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先前曾说外放历练几年，等京中平稳了再回去。”


    林蘅玉坐在靠窗的位置，青翠的衣衫上身，水献岄恍惚看见《卫风·淇奥》里的远古君子。


    阳光透过树叶落到林蘅玉眼珠上，清亮的眸子很真诚。


    他缓缓开口，有些诱哄，又像只是最纯粹的担心。


    “北境那边王爷有好人选了吗？”


    水献岄暗叹他们是心有灵犀，又或是蘅玉高他一层。他摇了摇头，“皇上的旨意来的太急，才想好对策。”


    林蘅玉想了想，笑着推荐一人：“卢青箭如何？贫苦百姓出身，从士卒一步步爬上来，后因出言不逊被逐出京城。”


    卢青箭是和老忠孝亲王一辈的人物，他一生经历可谓传奇。


    卢青箭祖籍东都，世代捕鱼为生。征兵入伍后仕途可谓平步青云，上司赏识加上自身能力极佳，不出意外成了当时京城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只是他一向看不上京城中的富贵闲人，屡屡出言讽刺。


    初时上司护着他，后来上司死于太子之争，他也被放逐。


    “这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水献岄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绪。他问：“蘅玉是怎么知道他的？”


    “知道他很奇怪吗？”林蘅玉歪歪头，一手托住茶托，一手用盖沿轻刮茶叶和茶汤表面。“之前在先生府上听说的。”


    水献岄阖眼，优越的五官线条在光影下熠熠生辉。


    原来是杜良赋说的吗？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边关冷肃的气息永远萦绕在卢启渊身上，即使他身处膏粱锦绣，乘肥衣轻的京城。


    矫健的身姿从二楼落下，卢启渊拍拍衣袍，斜睨中央的舞女，又念：“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你还是一如既往爱买弄。”


    林芜搂着漂亮的姑娘，一扬下巴，笑得邪气。她面容只是清秀，许是长年在外奔走，面上比闺阁女子多了不少坚毅。


    卢启渊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地坐到她对面：“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躲躲藏藏。”


    如果不是林芜约在这里，他可不会来这种地方。香风遍地，却不是他的归处。


    “没办法，”林芜拍拍那姑娘纤细的腰身，手腕一转，捏了捏姑娘腰间的肉，柔声道：“去吧。”


    姑娘看了她一眼，从头上拔下一个牡丹花钿头递给林芜。佩环叮当，姑娘羞涩的离开了。


    卢启渊脸色怪异的看着这一幕，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摸摸自己的面皮，若有所思。


    林芜瞥了卢启渊一眼，边给他倒酒，边自嘲：“我见不得光嘛。”


    卢启渊端起来先闻了闻，诧异抬眼，清亮的凤眸闪动：“父亲送来的？”


    林芜眼含笑意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手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倒是有个好鼻子。”


    卢启渊敬她一杯：“彼此彼此，你也有个好主子。”


    林芜亦敬他：“恭喜了，卢大爷可以回家了。”


    卢启渊兴致不错，笑道：“以后你可得称我一声卢将军了。”


    ——


    林蘅玉站在赵德稻坟头，他们祭奠了赵德稻就走。


    进了五月气温骤降，一连十几日阴雨绵绵，他们也在天南县停了十几日，今天是难得的晴天。


    林蘅玉上香烧纸，鞠躬致意，为他手上沾染的赵德稻的血。


    蝴蝶扇动翅膀引发飓风，他的出现又会引出多少腥风血雨？可死伤无法避免，他也不会停下。


    林蘅玉目光无限上移，浓郁的蓝布满整个天空，俯仰间天地尽收眼底。


    他突然感慨起“今人不见古时月”。他是另一个时代的亡魂，竟有幸看到古时月。


    许多人死在这条路上。林蘅玉手指攥着一块紫玉做的袖珍钟表样的佩饰，又想道，或许，他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残酷，总有一天林蘅玉也会埋葬在这里。


    只是不知道他会再世为人，还是许魂归故里，亦或消散天地间？


    【检测到宿主额外情感波动，宿主是否选择开启防沉迷模式？】


    不用。


    这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里不需要防沉迷。


    系统的声音带着电子生命的冷漠，就像它说出的话一样，让人心生寒意。


    【这不是真实的，这只是一个游戏。】


    你一直在监控我，唉，装死是一门艺术。


    水献岄能感觉到林蘅玉情绪的剧烈变动，他扶住林蘅玉，“蘅玉，你怎么了？”


    林蘅玉恍若未闻，他在问系统，“这真的只是一个游戏吗？”


    氪金系统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那只是山间的风吹过坟山的新纸带起的轻微的只存在人类眼中的喧嚣。


    【这只是一个游戏。】


    林蘅玉哂笑，之前不是说这不是游戏吗？现在你说是了？


    【请宿主及时取得进士身份。】


    系统不再说话。


    林蘅玉笑着安抚水献岄，“刚刚的风有点冷，我们走吧。”


    水献岄深深看了他一眼，牵着缰绳：“杜良赋日夜兼程，已经到荆湖了。我们到金陵乘船之前会见到他们。”


    “先生，许久不见。”


    “下官参见王爷。”杜良赋简单顿首后起身，态度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许久不见，蘅玉。”


    水献岄心生厌恶，觉得他太过虚伪，手动把林蘅玉拉到自己身后。


    林蘅玉眨眨眼，在水献岄背后看着杜良赋。


    “闲言少叙，鹤庆莲不在府衙？”


    杜良赋年过四十风姿依旧，美须髯，妙双目。他摸着胡子意味深长：“知州可不怎么待见我。”


    “他何时回来？”


    杜良赋转身，“或许一会就回来，或许今天不回来了。”


    “这么说本王只能等等了。”水献岄拉着林蘅玉坐下，伸手示意道：“你自便。”


    杜良赋笑着点头，“那下官就失礼了，毕竟荆湖事多。”


    没一会鹤庆莲就回来了。


    他穿着绯红的官袍，禽类爬满袍身：“下官见过王爷。”


    “鹤大人。”林蘅玉笑着打招呼。


    鹤庆莲目光闪了闪，温和笑道：“林大爷也在。”


    “恭喜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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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高升。”林蘅玉拱拱手，关心道：“鹤大人近来可好？”


    鹤庆莲余光划过一旁喝茶的水献岄，垂眸笑道：“尚可。”


    “想必是公务繁忙，鹤大人还需多多注意身体。”林蘅玉意有所指道：“想一蹴而就很可能事倍功半。”


    闻言，水献岄抬起头。他看了眼鹤庆莲，又看了眼杜良赋，最终抿唇别过头去。


    林蘅玉见他作态，笑了笑，不再说这些。


    鹤庆莲作为东道主欲留他们多住几天，但他们在天南县耽误久了，再不回京就不好了。


    “既如此下官便不久留王爷了。”


    水献岄轻轻颔首，没什么表情。


    这一幕让林蘅玉眉毛微微皱起，瞳孔缩小，直到水献岄拉着他告辞才恢复正常。


    马蹄声急，马车奔驰在官道上，后方追兵紧紧咬着不放。


    官道两侧的树飞快往后移动，水献岄按住跃跃欲试的赵枝斜：“你保护蘅玉。”


    说罢带着一队人停在两侧，不多时就刀兵相见。


    林蘅玉直觉不详，他按住疯狂蹦跳的心脏，血液在身体里澎湃。


    坐立不安，林蘅玉一把扯开车帘才发现水献岄不见了。


    他厉声质问赵枝斜：“王爷呢？！”


    赵枝斜诧异于林蘅玉异常的强势，服从性开口：“王爷在后方阻挡追兵，大爷不用担心。”


    离开荆湖府衙后突然出现的杀手搅乱林蘅玉的思绪，也打断了水献岄那些晦涩的，难言的，会令人觉得难堪的对真相的探寻。


    生死之际或许不该用灵光一闪，但水献岄确实是在那一瞬间想通了困扰他许久的一件事。


    被人利用只是很正常很正常的事情，他不应该因为这个人而区别对待这件事——飞驰的箭在空中映射出金属的光辉，美轮美奂的光斑下血液迸溅。


    有人喊：“王爷！”


    “是埋伏——不对！”


    来不及了。


    这么大阵仗的刺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它就是出现了。


    没人能预料生死，无论身份高低，血脉贵贱，人品优劣——


    离去的那只队伍也一样。


    前世今生林蘅玉都不精通武艺。


    前世，基因病导致他的身躯承受不了淬炼身体的痛苦。今生，曾引以为豪遮掩身份的先见之明成了葬送生命的源头。


    不过，或许他精通也没用。


    再次濒死林蘅玉甚至是洒脱的，他早该死了。


    红楼十八年夏，生存类游戏《红楼通关指南》首位玩家闯关失败。


    世界霎那间分崩离析，画面冻结后的碎片呈现玻璃纤维状。在经历死亡后，难以言喻的痛苦再次席卷林蘅玉身心。


    数以万计的生灵哀嚎着不肯离去，哀哀哭泣萦绕耳畔，仿佛是对生命之顽强的赞歌，林蘅玉听到来自系统的挽歌。


    “装模作样就算了吧。”


    林蘅玉仰躺在一片洁白中央，罥烟眉、含情目，多情面孔下是冷心人。


    氪金系统有些意外，更多的叹谓是对他的认同。


    【你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