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借宿
作品:《认知回避》 金蓉小区是这一片最大的小区,由十五栋三十层的高楼组成,乱中有序地分立于小区内各个角落,楼与楼之间的绿化连成一块面积巨大的公园。
除开基础的健身器材区和羽毛球场,小区里甚至还有一间幼儿园,就在任平生常走的六号门边上。
尽管被陌生女人闹得头大,但任平生走到马路边上时,还是停住了脚,等背后那塑料袋窸窸窣窣响动的声儿近了,才扭头道一声“注意看车”。
说完,她正欲抬腿,右手冷不丁地就被人握住了。
她下意识甩开女人的手,一扭脸,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右边衣袖又被人拽住了。
“你等等我呀,”女人是一点都不怕生,醉意混着亲昵,“你走那么快干嘛。”
拉扯间,路上两辆车疾驶而过,只留下尾灯刺眼的光,晃得任平生闭了闭眼,也不敢再在路边和醉了酒的人掰扯。
在约莫五秒的时间里,她一个深呼吸将肚里的话都咽下,只说:“跟上。”
女人笑眯眯地照做。
过了马路就是金蓉小区的六号门,任平生即刻挣开女人的捏握,没去管对方是个什么反应,只朝面熟的保安礼貌笑笑。
保安给开了门,视线在她身后面容姣好的女人身上快速溜一圈后,才朗声问好。
女人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显眼包,只黏在任平生后头一步步跟着走。
任平生住的七栋,在整个小区的中间位置,从六号门到那不远不近,有些距离,中途要上两个缓坡。
在爬第二个小坡的时候,女人也装不住乖了。
“好远啊——”她拉长了声音道:“你住的什么地方,天宫吗?”
任平生没搭理她。
女人没有因为冷场而收声,反倒自顾自地嘟嘟囔囔,声音越说越大,一点不顾忌此刻已是夜半时分。
任平生收住脚,转身,问:“小姐,你又要干嘛?”
“你背我。”女人抬起手臂。
任平生觉得有些好笑,理直气壮已经超越漂亮成为这个女人最大的标签了。
“你可以不爬。”任平生声音平淡,“原路走回大门,自己打车回家。”
女人瞪圆了眼,一脸不可思议,“我喝醉酒了诶!我还穿着高跟鞋诶!”
“是吗?”任平生正过身去,继续迈步,“那你下次应该记住不要一个人去酒吧买醉。”
女人看出任平生并不是在开玩笑,只好不情不愿地歇声,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跟上对方脚步。
好不容易进了电梯,两人皆默然无语,任平生是怕了这姑娘嘴里又说出些什么让人招架不住的话,而女人则是因为腿软脚跟疼。
电梯在二十五楼停下,任平生走到25A,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正欲插进锁洞里,忽地又顿住。
“你……”她略迟疑地确认道:“成年了吧?”
女人一听就乐了,也忘了自己前一刻还在为对方拒绝背自己而生着闷气,只咯咯直笑,“今年是我成年三周年啦!放心啦!”
任平生在心里默算,二十一岁大抵还是上大学的年纪吧,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在女人身上停了停,最终只能跟自己说现在的学生的确比她那会儿会玩多了。
截断思绪,她不再耽搁,一气呵成开门进屋,“啪”地打开屋里的灯,又打开门边的鞋柜,从里头抽出一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放在地上,才侧身迎她进门,“换鞋吧。”
女人循着她的话,蹬掉脚上的高跟,踩进棉拖里,顿时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出声。
想了想,女人又弯腰将高跟拿起,整齐地摆在鞋柜的空位上。
如果任平生此刻看到她的脸,大概不需要猜都知道对方正洋洋得意地想讨一个夸奖,但她正忙着关门,待两道门都锁好后,她一转身,就被酒气撞了个满怀。
任平生的后背嘭一下撞在门板上,连带着后脑勺也磕了上去,疼得她表情有一瞬间扭曲。
“嘶”地一声,她下意识要将人推开,但头痛到眼花的她竟挣不脱对方的手,便也先不挣扎了,只等着痛感过去。
好一会儿后,任平生才开口,说出一句今晚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
“你又要干嘛?”她气都气不起来了,只剩下心累。
女人这次没有插科打诨,只抬起头,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脸,最后望进任平生的眼底。
沉默加剧了空气中某种因子的发酵,过近的距离让任平生周身不自在,几乎到了起鸡皮的程度,而对方如吐着信子的花蛇似的视线缠着她的眼,更让她忍不住皱眉。
她唇瓣微启,打算随便说些什么,好将这不太讲理的人从自己身上劝开,然而下一秒,她的唇上便撞上一道软乎乎的触感。
额角猛跳,任平生条件反射地将被箍住的手往前一顶,撑出些许空间后抬起膝盖撞向对方的小腹。
她的动作迅疾且利落,哪怕最后关头有意识收住力,也还是让女人痛呼出声,并随之后退好几步,就连手里的塑料袋也落到了地上。
任平生终于狼狈地获得了自由,再开口,带着毫不掩藏的怒意,“你干嘛!”
女人一手捂着小腹,仍痛得小口小口快速呼气,可一张嘴却没有娇滴滴地抱怨。
“亲你啊。”她声线有些颠簸,但浓厚的笑意很快压过一切。
“我们是一类人吧。”女人眨眨眼,笑容铺到面上,“同类亲一下也不行吗?”
任平生知道她说的同类是指什么,但性骚扰是不分性别性向的,早知今夜会被这样一个烦人酒鬼缠上,她还不如留在鸟毛那算了。
她略过对方的问题,**的声音响起:“你现在就走。”
这话像点着了女人的尾巴,惊得她猛地小跳起来,一连后退七八步,最后还差点没站稳,“你这人真小气!”
她死猪不怕开水烫,接着道:“那要不咱俩谈恋爱吧,感觉我们还挺配的。”
任平生气到发笑,“你就这么随随便便跟一个刚见面不过一小时的人说要谈恋爱?”
“你随便是你的事,不要拉上我。”任平生克制着,没有说出“没脑子”三个字。
“哪有随随便便,我很专一的。”女人含混地反驳。
任平生又累又困,不愿再跟她掰扯,却也知道这个点再让女人离开到底不安全。
她有心吓吓她,便正色道:“你要么走,要么安静地过一晚。”
女人听出了她声音里的认真,皱着鼻子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只是一双眼还像小兽一样泛着粼粼的光,直直望向任平生。
任平生不为所动,靴子一脱,趿着一双老式棉拖鞋就往阳台走,绕过女人时,依旧能闻到蕴着热气的酒味。
“你也洗个手。”她边洗手边朝站在屋内四处张望的人说。
“好的。”女人又变了个乖巧的面具出来。
任平生知道多说多麻烦,便趁着对方洗手的空档,进卧室里拿了套全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具出来。
“衣服是新的,洗过没穿过,你穿的话尺寸可能有点大,将就一下。”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沙发上,“明天你直接带走,不用还给我。”
说着,她又走到一扇门边,揿开灯,“这是浴室。”接着指着门对面的房间,“你今晚睡这间房。”
她接着交待,“大门旁边是厨房,里面有没开过的瓶装水,有需要自己拿。”
任平生想了想,谨慎而犹豫地问:“你不想吐吧?”
女人早就坐到了沙发上,懒洋洋地像只猫,闻言笑笑:“怎么,怕我弄脏你家吗?”
“……”任平生实话实说,“怕你死在我家。”
女人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半倒在沙发上,周身抖个不停。
任平生揉了揉鼻梁,知道跟她多说无用,只先抛出留宿规则,朝阳台门边上的大鱼缸抬了抬下巴,“这鱼胆子小,你不要吓牠,不能拍鱼缸玻璃。”
她最后道:“那就先这样吧,你也早点休息。”
“哎!”女人打断她的话,“你就不想问我什么?”
“比如……我姓甚名谁,何许人也,做什么营生……”她声音缱绻起来,“再比如,我有无对象?”
“不必了。”任平生面无表情,“你在我家借住一晚,这会是我们唯一的交集。”
说完,她便兀自转身回主卧,门锁落下后反锁的咔哒声又惹女人笑弯了眼。
沙发上的女人,也就是谈宇君,脸上的笑意在主人家离开后就渐渐隐没,眼神一片清明。
墙上挂钟的时针走到了一,距离她踏进OASIS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但最终她也只是一个人进去,又一个人出来。
谈宇君收回视线,片刻后,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只塑料挂件,正是最后才被扭出来的皮卡丘。
她长而直的手指穿过挂绳,将皮卡丘拎到眼前晃了晃,瞳孔中有失落一闪而过。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她将东西揣回口袋里,仿佛想要甩掉什么似的猛摇了摇头,将注意力再次掷在自己所处的这间屋子里。
这屋子的装潢大抵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时下流行的装修风格,红木家具配黑色大理石地板,底调便是沉稳的。
大门进来是宽约一米半的玄关,左手边是厨房,往前走几步就是客厅范围,视线乍然敞亮。
只是客厅被一张极大的厚重木桌占去了一半,桌子在过了玄关处的右手边,桌上临墙靠着的矮书架上挤满了书,一台笔记本电脑在桌子正中间放着,屏幕阖了一半。
L形沙发摆在书桌同侧,中间是一张同样厚重的红木茶几,对面靠墙立着一台大电视。
鱼缸跟电视机的位置呈九十度,挡住三分之一的阳台门,将米褐色门帘挤到边上,看着进出并不方便,也不知是不是出于风水上的考虑。
缸里有一尾银龙鱼慢悠悠地游荡,还有一小群银色小鱼挤在过滤器的吸水口附近,仿佛在躲着大鱼。
阳台上有几个空空的大花盆,也不知搁在那干嘛。
谈宇君看两眼便没了兴趣,又将视线投到了墙壁上挂着的密密麻麻的字画与照片上。
每一张每一幅都是装裱好的,玻璃面上没有半点灰尘,其中最大的一幅应该是草书写就的,她不是专家,却也觉得那毛笔字写得大气磅礴,只是她没看懂上面到底写了什么,仿佛是首什么诗词。
照片就好认多了,除了一张集体照外,便大都是家庭合照,不过多是两位老人和刚才那人的照片,三人笑得甜蜜,想来应是祖孙关系。
一张张相片记录的是时间的流逝,女孩的容貌从青涩长至成熟,而老人华发渐稀。
谈宇君原想从屋里的装潢摆饰推推“好心人”的性格,可放眼望去却没什么与她年龄相符的东西,字画相片、大鱼缸和红木家具透出浓浓的中式极繁气息,她咂咂嘴只能得出“老古板”三个字。
但这个词似乎也是对的,那人又气又无奈还要一本正经地反问自己的样子,可不是老古板吗。
想到这,谈宇君便笑了,可笑时一吸气,小腹便隐隐疼起来,硬生生在她的笑容里掺进些狰狞。
这老古板可不是好惹的呢,她又忍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