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战争

作品:《他病得不轻

    颢珍珠及笄礼的前两日,太子和四皇子回来了。


    阿娘听到都虞候的回禀,道:“知道了,下去吧。”


    都虞候应:“诺!”


    今日阿娘罕见地没有让颢珍珠出去,她问阿耶:“郎君以为他们为何去广武?”


    阿耶的两根超大手指小心翼翼地拈着琉璃发钗,插在珍珠脑袋上,他冷哼一声道:“管他想鸟事,要打便打,我绝不站队。”


    他宠溺地问珍珠:“珍珠宝儿,好看吧,这波斯琉璃发钗还是阿耶亲自挑的款式呢!”


    颢珍珠飞快地左右晃了一会脑袋,琉璃发钗闪着波光粼粼的碎光,她冲阿耶傻笑:“好看,阿耶眼光最好了!”


    阿耶被女儿夸了开心得不行,两人一齐傻笑起来。


    自长安至西凉,全天下人都知道颢将军是个女儿奴,不论颢将军在外面如何威名赫赫,见到女儿便只会傻笑。


    现在珍珠大了还好些,珍珠小的时候,她那曾斥退万军的郎君照旧趴在地上扮大马给女儿骑着玩。


    阿娘看着他们,虽是无奈却也会心笑起来,他们当日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如今现世安稳吗?


    她笑罢继续说正事:“他们素日便争得你死我活,如今选择同去广武无非两个原因。”


    “其一,去探明寄奴的死是否为真,现下又一齐回了姑臧,可见寄奴已死,第三方威胁已解除。”


    “没有了寄奴,姑臧城便成了新的第三方威胁,是唯一的不确定性,他日你揭竿而起,河西一带若有响应,这天下就未必是萧家的了。广武离我们最近,又是军事要塞,所以他们逼你站队之前,必然要先去广武探明立场。”


    阿娘点明如今困境:“我们送去广武的信,刘都督至今仍未有任何回应。”


    阿耶这才正色道:“为了陛下不再疑心,我近几年几乎与广武断了联系,不过我与守城将刘都督素有交情,当日我为救他差点折了一条手臂,他对我感念至深,不论时局如何,我相信他断不会加害于我。”


    阿耶阿娘面色凝重,颢珍珠也跟着忧心忡忡。


    没有兵力会受人戕害,有兵力却会遭人忌惮,想要太平度日太难了。


    都虞候在门外报:“将军,太子来了。”


    他拎着一个木制盒子,送上来:“太子说这是给女郎的及笄礼。”


    皇室中人一旦沾惹珍珠,颢将军就不开心,他怒道:“狗皮膏药,萧皇室的人都是狗皮膏药,老子都躲到姑臧来了,还追着不放!”


    “放下吧,将军这就过去。”阿娘劝他稍安勿躁,“广武的立场如何,郎君去见见太子就知道了。”


    阿耶这才收了气出去。


    阿娘帮颢珍珠检查明日及笄礼的物件,见差不多了,又叮嘱颢珍珠:“太子前脚一来,四皇子后脚必定进府,阿娘等会要出去会客,珍珠近几日就别去外院了,也别出门了。”


    颢珍珠点头:“阿娘放心,我不出去。”


    话音降落,便有人来报:“四殿下来了。”


    阿娘出去会客,颢珍珠便打开太子送来的礼盒,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衔珠金凤钗。”无渡垂着眸子向下看,太子走进节度使府邸,一身绯红的衣裳,特意装扮过的金花饰幞头,好生风流俊俏。


    府中仆役迎他进去。


    无渡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凤仪之制,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笔。”


    “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父若无能,子便可犯上作乱取而代之,让我们来看看广武新都督何以担得大任,传我令,命广武军将即刻开拔,甘、肃、瓜、沙四州合围,姑臧城便是我给他的见面礼。”


    侍从领命:“诺!”


    “小珍珠,马上我就是你唯一的依靠了。”他眼眸幽深,杀气腾腾。


    颢珍珠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带凤凰的钗子,这不是皇后才能用的吗?我用了会被杀头的吧!”


    人心叵测啊人心叵测。


    她一脸晦气地丢回盒子里,赶紧让婢子送走,她不满地嘟囔:“这太子是来要我命的吧,亏我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呢! ”


    太子和四皇子咬得很紧,阿耶阿娘已与他们斡旋几个时辰,时间拖地太久,不像是拉拢倒像是威胁。


    眼看日落西移,已至傍晚了,两边的谈话还未结束。


    送东西的婢子慌乱地跑进来,装金钗的盒子还在她手里,珍珠问:“怎么没还回去?”


    婢子呼:“女郎,不好了,广武反了,大军正在向姑臧城出发,主公要去迎战,即刻就要走。”


    前院突然传来兵马声,地面震颤。


    颢珍珠快步往前院跑,府邸外列队两排兵士,行军司马汇报军队调度情况,请阿耶下令,阿耶和阿娘都已经穿上了铠甲,阿娘正低声与阿耶交谈。


    太子、四皇子站在一旁,俱是一脸不可思议。


    颢珍珠飞快跑近了喊:“阿耶,阿娘。”


    阿耶回过头来,冲她笑:“珍珠宝儿,你怎么出来了。”


    自颢珍珠来到姑臧城以来,姑臧城从未有战乱,阿耶和阿娘也许久不出征了,颢珍珠害怕,突然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阿耶,阿娘,你们现在就要出发吗?”


    阿耶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哄道:“珍珠宝儿莫怕,阿耶打仗打习惯了,几个反贼还伤不了阿耶。”


    阿娘面色凝重,命府外的两排兵士护院:“我与将军出发后即刻封城,任何人不准出入,你等将节度使府死死围住,派人盯住后宅,严防死守,劳烦诸位务必保护好女郎!”


    军士应诺。


    阿娘这才把目光转向太子和四皇子:“太子、四殿下,封城是为保二位殿下安全,还请二位暂守城中,勿要见怪。”


    四皇子讽刺道:“夫人这是想软禁我们?只怕你们小小的姑臧城还担不起这个责任!”


    太子的目光落在颢珍珠身上,思量片刻,方开口:“将军爱女也在城中,孤信将军必当凯旋而归,若有不测,孤自会替将军好好照顾小珍珠。”话中的威胁意味明显。


    四皇子亦看了正在擦眼泪的颢珍珠一眼,这才平静下来。


    阿娘态度强硬:“二位请吧!”


    太子和四皇子未有异议,从众人出门,阿耶阿娘就要出发。


    阿娘正色道:“珍珠,切记不可自乱阵脚,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论何人叫城门都不可盲目迎敌,一切等阿耶阿娘回来,照顾好自己。”


    她亦心疼,擦擦女儿的眼泪,温声道:“你好好的,阿耶阿娘才能安心作战。”


    颢珍珠将眼泪咽回去,郑重点头:“阿娘放心,我绝不给阿耶阿娘拖后腿。阿耶阿娘也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们回来。”


    阿耶大手拍拍她的脑袋,笑道:“珍珠宝儿放心,阿耶去去便回,一定回来给你办及笄礼。”


    兵士出发迎战,节度使的大门紧紧合上。


    珍珠擦干净眼泪往后院走,她要守好家,不让阿耶阿娘担心,首要的就是安抚人心,她下令府中一切如常,不可慌乱。


    近几年姑臧城周围小打小闹是有不少,但是从没有过真的大战,如今陛下年老垂危,两位争夺皇位的劲敌都在姑臧城,他们前脚去了广武,后脚广武就起兵反叛,此战必然是有关天下未来走向的大战。


    颢珍珠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身去家祠里呆着,她不怕鬼神,而且这里住着的是阿耶阿娘家的祖宗,一定不会害她。


    颢珍珠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因为她没有参与过战争,所以才格外害怕。


    “阿耶勇猛过人,阿娘睿智无比,不必担心不必担心。”


    她深呼吸一口气,闲着无事更容易多想,她去翻笔墨准备抄经。


    祖母在世时最爱抄经,她总说抄经可以祈福静心。


    祖母去世快三年了,家中已经许久没有人抄经了,抄经的笔墨不知道被收在了哪里。


    颢珍珠在贡桌下四处翻找,翻出来一卷潢纸,并笔墨一副。


    她将翻乱的东西放回去,突然看到最里侧压着一卷经文,颢珍珠钻进去掏出来。


    字如寒潭落雪,笔锋清峭,墨色淡而筋骨嶙峋,行笔间不带半分烟火气,字字疏冷,不敛锋芒。


    好漂亮的字,看起来又冷又硬,却又俊逸非凡。


    她翻开细看,发现是义净法师译制的《佛说无常经》,经有文:生者皆归死,容颜尽变衰,


    强力病所侵,无能免斯者。假使妙高山,劫尽皆坏散,大海深无底,亦复皆枯竭。大地及日月,时至皆归尽,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吞。①


    是说一切有为法,生命无常,只有直面死亡,破除对永恒的执着,才能走向解脱永,趋向涅槃。


    祖父将故去的那几年,祖母伤心过度,一直抄这本经书,祈祷祖父早日解脱,也劝自己早日放下。


    大概是当日存留,兴许是哪个为祖父做法事超度的大师所写,遗忘在这里就忘了拿去烧经祈福。


    颢珍珠翻到最后,发现落笔是:大慈恩寺,末学无渡。


    她有些震惊,家里怎么会有无渡佛子抄写的经文,难道也是抄给祖父的?


    颢珍珠不解,但是看字迹确实年轻充满锋芒,不像老法师所写,看来无渡佛子不仅长得美,写字也美,这就是得天独厚吧。


    颢珍珠感叹了一会,忽然又觉得这经文放在当今时节十分不吉利,干脆起火盆烧了。


    她烧干净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抄经,就抄《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念彼观音力,刀寻段段坏;


    念彼观音力,枷锁自然脱;


    念彼观音力,怨贼起慈心;


    念彼观音力,恶鬼不能害;


    念彼观音力,一切灾殃悉皆灭。②


    “念彼观音力,愿一切灾殃悉皆灭。”


    颢珍珠谨遵阿娘的教诲,好好守家,第一日风平浪静,第二日无波无澜,转眼变到了她及笄的这一日。


    女子十五及笄,她长大了,要和阿耶阿娘一样,担起保护家族的责任。


    阿耶说,一定会回来给她办及笄礼。


    颢珍珠这一日无心做任何事,她只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阿耶阿娘,她一整日都守在大门口,时不时便趴在门上听有没有马蹄声传来。


    这一日没有任何动静,颢珍珠寝不安席,夜不能寐,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夜尽更阑,残星未落,天快要亮时,终于有战报传来。


    朱漆的大门打开,门口的金兽泛着寒光。


    传递紧急军情的飞骑驾马狂奔至门前,他飞身下马,跪在颢珍珠脚边。


    “女郎,颢将军遇袭,被困乌鞘岭,现下凶多吉少。”


    ①引用《佛说无常经》临终偈颂部分(敦煌写本S.192号)


    ②引用《妙法莲华经》卷第七〈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二十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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