玉净瓶中，半会儿才道：“免礼。”


    清秀的男声从祝椿的左耳进右耳出，她怔住了，她又开始思考了。悄悄且迅速瞄了一眼菩萨，她的眼珠子上看下看，环顾四周，最后将注意力锁定在观世音的手边——


    菩萨，您的玉净瓶说话了！


    得了吧，她在骗谁呢。再说了，很多菩萨的形象就是男身女相。


    祝椿再次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旁的孙悟空观察半天，也看出了这副往事再现的画面，忍俊不禁道：“菩萨，这丫头又把您当成姑娘了啊哈哈哈哈！”


    观世音依旧不恼，任由孙悟空笑趴在云雾里，他看向这个不知所措的姑娘，轻柔地唤道：“祝椿。”


    如棉花糖般柔的嗓音，祝椿不知不觉抬脚走到案台边，见观世音缓缓起身，把身侧的锦盒玉匣奉上，她受宠若惊地双手接住。


    “这里有云履三双，绣裙四套，首饰五副，其余配饰各十八样。”


    听观世音说完，祝椿只觉得东西愈发沉重，对方也瞧出了她的窘迫，帮她拿下来几箱。


    “这几套衣饰可暂放此处，日后你需用可随时来取。”


    祝椿连连点头，心中对观音菩萨的好感剧增，“多谢菩萨！”


    拜谢后便听从菩萨指点，去山后院落中更换衣物。


    只是她人还没走远呢，就听见身后——


    “菩萨，您是否藏有私心？”


    面对孙悟空愤愤的质问，观世音坦然自若，“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您想让那丫头常来就直言呗，何必拐弯抹角。”孙悟空一语道破，“再者，又不是您这儿有仙裙，四海龙王那儿必定也有……”


    话音未落，观世音轻笑着打断道：“他们那里没有了。”


    “怎么会？”


    孙悟空惊愕一瞬，瞧了瞧菩萨和蔼的微笑，又用火眼金睛看透锦盒里的物件，绣角做工如此眼熟……


    他心下了然，无奈作罢。


    祝椿也是个明事理的，抱着华贵的衣饰走得更小心了。


    没想到菩萨还挺腹黑的。


    “您确定封印没有松动？”


    “确定……”


    后面的谈话估计是公事，她走远了也没有刻意再偷听。


    她的嘴角不禁扬起，步伐流露出笑意，或许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不会再那么倒霉了……


    ·


    才怪。


    祝椿找到一间空旷的竹舍，刚换好繁琐的海棠绣裙，鞋子还没换就忽然感觉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脑袋也变得沉重。


    “哈、哈……救命、救命！”


    她趴在梳妆台上，双手挣扎着推倒云镜，随着碎裂的巨大动静，终于在昏迷前听见脚步的声音。


    祝椿再次清醒才过半炷香不到，扭头发现两个人影直直站在床边，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差点从竹床上跳下来。


    “呃，你们是？”


    “在下善财童子。”


    “在下善财龙女。”


    哦哦，原来是红孩儿和龙女。


    “有劳二位相救。”她道完谢，却见他们依然盯着自己。


    怎么个事？这二位不会也抱过小时候的她吧？


    “我在菩萨珍藏的画像中见过你，孩童的你。”红孩儿先开口道。


    “我见过儿时的你，还有菩萨预测你长大后的画像，与你现在一般无二。”龙女补充道。


    祝椿扶额苦笑。


    “珍藏的画像”是什么？还有，怎么所有人都认识她？！


    也对，毕竟她也认识每个人。


    祝椿放平心态。


    但是他们比她多一段记忆怎么办啊？这不公平！


    祝椿抓耳挠腮。


    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离精分不远了，于是赶忙把思绪拉回正轨。


    红孩儿没见过真人的她，也就是说，她上次离开这里的时间很可能是在孙悟空取经之前。因为那时候红孩儿还不是善财童子，所以不曾来过南海。


    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祝椿的心情不免激动，情绪这么一高涨，该死的呼吸急促又席卷而来，好似哮喘。


    没等龙女和红孩儿上前施法，院落外传来两道匆匆的脚步声。


    “弟子拜见观音菩萨。”二人异口同声，“拜见……斗战胜佛。”猴子化人形差点没让他俩认出来。


    “免礼。”


    “免礼免礼，快让开。”


    祝椿垂着脑袋，瘫坐在床头，靠着竹墙边，大口大口地呼吸却更是难受。而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清冷的手指勾起，滚烫的额头被人紧贴而上。肌肤相抵，灵力缓输，她闻着沁人心脾的竹香，渐渐的，呼吸平稳下来。


    她迷瞪的视线也逐渐清明，视线里一张美如皎月的面容，是观世音在给她输送灵力。


    虽然是为她好啦……但这靠得也太近了吧！她盯着对方扑朔的长睫，甚至发现菩萨的左眼角有颗画龙点睛般的泪痣。


    身为颜控的祝椿深怕自己把持不住，忍不住往后倾斜，可观世音却步步紧逼，不小心鼻尖相触，这下俩人都有些愣住了。


    不言而喻的气氛环绕在周围。


    “诶诶！”


    这下孙悟空是彻底坐不住了，他一跃而起，冲上前去把祝椿护住，“观音菩萨，您的分寸呢？”


    观世音不着痕迹地整理好衣袖，往后连退三步，又换回那副生人勿近的清冷神情。


    “那么斗战胜佛你呢？”


    孙悟空迅速看了一眼怀里的祝椿，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丫头可是俺老孙从小带大的，能有什么问题。”


    “指正一下，是带到六岁。”


    见二人据理力争得厉害，“和事佬”祝椿适当调解气氛——


    “咳咳！”她本想咳两下装装样子，结果不慎被口水呛住，开始剧烈咳嗽，“咳！咳咳……”


    不过效果达到了，孙悟空立马停止争论，闪现到她跟前，吹了一口仙气，即刻见效。


    祝椿拍了拍胸脯，缓了好一会儿，欲哭无泪，她怎么还是如此倒霉？！


    “罢了。”观世音叹道，“祝椿的灵体依旧不适应这里，幸好年纪到了。悟空，你速速带她下界修炼，切勿耽搁。”


    闻言，孙悟空也正色道：“是！”


    “桥豆麻袋！呸，等一下！”祝椿上课提问般举手，她指了指旁边的首饰盒，“裙子我研究半天才穿好，可这个配饰……”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一头鸢尾发的龙女，作为在场唯二的姑娘，她自然心领神会，上前帮忙佩好璎珞珠翠，系上仙逸的袖带……


    后方的赤发红孩儿默不作声地摩挲着手上的金箍圈，他自从被观音菩萨点化之后很少冒出这么多疑问——


    为什么菩萨方才不用玉净瓶？杨柳枝一洒不就完事了吗？保证比斗战胜佛吹仙气的效果还好。


    为什么菩萨说让斗战胜佛带走祝椿的时候神色那么落寞？


    为什么菩萨……好像很看重祝椿姑娘？


    红孩儿脑海中的正主，此时在直勾勾注视着兴奋选发型的祝椿。


    红孩儿透过梳妆镜偷看菩萨的神情，试图找到一丝破绽，未曾想观世音的目光竟忽然与他对上，他立刻撇过头，掩耳盗铃。


    就这么一瞬间，他的额角滑下滴滴冷汗。不行，不能再推测下去了，他可不想再被套几个金箍圈！


    ·


    “龙女，你会扎双螺髻吗？我很早之前就想扎了，可惜我手残。”


    “会。但弟子不知‘手残’为何意，见姑娘四肢健全，还望姑娘解……”


    这是龙女第四次询问祝椿关于现代词汇的含义，比如方才那个“桥豆麻袋”是等一下的意思。她向来勤学好问，祝椿也乐意解答，不过某只猴就不太乐意了。


    “哎！一个发髻而已，俺老孙给你变。”


    孙悟空虽不知双螺髻是什么样的，不过他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赶快了事，他好带着祝椿远离后面某位虎视眈眈的菩萨。


    自说自话，他朝着祝椿的头发吹了口仙气。


    祝椿莫名预感不妙，仙气散开后，只见她的头上顶着两个大海螺——是真的海螺。


    “……”


    “……”


    红孩儿想用四个字概括现在的局面，不知是否准确，但他真的想说：男默女泪。


    随后龙女手巧地扎好精致的双螺髻，这场小小的闹剧也随之告一段落。


    ·


    回下界的路上，祝椿不好意思让猴哥再扛着自己，便盘坐在筋斗云上，也蛮舒服的。


    孙悟空抱着手臂直直站着不动，倏忽，感觉有人在戳自己的膝盖，他低头看去。


    “大圣，您怎么闷闷不乐呀？”


    话音未落，他却闹脾气般转过头。


    祝椿感到不明所以，不过她最擅长调节别人的情绪了。她的腿有点坐麻了，壮胆子拽着猴哥的袖子起身，没想到对方也蹲了下来，不过头还是没转过来。


    “噗哧。”她没忍住，笑出声。


    “你、你笑什么？”


    “呃，没啥。大圣，您要如何才肯与我和好呢？”


    见孙悟空不语，她准备换个方法时——


    “除非，椿丫头你再让我变一次海螺。”孙悟空终于转过头，认真道：“这次俺老孙一定给你弄好看。”


    祝椿欣然答应，“嗯嗯，当然可以。”


    “你不怕吗？”


    “不怕啊，这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大圣您还可以给我变回来不是么？”


    不知为何，祝椿愿意把信任全然托付给孙悟空，无论何时何地何事。现在是，未来是，可能那段过去也是。这是她的心之所向，行之所往。


    闻言，孙悟空也恍惚了一瞬，不过很快回神，再次缓慢呼出一口仙气。


    现下没有镜子，祝椿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还是龙女扎的那两个发髻。


    “咦？没变化啊。”


    孙悟空凭空变出个铜镜给她，她这才看见双螺髻上的七彩海螺钗，两边各一个，对称极了，强迫症的她表示很满意。


    “哇～！”


    瞧她这副欣喜模样，孙悟空倒也真不闹别扭了，愉悦地起身，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人抱住大腿。


    “大圣！谢谢您！”


    “咳，嗯。莫谢莫谢。”


    于是乎，金发少年郎驾着云，带着自己的“腿部挂件”回到了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