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的耳膜再次被尖锐嗡鸣刺穿，铁锈味的风卷着砂砾扑在脸上，他抬头时正对上季恒骤然绷紧的身体——剑尖却已调转方向指向他的咽喉。


    “凝神。”季恒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眼睫投出颤抖的阴影。


    祁越这才发现周遭场景已全然不同，又是废弃的青铜天平与巨剑，远处猩红雾霭里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


    而在季恒眼中，方才不过是空气诡异地扭曲了半秒，犹如游戏卡帧又续上。


    扫了一眼离他喉咙不足一厘米的剑刃，祁越面色一冷，他皮笑肉不笑，“长官大人还真是无情呢。”


    祁越快被气死了，他刚刚跟少年季恒好歹也算生死相依，转眼间，裁决者季恒就翻脸不认人，剑指他命门。


    他可不信季恒会忘了他，果真是个冷血死板的执法机器。


    地底突然传来沉闷的轰鸣，无数灰影从裂缝中蜂拥而出。


    那些怪物形似人形却长满扭曲的复眼，每只手掌都裂开锯齿状的吸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滩黑色粘液。


    祁越瞳孔骤缩，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冲击，换而言之，它们长得太恶心了。


    大概是恐怖谷效应，他实在无法接受怪物是人形，很反胃。


    季恒的剑光已经旋起银芒，剑锋削断怪物触须的瞬间，他侧身推开呆立的祁越。


    祁越踉跄着稳住身形，后腰贴上冰凉的石柱，怪物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掩住口鼻，尚未出手，一道灼目的银光便劈开重围，季恒踩着怪物残骸掠至他身侧。


    青年沾血的指尖抵住祁越眉心，微微颤抖的声音穿透混沌的嗡鸣：“稳住精神值！”


    祁越撞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面映着跳动的剑光，还有某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耳边的嗡鸣再次袭来。


    “该死，偏偏这个时候。”祁越忍不住骂出声。


    .


    祁越后背撞上滚烫的岩壁时，听见季恒闷哼一声，少年的战术背心硌得他肋骨生疼，两人狼狈地摔进锈蚀的管道夹缝里，下方传来怪物黏液腐蚀金属的滋滋声。


    又是熔炉。


    祁越不解，他依稀记得之前把这家伙扔上去了，难道是没扔准，害得他一起下来了？


    早知道不逗他了。


    刚刚还想着整人的祁越顺间心虚，他甚至不敢直视季恒的眼睛，眼神四处乱晃。


    季恒抹去嘴角血渍，熔炉炽热的火光映亮他苍白的脸，他靠在墙壁上，抿着唇一言不发。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祁越就觉得季恒看着很养眼，就是太冷血死板，大概是被熔炉的火热冲昏了头脑，他居然觉得这样透着少年气的小季恒很鲜活，有几分可爱。


    “在看什么？”季恒抬眸。


    “……看你好看。”祁越嬉笑着凑近，歪头看他，眼中笑意盈盈。


    季恒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祁越起身，这个角度，能很清晰地看到季恒垂下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比起那个冷冰冰的裁决者季恒要更柔和。


    他伸手摸了摸季恒的头顶，好摸。


    季恒：“……”这个冒昧的家伙总是做一些怪事。


    祁越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悻悻地摸摸鼻子。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装作很忙的样子。


    他开始四处乱看，突然发现远处一具尸体死死扒着铁链，身上居然还背着包，是季恒死去的队友。


    想着拿点东西补充能量，祁越飞身掠过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为尸体合上眼睛。


    拿过战术背包归来，打开背包，里面仅有两瓶补给液和几张被血渍晕染的白纸。


    【我们自愿踏入废土，献出青春与生命，我们将无惧死亡，我们将去不复返……】


    祁越睁大双眼，这是一份沉重的宣誓词，换句话来说，他们是一支敢死队。


    他们早就料到会遇见B级怪物？


    祁越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季恒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沉声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一旦成功，就能成为人类首次研究怪物的开端，为了人类能够更了解怪物……我们大意了。”


    首次研究怪物？祁越有些惊住了，剑悬等五大界域已经存在百年，意味着人类面对废土也有百年了。


    季恒却说人类首次研究怪物……他们是第一批踏入废土的人类？季恒活了这么久吗？几百年！？


    他只当是回到了季恒少年时期，不过是几年前，没成想“溯命”直接带他来到百年之前！


    “不过这也算意外之喜了。”季恒言语中有几分释然。


    喜？祁越更不理解了，且不论这怪物的属性特殊，要知道，即便是现在的剑悬界域，也鲜少有人能抗击怪物，要不然人类也不至于龟缩在日益缩小的界域内不出。


    以为季恒是被怪物影响，精神值受损，祁越顺势靠着他坐下，开口安慰，“没事的，相信你的队友很快就能带人来。”


    “不会有人来的，我们会跟这东西一起葬在这里。”


    祁越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季恒继续开口，“等他们一回去，核武就会准时发射……”


    “核武！？你是说蘑菇云吗？”祁越心都凉了半截。


    这种东西他只在书上看到过，怪物刚刚入侵的前几年，人类科技逐渐失效，但有记载，人类曾对怪物使用蘑菇云一样的核武器，威力巨大，山川都能夷为平地。


    虽然不懂祁越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称呼，但季恒还是点头回应了他。


    祁越并不惧怕污染物，哪怕它的等级是B ，但他不觉得自己作为碳基生物能硬抗核弹。


    很好，他确实改变了季恒的命运，但也把自己赔上了。


    “仅仅是清除B级，就已经需要用上核武了吗？”


    仅仅是清除B级？要知道怪物或许可以杀死，但留下的污染是极难清除的，导弹甚至都无法彻底清除D级留下的污染。


    如此困难的一件事，从祁越口中说出，倒像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季恒摇头，“B 只是表面，我们监测到这只怪物是三天前，那时它还只是E级。”


    短短三天，实现从E到B的大跳跃，那只能说明……


    这附近出现了S级以上的污染物，甚至可能是SS乃至SSS级。


    祁越感到一阵恶寒，是很坏的结果。


    S级别以上的污染物本身就是污染源，它所在的地域会不断滋生出新的怪物，怪物越多，该地区污染值会逐步攀升，而它又会因此进阶。


    恶性循环下，如果不及时出手干预，任由S级污染物发展，那很有可能会诞生SSS级别的污染物，那是真正的怪物之王。


    据后世的研究与推测，在王的带领下，怪物甚至拥有自己的文明。


    这只怪物进阶如此之快，想必S级污染物距离此地不远。


    毫无疑问，在科技尚未全部失效时，发现S级以上污染物的踪迹，人类一定会动用所有现存的武器，将那片区域轰成齑粉。


    “你不怕死？”祁越握紧沾满血的誓书，喉咙发紧。


    地底突然剧烈震颤，污染物像是预兆到了危机的到来，开始歇斯底里。


    祁越一不注意被气浪掀翻在地，当他挣扎着爬起来时，看到季恒起身，被火光映照的面庞上透着坚毅，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


    季恒转头看向他，在末日般的火光中竟带着几分温柔：“死亡是无法跨越的节点，为了人类能再现荣光，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确实是季恒能说出来的话，此刻稚气的少年与祁越的脑海中肃冷的身影逐渐重合。


    剑悬界域的混乱是百年来积攒的各种问题一同导致的，强权滋生腐坏，严律泯灭人情。


    自从季恒担任裁决长以来，仅是短短一个月，打击腐坏，严惩走私，改革律法。他确实是一位合格的执法者，不然祁越也不会想着拉他入伙。


    如果说祁越是邪得发正，那季恒就是正得发邪。


    祁越慢慢站直身体，将誓书郑重地放回背包，玩世不恭道：“可惜了，有人想死在这里当英雄，但我不允许。”


    季恒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祁越却已转身观摩被锁链重新封顶的熔炉，他们下坠后，锁链便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盘旋在炉顶，声音混着怪物的嘶吼传来：“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改变既定的命运。”


    “咳……”季恒的脸色愈发苍白。


    祁越这才发现，季恒刚刚一直护着腹部，本以为是普通擦伤，现在看来……


    推开季恒遮掩的双手，透过衣服的破洞，肉眼可见的黑色纹路在伤口处蔓延。


    他被污染了。


    祁越眉头紧锁。


    “我没救的。”死到临头，季恒反而一脸平静。


    即便是百年后的剑悬，怪物造成的污染也难以治疗，受伤是与死亡划等号的，更何况是怪物刚刚入侵的现在，人类尚且不了解怪物，何谈治疗。


    怪不得季恒的队友早早便离去，被怪物所伤，必定会产生异变。


    为了避免界域内的居民被异变者大规模污染，人类界域明文规定，在界域外围受伤，必须全身检查，否则一律不允入城。


    而百年前的人类不了解怪物，不了解污染，人类基地会怎样做？


    这并不难猜，一旦受伤，不允入内。更甚者，就算完好无缺，也需要被一直隔离，直至基地找到鉴定污染者的办法。


    就算季恒九死一生回到了基地，也不会有人放他入内，顶多是带几句话给其家人。


    可据祁越所知，季恒连家人都没有。


    “你的队友抛下你了。”他莫名来了句。


    “这是理性决断出的必然结果。”


    季恒很了然，面对无可挽回的局面，主动退避才是明智之举。


    “但我却没有抛下你。”祁越笑着摇摇头，这可真是……


    这伤应该是有些时候了，伤口已经有些结痂，皮肉跟衣物粘在一起。


    祁越难以想象，季恒刚刚就是这样带着伤口爬上爬下，不停救人的，现在的他尚未觉醒异能，身体素质再强，终究也只是普通人，这得多疼啊。


    不过让他为难的倒不是怪物的污染，而是季恒这个受伤的位置，实在是有点……


    他伤在小腹。


    「重塑」只能愈合伤口，却无法祛除污染，想要祛除污染也简单。


    只需要祁越用嘴吸出来就好。


    季恒的意识逐渐模糊，刚刚一番战斗，加上怪物的持续污染，他的精神值下降极快。


    “如果异化了，请立刻杀死我。”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


    祁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是自然。”


    要是有一天季恒真的异化，祁越一定会给他个痛快，总不能等着季恒反过来杀他。


    但那是如果，不是现在，祁越掏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季恒的衣物。


    敏感地带被触及，季恒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做什么？”


    “救你的命。”祁越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狗头]祁越说他没有抛下季恒的内心活动大概是：


    你看看你这么讨厌我，危急关头不还是我陪着你，这你不得记着我点好……吧啦吧啦诸如此类。


    季恒：很好的一个怪人(行为怪异，但是心地善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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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