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地点在实验室深处的一间隐蔽小屋。


    七海跟着扉间往里走，一路上要穿越林林总总的实验器材。这些器材都是庞然大物，耸立在黑漆漆的屋内，一眼望不见头。


    七海不免有些害怕。好在柱间出于担心，也跟了上来。


    有这个脾气更温和的大哥哥跟随，七海多少放松了一些。


    毕竟...她才不想和那个看起来就难打交道的白毛大叔单独相处啊！


    可她走着走着，却察觉到不对。


    四周的器材深处，传来凄厉的哀嚎——


    “我好恨啊...恨啊...”


    “为什么我都死了还要工作啊...我不想工作啊...”


    “早九晚五还双休的工作到底是谁在做啊...为什么我只有零零七还月薪两千五啊...”


    “生前要工作就算了...为什么死了还要工作啊...”


    “劳动法呢...劳动法救一下啊...”


    “上面那个，我们都是死人了。劳动法不保护死人。”


    七海惊呆了。


    她也顾不得柱间和扉间了，一溜烟地跑到器材幽暗的深处。她左探右探，终于找到了这些哀嚎声的来源——


    实验室角落陈列着几个硕大的玻璃罩子，里面灌满了澄清的淡绿色液体。


    液体中浮着密密麻麻的气泡。而气泡之下，是灵魂。


    玻璃罩子里塞满了灵魂。


    “......”七海愣住了。


    如果她此时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那么她将目光移至这个仪器本身时，也肯定理解了。


    只见这个仪器边缘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电线，电线则接在另外几台显示器上。


    显示器正闪着稳定的光，屏幕中央有一个示数，显示出——


    380V。


    “啊啊啊啊啊——”七海发出尖叫，“我勒个你们原来在拿死人发电啊！！！拿死人发电——多损阴德啊！！！”


    “嗯？七海，怎么了？”柱间察觉到她跑开，率先飞奔过来，也凑近这个罩子，伸手摸了摸，他却显得异常平静。


    甚至还有些骄傲。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就是我弟弟的发明，名叫新能源发电机，一台就足够供全村的用电了！要是没有他，我们到现在还要靠蜡烛来照明。所以，来这个实验室你是绝对不会后悔的！我弟弟在科研上真的很有才华！”


    “啊啊啊啊啊——我说的不是这个！！！”七海用力指了指玻璃罩子，声音都在颤抖，“柱间大哥你看不到吗？这个罩子里面！都是灵魂啊啊啊啊啊——”


    “什么？”柱间微微皱眉，“什么灵魂？七海，你还好吗？”


    “......”七海脚下不稳，差点晕过去。


    好在扉间一个瞬身来到她身边，伸手扶住了她。


    “大哥我就说你在街上随便找的小姑娘靠不住。这刚一进实验室，就被吓出幻觉了...心理素质这么差，还怎么做科研？”


    “......”七海没有力气回复。


    “嗐...还不是因为你不开灯。”柱间讪笑着，走到墙边打开了灯。


    一瞬间，屋内灯火通明。


    耀眼的金色光芒照在层层叠叠的灵魂上，打出五彩斑斓的光。


    然后七海清晰地看到了玻璃罐子里每一个扭结、挣扎的灵魂。灵魂的装填密度甚至比纳粹的集中营还要高！


    七海气得咬紧了牙。


    太可恨了...


    实在是太可恨了！


    这些人...究竟把死人当成了什么呀！


    他们究竟明不明白，死人除了不能再死一遍，和活人其实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啊！


    她冲正扶着她的千手扉间投去最凶狠的目光。扉间只是疑惑地眯起了眼。


    就是这个人——千手扉间！七海想，就是这个连死人都不放过的吸血鬼！在从净土走私灵魂！


    没想到她歪打正着就找到了这个罪魁祸首！


    所以，她作为净土的人间特派员，一定要惩恶扬善，匡扶正义！阻止千手扉间！


    而要阻止千手扉间，她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打入敌人内部！


    因此她要入职！她要担任这个二百五当家的科研助手，然后从内部瓦解敌人——好彻底斩断他偷渡灵魂的走私之路！


    想到这里，七海心中重新燃起斗志。


    她站稳了脚步，一把推开二百五扉间，怒气冲冲地向前走。


    “不就是面试吗？来，面试！”


    .


    扉间挠了挠头，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他又瞅了瞅身旁的新能源发电机，仪器如往日一样平静运行，澄清透明的液体里空无一物。因为那种新能源是看不见、摸不着，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但看那个小姑娘的态度，却好像他拿这种东西发电，是犯了天条，该遭天谴。


    可是那怎么可能？


    因为世间一切东西，都是人的工具。


    而世间一切能源，都是人的资源。


    如果不用，才显得他脑子有问题呢...


    只是，被那个小姑娘以如此态度对待，倒显得是他做错了事。


    开什么玩笑？


    扉间有些愤愤不平。


    这些人用着他创造的技术，享受着他开拓的幸福生活，还要反过来指责他有问题？


    所以他才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只能是这个初出茅庐，连脑子都不太清楚的小姑娘。


    就比如现在，这个名叫七海的小姑娘就又出了问题。


    扉间只能无奈地叫住越走越远的七海。


    “那家伙，你走反了，面试的房间在这边。”


    .


    柱间看着七海在房间里坐定，情绪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双手紧扣，胳膊肘撑在桌上，微微眯起眼，摆出一副专业又自信的模样。


    然后盯着桌子对面坐成一排的柱间和扉间，静静等待他们出招。


    柱间扫视一圈周围，尴尬地笑了两声。他其实没想到面试会在这个房间进行。


    因为这个房间的家具只有一盏接触不太良好的吊灯，以及几块脱落的墙皮。


    甚至桌子和椅子都是柱间刚刚拿木遁造出来的...


    这就导致此情此景非常像他和扉间在审犯人。


    可这不应该是审犯人。


    即使按扉间所说，这场见面也是面试。


    更何况在柱间眼里，这其实应该是相亲。


    只是这个氛围实在不太能相亲...


    柱间仰头看了一眼昏暗的灯光，重重叹了口气。


    “那么...”柱间说，“七海，先说说你曾经的感情经历吧...”


    “啊？”


    .


    七海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她眼里，这场面试无非是为了刁难她一些问题。多年混迹于职场的经验让她做足了思想准备。


    可她实在没想到，会是从这个角度进行刁难——


    这更让她怀疑这个岗位到底正不正经了...


    她只能绞尽脑汁地回应。


    “呃...我在幼儿园的时候——”


    “大哥！”扉间打断道，“问点正经问题！”


    “这就是正经问题！”柱间理直气壮。


    “算了，你闭嘴！我来问——”


    “......”七海不满地撇了撇嘴。


    只见扉间冷笑一声，睥睨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他胸有成竹地发问。


    “说说看，小姑娘，你过去有过什么科研经历？做过什么课题？都有什么进展？有什么现实意义？”


    “扉间你不能一上来就问人家这种问题——这很不礼貌——”


    “大哥，闭嘴！”


    “......呜。”


    七海完全不慌。她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气定神闲地开口。


    “两位面试官，你们好。我的科研经历非常丰富。我曾经致力于提高残疾人幸福感方向，具体的研究课题是轮椅轱辘形状对驾驶人乘坐体验的影响。我充分对比了不同形状的轱辘，包括三角形、菱形、梯形，还有不规则多边形等等，最终证明了圆形轮胎最适宜。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市面上的轮椅轱辘都是圆形的，而不是其他形状。这就是该课题的现实意义。”


    “......”扉间沉默了。


    “......”柱间也倍感震惊。他的瞳孔微微颤抖，声音却像是被小刀划过，“轮椅轮胎形状对驾驶人乘坐体验的影响...是挺有意义的课题...要是没有这个研究，我甚至不会去想为什么轱辘都是圆的...”


    七海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她打动了面试官柱间。


    可面试官扉间却没那么容易被打动。只见他用手扶住额头，重重喘了几口气，才重新睁开眼，颤颤巍巍地开口。


    “那你这个研究的创新点呢？”


    又是七海提前准备过的问题。所以她更加不慌。


    “创新点在于我的后续研究。我还改进了当前轮椅的构造——我将轮椅座椅的方向水平旋转了九十度，这样，在乘坐人驾驶轮椅时，就可以横着开。一边向前走，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而不会扭到脖子。这项改进对残疾人幸福感有明显提升。”


    “......”扉间更加沉默，他的眼中甚至浮现起超然。


    柱间却开始尖叫。


    “我错了！弟弟——我错了！我为我今天一天的所作所为而真挚道歉！我不该随便在街上找人的——谁知道会找到什么牛鬼蛇神！真的——你说得对，这个姑娘——”


    “非常好！”扉间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柱间，他甚至露出微笑，然后又拍了一下桌子，“我对她非常满意！现在，我非招她不可了！”


    “老弟！你先别放弃希望啊！”


    “冷静点！大哥，我们还在面试——”扉间重新将目光投向七海，“那么，最后再说说你未来的研究计划吧。我很好奇你能为我们的实验室带来什么？”


    七海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离成功入职只剩临门一脚了。


    于是她的语气更加自信。


    “我曾经的课题都围绕提升残疾人的幸福感。可我现在认为人更要放眼于天下，残疾人只是人类的一小部分，可还有更大一部分人类，他们的幸福感始终缺失——就是死人。


    “所以，我希望在您的实验室，能进行提高死人幸福感的研究！真正实现死人与活人同工同酬，共同幸福！我相信，这一定是未来的新兴学科——这将是一片蓝海！”


    咚——啪！


    是柱间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可扉间竟然直接起身，干脆为七海鼓起了掌。


    “太好了，我们实验室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他瞟了一眼已经倒地不起的柱间，却根本不在意。


    “这就是最成功的面试——只有招聘，没有招亲。大哥，你失败了，今后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女士协助我，你就再也没机会往我身边塞乱七八糟的异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