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竹林偶见称内人
作品:《倚君》 “现在可比不得以前,没有别的点妖师给你疗伤,伤口要好几天才能结痂,这几天可千万别沾水。”
“沐浴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你出去办事更要小心,时刻提防着伤口撕裂。”
湫安摆摆手,意思是听到了。
花不问“呵”了一声,厉声问道:“我刚刚说了什么?”
湫安:……
“我还有事,要去趟竹林。”
我就知道。
花不问翻了个白眼,怒气冲冲地嚷嚷:“我让你别沾水!办事小心点!我来你这里干嘛呀我,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以后你爱咋咋地,我要是管你那还真是出鬼的故事了!”
湫安笑眯眯地披上外衫,满心诚意跟他赔了个不是。随后又指指窗外,道:“我是真的有点事情,劳烦花神医让院外头那小子赶紧回去睡觉,大晚上的别四处乱转,被妖物吃了都没人知道。”
花不问瞅他一眼:“北王一定是过来看你的,你还跑?”
湫安低头系衣带,有些心不在焉:“不管是来看谁的找谁的,你都让他赶紧回去。洛都是为国都,天子气运笼罩之下低阶妖物不敢接近,厉害点的还没怎么现身。总之洛都尚且安宁,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在这东南,妖物肆虐,他会的那些小把戏可保不住他的命。”
“话这么多,你还关心起他来了。”
“他若出事,暂且不论他哥会如何做了我。就身份而言,他怎么着也是个亲王。死在这东南,皇帝都会诛黎家的九族。”
“什么叫且不论淞王?淞王不就是个病秧子吗?”
湫安笑起来:“你瞧,连你都骗过去了。皇帝的心思可以算出来,淞王才是最不可测的一个。”
“行了行了,我真的很忙,改天再说。”
湫安属实不想再废话,穿好衣服就从后门出去了。
花不问叹了口气。
一提六角琉璃灯笼在暗夜里散发着暖白光泽,晃晃悠悠地领着人往竹林深处去。
夜风微起,竹叶相碰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风里含着竹的清香,还熏了星光味道。
湫安提着灯走入竹林。
一道轻薄的水波纹路散开,下一刻眼前之景已发生变化。
高大的筒楼内萤火通明,湫安吹熄提灯,脱了鞋子,走入筒楼。
筒楼的最中心是一方观星台,四角皆燃着长长的白烛。星光从楼顶倾泻下来。筒楼的内壁一圈全是书,层层叠叠。
木质旋梯从下绕到最上面,每层都有一个环形走廊。整个筒楼足足有四层。
湫安脱下外衣挂到一边,目光沉静地掠过层叠书籍。找准之后手指一点,那书就飘到了他面前。
他拿着书伏到观星台一边的桃木书案上,一手提着毛笔,一手翻页,三两下翻到自己想看的地方,便垂首细细读来。
衣袍堆叠在地,像云逶迤。
全身上下的色彩,唯有眼眸的深棕,唇的粉,腰封的深竹绿,及地长发的墨。
星光和着萤火、烛光流照,都倾洒于他一身,把他衬得像是仙。
或许,不是像。
“鲤妖……为何会有莲泽之息……”
“没有?鲤妖只有清水之息,没有莲泽之息。若要莲泽,要么食用仙莲之子,要么长久与仙莲相伴。”
湫安蹙眉。
脱离了手指的约束,书页被竹风吹得哗哗作响。
“仙莲……人间何来仙莲?”
湫安一手支头,一手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近来妖物纷纷复苏,而人间灵力有特定来源,必然不会供给如此大量的灵力给妖物修行。那确实只能是外来仙物坠落人间了。”
“莲泽,也就是仙莲了。”
“这鲤妖,呵,好大的胆子。第三宫养了他这些年,他倒好,祸乱人间。”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他到底是没打算怎么样处置那鲤鱼。
他坐直身子,细长手指抽出一张信纸,三两行写完想要写的。想到余白留着也是可惜,湫安笑了一下,提笔再写。停停顿顿也算是把剩下的写完了。
一想到收信人看到这封信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就想笑。
这哪里能忍?
一时,兀自笑了许久,直到腰间伤口变得更疼了他才堪堪止住。
“哎呀这可怎么办,万一气出什么毛病来谁负责呀。”
他垂着眼,长睫投下一片阴影,眼尾笑意未消。
湫安提笔,又写下“二师哥莫气莫气”七字。
他吹干信纸装入信封,一个响指过后信封还留在原地。
湫安:……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重来。
抬手画下一道符咒,再来一个响指,信封就在书案上燃烧起来了。
丝缕青火将信送入二师哥手中。
湫安站起来揉揉手,反正无事,他便沿着旋梯亲自把书放回原处,待到下来时,一张薄纸就轻飘飘地落到了桌上。
信上寥寥数字:未现,不知所踪。
不仅没有信封,连署名都没署。
湫安:……
哦。
看来真是被气到了,所以就只是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
不过这也足够了。
湫安看着那“不知所踪”四字,不自觉地勾了勾唇。
他随手一捋长发,又坐回原处。
再次提笔,笔迹有所改变,端正了不少。
“陛下亲启……北王殿下中毒颇深,恐时日无多。但……但?”
他沉吟片刻,才继续写下去。
但神医有悬壶济世之心,此番已前往药谷翻阅典籍,有治愈之希。望陛下多予时日,勿忧。
……
……
一套官话下来,湫安心神俱疲,几乎趴倒在书案上。
有一小片胳膊上的皮肤都被下巴垫得发红了。
“差不多了吧?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将密信装入宽大衣袖。
今夜月色不大好,但星光灿然。
他踩着星光碎影往外走,却在竹林小径之始瞧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虞川?”
虞川倚着竹子,手里提了两盏灯笼,照得周围雪亮一片。闻言,他立马挺直身子,看向从这森森幽林中乍现的人。
“你……是人是鬼?”
湫安哑然失笑,解释道:“阵法。”
“原来如此。”
见湫安面色有所缓和,虞川提着的心才放下。
“有觉不睡,怎么在这里站着?”
虞川笑了一下:“我担心你还气着,想着来和你赔个不是。”
“我近来多梦,梦里总是你,搞得我方才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了,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事情,还请公子莫怪。”
湫安看他一眼,眼瞳里的情绪晦暗不明。
虞川捏着手:“还有就是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就赶我走啊,我好不容易才从洛都出来,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再多多收留我几日呗?”
湫安笑了,桃花眼里是碎碎星光。
“看你表现。”
“这就是答应啦?就是答应了!”
“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湫安丢下一句话,提着灯就要走。
虞川连忙跟上他,笑嘻嘻地把提灯从他手里夺过来。
“打灯这种小事交与我来做就好了,我送你回去?”
湫安颔首。
虞川越发开心,大而圆的眼睛里都载满了欢欣。
他一开心,那嘴就更是叨叨叨个没完没了。
“湫安湫安,我好像见过你,很早很早之前。”
湫安“嗯”了一声,打趣道:“在梦里?什么梦?”
“呃……也许是梦吧,反正肯定是好梦。太久之前了,真就感觉是在做梦一样。”
说着,虞川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轻声问道:“我还想问,就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湫安踏上石板路,说话时面无波澜:“小伤而已,无需在意。”
“怎么伤的?是妖吗?”
“嗯。”
虞川又凑近他几分,说话时吐息温热。
“湫安湫安,你近来很忙,我帮你分担分担好不好?”
湫安斜睨他一眼:“帮?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每日帮我处理些杂事难道不是你的分内事宜?”
虞川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回过味来,笑答:“我就是你的内人!以后杂务事儿都归我管!”
前人住了脚,虞川一个停步不及,直直地贴到了湫安背上。湫安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却面露不悦。
“你素日在外,也是这般胡言乱语、言不过脑?可有人教过你规矩?”
空气沉寂几秒后才有人说话。
“湫安湫安,你怎么又不开心了?”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湫安的手背。
“我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啊,我在别人面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为何在我面前是这个模样?”
湫安推开房门,他想把这个问题留给虞川思考。
现下他并不需要答案,也不打算留客。
因为房门已经要关上了。
虞川却没有会到他的意,急匆匆拉住门,却因为门缝太小而被门板夹到了手。湫安关门时力度不小,只一下,就让这细皮王爷的手背被擦破了皮,甚至冒出了几颗小血珠。
他皱着眉头连忙松开门。
虞川以为他没看见,于是默不作声地将擦破皮的手背到身后,一脸认真地回答问题。
“因为你不一样。你对我的意义和其他人对我的意义都不一样。”
“哪里——”
“我此番过来就是为了找你。”
“我听闻东南福州城有一人名唤湫安,我细听样貌也像你。我就自己吃了毒,借着解毒的由头来到这里,来找你。”
“但是,我也是不留意,不知道一个不小心又吃到了什么东西,我的解药解不了。”
“我真不是故意想让你受伤的。”
他眼睛的眼头圆而眼尾细长,此刻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握着湫安的手腕,显得十分可怜。
不过湫安不吃这一套。
“话说完了?说完了就走吧,我要睡觉了。”
虞川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最后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那好吧,你赶紧休息——”
“公子公子!”
湫安抽回手,不自觉地皱了下眉,但是很快松开,说话时的语气还是温和的。
“怎么了?慢慢说来,不着急。”
“公子,是、是回马巷那边,刚刚有回马巷的居民过来求救,说,说是闹鬼!”
湫安捏捏山根,掩住疲色。
“行了,我现在就去。”
他又看了眼虞川,见虞川一脸担忧,又安慰似的柔声说:“你若还有什么想说的,待到闲暇时再详谈。没事的,快回去吧。”
虞川皱眉看他,眼里的担忧毫不掩饰:“湫安湫安,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湫安笑了一下,道:“妖毒虽清,但还需休养,你去歇着吧。天真的要亮了。”
虞川垂眼看他,片刻后,失落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