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作品:《永久标记》 云州市第三医院。
白拓翕轻车熟路地拐进住院部,乘电梯到达五楼。出电梯门,右拐一直走到走廊尽头。
501室,他妈妈陈惠平就在里面。
“妈。”白拓翕叫了声。
陈惠平被突然出现的白拓翕吓了一跳,但很快露出笑容。
“这么晚还跑过来。”
“想来就来了。”
白拓翕把书包放到地上,坐到床边,注视陈惠平。
“妈,你是不是瘦了?”
“有吗?”陈惠平拍拍自己的脸。即使指腹清楚地摸到凹陷的脸颊,她还是乐观地说:“我感觉我胖了,都是你和你爸喂的。”
白拓翕傻傻地笑,和听到夸奖似的。
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始终担忧着。
最近频繁的化疗让陈惠平的身体每况愈下,脸色比之前差很多,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
陈惠平看到落下的头发也心疼,索性打算过两天把头发全剃了。
不等白拓翕操心起化疗的事,陈惠平先关心他最近的学业。
“这周压力大吗?作业多吗?”
“不会。都挺好的。”白拓翕实话实说。
陈惠平知道白拓翕成绩优异,从没让她担心过,嘴边唠叨的话还是停不下来。
“遇到不懂的别耗时间硬做,问问同学问问老师,知道没有?”
白拓翕无奈地点头。
这算陈惠平能在他学习上找到的唯一漏洞了。
“我还听你爸说,你要去给那个孩子辅导功课?”
白拓翕又点点头,没想到陈惠平知道的这么快。
“是叫程锦年吧。他怎么样?好学吗?”
这个问题白拓翕顿时回答不上。沉默片刻,泛泛地说:“还行。”
陈惠平知道她儿子的性格,叮嘱道:“虽然他爸爸帮了我们很多,但学习这事急不来,妈妈不想你折腾到最后自己的学习落下了,明白吗。”
白拓翕心中有数:“放心吧,不会的。”
再闲聊了会儿,白拓翕被陈惠平赶回去睡觉。
回家的路上,白拓翕想起第一次见到程海威的画面。
那天,他爸白志昌激动地带着他到社区居委会的会客室。
程海威穿着一身西装坐在那,不怒自威。旁边坐着一位年轻些的,是程海威的助理。
白志昌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感谢程海威,谢谢他捐了一大笔救命钱。
程海威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没事。我看孩子和我儿子一个学校,接下来好像还是一个班,都是同学,家里互相帮忙也没什么。”说完把视线投向白拓翕。
白拓翕接收到目光,恭敬地朝程海威鞠一躬,真挚地说:“谢谢叔叔。”
程海威笑了笑:“比我儿子懂礼貌多了。”
紧接着他又说:“我听学校老师说你的成绩很好。有机会的话教教程锦年。”
助理这时候好像收到什么消息,开始跟程海威私语起来。
之后程海威跟白志昌又说了会儿话,提前离开。
那句“教程锦年”的话,程海威估计没有投入太多期待,但白拓翕听到了心里。
知恩要图报。
他笃定要帮程锦年提高成绩。
这是他们家应该做的。
这样的念头像块警钟,每天准时地在白拓翕的内心世界响起。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锲而不舍地来到程锦年家。
计划里,程锦年在他的帮助下至少能一点点进步。可惜现实总比理想更骨感。
周五晚上,白拓翕吃完晚饭乘公交来到程锦年家。
他提前和程锦年说会过来,跟杨婶也打好招呼。
但到的时候,程锦年正沉迷游戏,谁喊都不理。
“锦年,你别玩了,小翕都来了,还不赶紧把作业拿出来。”杨婶在一旁劝。
“等会儿,等会儿,这把还没结束呢。”程锦年搪塞道。
这种moba类的竞技游戏中途可没法暂停。一局长点要三四十分钟。
白拓翕明白,所以他让杨婶别着急,等程锦年玩完再做作业也不迟。
他把包放下,坐到书桌边,决定先那些老大难的题目过一遍,方便等会儿教程锦年。
一切本来挺和谐,直到程海威突然回来,走进程锦年的房间。
他显然刚刚完成工作,正装没换,眼睛里有红血丝。看到程锦年没学习,痴痴地打游戏,立刻升腾出怒火。
“程锦年!”程海威大喊一声。
见程锦年没理,他走过去一把扯下程锦年的耳机。
“干什么。”程锦年不耐烦地说。
“你能懂事点吗?把游戏给我关了。”程海威命令道。
这会儿团战正打到激烈时刻,程锦年哪里有空听他爸的话,注意力全在电脑屏幕上。
程海威根本不知道这点。他全当作程锦年叛逆,网络成瘾,怒气汹汹地弯腰拔掉电脑的电源线。
屏幕一刹那就黑了。程锦年愣住,紧跟着奔溃。
“你有病啊!”程锦年转过身开骂,“你凭什么动我电脑?”
“你电脑?这是老子我花钱买的,归你了吗?”
程海威用手指着程锦年。
“回家就给我打游戏。作业做了吗,功课复习了吗,你初三了知不知道?”
程锦年咻得站起来,用眼睛瞪着他爸。
“周五晚上玩怎么了?你买的电脑了不起啊。放我房间就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在我房间鬼喊鬼叫?”
杨婶和张叔听见争吵的声音赶紧上楼劝和。
但程海威已经气到极点,双手叉腰,牙关被用力咬紧,脸色涨红。
“行。你的东西。我都给你砸了,看还是不是你的东西!”说完,程海威就作势要扔电脑。
程锦年立刻护住电脑奋力抓住程海威的手。
杨婶和张叔也赶紧上前拉住程海威。
“程总冷静点,咱们都好好说。”
“都给我放开,今天我非把他电脑都砸了!”程海威撂下狠话,直接把杨婶和张叔甩开。
但下一秒,抓住他肩膀的是白拓翕。
“叔叔,锦年不是那个意思。”白拓翕替程锦年辩解。
程海威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客人在,恢复点理智。
他再斥责程锦年几句后,愤怒地离开房间。
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程锦年俯身把电源线重新插好,坐回椅子上,冷声说:“都出去。”
杨婶还想念叨几句,被张叔制止。杨婶叹口气,拉着白拓翕一块走出程锦年的卧室。
等到门关好,三人站在走廊,六目相对。
“不好意思啊小翕。让你看见笑话了。”杨婶跟白拓翕道歉。人家好心来辅导功课,却遇到这种事。
白拓翕摇摇头,说其实他也有责任。
“傻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杨婶笑起来。
杨婶知道程锦年要冷静好一会儿,今晚是没法学习了,所以领白拓翕到客厅休息,告诉他别客气,桌上的东西都可以吃。
白拓翕吃过晚饭,肚子不饿。但杨婶在旁边,完全不吃感觉白费别人的好心,于是随意挑起个橘子,慢慢吃起来。
味蕾充斥橘子的香甜。味道仿佛化作游丝,勾引着白拓翕的思绪游荡。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程锦年和程海威吵架。二次都吵得很凶。
白拓翕很少和父母起争执。表面上是因为他懂事,实际上白拓翕害怕争吵,害怕陷入到情绪的漩涡里,或委屈,或悲愤。
不由得,他担心起程锦年。
橘子很快吃完了。白拓翕准备再拿点水果,视线刚刚好瞄到电视下边的一张相框。
能很清楚地认出照片里的程海威,穿着衬衫,头发乌黑且疏得整齐。而程锦年远比现在小,被程海威抱在怀里,笑得很开心。
明明是一张洋溢幸福的照片,白拓翕却敏感地捕捉到个疑问——他妈妈呢。
时钟上的针机械地走动,昭示时间悄悄地溜走。
白拓翕接到他爸白志昌的电话,问他几点回家。
再呆下去也没意义,白拓翕说会早些回去。
挂断电话后,白拓翕起身跟杨婶告别。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的书包还在程锦年的房间里。
他走上楼,先贴近听听程锦年房间里的动静。
没听见什么声响,白拓翕举手敲门。
“锦年。”白拓翕说,“我的书还在里边。”
片刻后,房间的门打开条缝。
白拓翕推开门进去,看见程锦年还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电脑屏幕是暗的。
他没出声,安静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结果不小心把笔筒弄倒,笔掉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
程锦年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被白拓翕牢牢捕捉到。
他哭了。
白拓翕看见程锦年通红的眼睛。他手里的捡笔的动作慢下来。
发现自己的情况被注意到,程锦年把椅子挪得离白拓翕更远一些。
“收拾完就赶紧走。”程锦年不客气地说。
他揉揉鼻子。虽然背对,但耳朵关注房间里发出的每一个声响。
他听见书本被放进书包发出的摩擦声,拉链拉上的声音,还有白拓翕的脚步。
脚步很轻,程锦年只能判断白拓翕走了几步,但迟迟没听见门关上的啪嗒声。
他还在房间里。
程锦年烦躁起来,决定催促白拓翕离开。
“我说你有那么磨蹭吗?”
这句话刚说出口,程锦年忽然感受到一双手臂从背后环绕住他。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白拓翕在抱他。
肌肤的温度自由地交换着。甚至连呼吸的声音,程锦年刹那分辨不出是自己的,还是白拓翕的。
他被突如其来的感受包裹,忘记了抵触,忘记了反抗。
直到拥抱主动从他的身上消失。
白拓翕没有说再见,留给他刚刚期待的啪嗒声。
程锦年终于舍得扭过头。
书桌收拾得干净,连他的书都被整齐地放好。房门理所应当地闭着,房间里也只剩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