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晋江文学城

作品:《[综历史]左右五千年

    “蓬莱宫中,不曾有名为‘太真’的仙子。”神仙一锤定音地说。


    老头闻言,一点豆的眼睛瞪成了西瓜。


    神仙顶着一张和老头分毫不差的脸,表情却不像老头惊愕。


    待到老头凝固得脸都发酸,神仙才四平八稳地开口,说:“不过幽都倒是新添了一位佳人,你且去那里寻。”


    瞬间,老头双腿一软,“咣当”一声跪在了石板一样硬的云上。


    差点昏死过去。


    幽都是哪里?鬼城!


    厉鬼盘踞,怨鬼横行,终日煞气冲天之地。


    即使老头是个半吊子道人,都知晓此地的凶险。


    老头原是山上修道之人,只是心里还牵挂着一桩俗世的纠纷。


    心不静,也不净。


    自然,任凭他披星戴月地扑腾,都只是堪堪摸到“道”字的偏旁。


    不过老头记挂的这桩事情,和口出狂言要海枯石烂的爱情不同。


    他发妻死得早,也一直没有续弦。


    妻子病逝时,他摆了两碗酒,一碟菜,在新坟前痛哭一场。


    他的独苗儿子彼时还在千里之外,云游四方。


    老头那时还年轻,在坟前哭完后,变成了个假老头:明明人正值壮年,头发却白得像雪。


    顶着一头霜雪,老头动身去寻儿子。


    结果到了那小城里,迎面就撞上了儿子的死讯。


    儿子得罪了当地船王,被乱棍打死了。


    船王带着孩子出海了,老头连儿子的尸首都无处寻。


    别人上山求道,求的是百毒不侵,求的是长生不老。


    老头是个让道长耳目一新的。


    他来求找到仇人,求报仇雪恨。


    道长哭笑不得,指着下山的路,说:“找错地方喽!我这儿是道观,你要找的是庙。”


    老头“扑通”一声倒下,额头贴地,长跪不起。


    “庙里供的是像,观里可是有本事的真神仙啊!还请道长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


    道长听了,很是满意,觉得这人脑子够灵活,十分懂变通。


    是块可雕之玉。


    于是把他收在了门下。


    去蓬莱的差事也指给了他,让他早早就去长安城里装个乞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老头自是喜得手舞足蹈:蓬莱,这可是传说中神仙云集的地方啊!


    他到了那里,和真神仙面对着面,死缠烂打,也要替自己儿子报仇雪恨。


    可是如今,听梦里的神仙说,这差事需要去趟幽都。


    当着梦里神仙的面,老头讪讪笑着,作揖“暧”了一声。


    那神仙还牵挂地问:“你可能找到路?”


    “自然能找到的。”老头回答说,“最近初学腾云之术,颇有成效,道长放心。”


    次日清早,狗儿是被晃醒的。


    他师父正焦躁地骑着一朵云,贴地两寸地飘着。


    老头没撒谎,腾云之术,的确是初学的。


    就效果而论,和“腾云”根本不沾边,勉强算是骑了朵云。


    骑术都不精湛,云也不听话。


    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


    云还是东斜西歪地飘,像喝大的醉汉,不知方向为何物。


    狗儿头大地垮着脸:“师父,咱们去哪儿?能不骑这云了吗?我肚里的粥都要被颠出来了。”


    老头骂骂咧咧地训小徒弟:“不骑这云还叫逃跑吗?现在不跑,待会儿被抓住,把你往幽都送哩!对了——你肚里哪儿来的粥?”


    狗儿一愣。


    他细细地砸吧砸吧嘴,脸更垮了。


    死气沉沉地说:“刚梦见的。师父,我们能喝碗粥再跑吗?”


    “滚!再说我一脚把你踢下去!”


    话音刚落,云似乎捕捉到了“下去”二字。


    于是死命颠簸了一下,把重心不稳的老头晃得一头栽下去。


    *


    幽都,遮天乌云之下,漆黑宫墙之中。


    一间大宫殿里摆了数十条长木桌,每张长桌上又摆着十几台电脑,每个电脑前坐着一个鬼。


    一眼望过去,鬼都是这个朝代的鬼。


    身着死前的唐装,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键盘的噼啪声络绎不绝,整间宫殿热闹得像在放爆竹赶年兽。


    最角落里的工位上,坐着一位闭月羞花的美人。


    美人翘着兰花指,蹙眉盯着屏幕。


    屏幕上是个笑得灿烂的宝妈,刚生完孩子,拍了个视频,分享自己生下宝宝的喜悦。


    杨玉环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后偏头,小声问旁边的女鬼:“这种视频也要骂吗?能怎么骂呢?”


    女鬼嚼着口香糖,幽幽地扫杨玉环一眼。


    “新来的吧?”女鬼问,她侧身扒在杨玉环的键盘上,手指噼里啪啦地飞舞,“我们是厉鬼,就要发挥我们的怨气,骂人还不简单么?骂这种视频,有万能公式的。”


    “可否劳烦姐姐教我?”杨玉环虚心请教。


    女鬼打出一段夹杂着八十个表情包的百字长评,轻松地说:“鸡蛋里挑骨头呗。只要想骂,能骂的地方多得很。占用公共资源;宝妈没有脑子;看生的是男娃才拍视频的吧……”


    女鬼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


    杨玉环闭了闭眼,看着屏幕上自己的账号发出的评论,还是惨不忍睹地迅速划走。


    幽都城主管辖厉鬼,近年来刚连上天地网。


    瞥见“现代”这个朝代的视频,瞬间瞪大了眼。


    这还能叫人间吗?


    他一个管辖厉鬼的神仙,都没去到过月亮上呢!


    城主看得红了眼。


    手底下的阴差需得干活时需要瞪大眼,才能从一堆红眼睛鬼里面认出他们的城主大人。


    城主大人内心极度不平衡,几次想辞了在大唐的职位,要去现代从头混起。


    直到前几个月,接到了从现代传过来的任务:日子发展得太好,需要人手来他们的网络上散播戾气。


    城主浑身一哆嗦,想迁居现代的念头灰飞烟灭。


    哪有专门要散播戾气的地方啊?


    鬼还不够么,幽都城还不够么?


    到处戾气冲天,人间又和鬼城有什么区别?


    杨玉环在工位上坐了一天。


    直到人间的日薄西山,他们这一波负责白班的鬼才得以休息。


    回到小到转不过身的寝殿,躺进棺材的下铺,杨玉环闭眼,准备睡觉。


    “唉,娘娘,我今天听说,圣人请了道士,在找你呢!”杨玉环上铺的鬼翻了个身,突然说道。


    这只鬼是宫里的侍女,死于战乱。


    所以认识杨玉环,也知晓她贵妃娘娘的身份。


    杨玉环清亮的眸子里染上些复杂情绪,瞬间变得暗沉。


    暗沉里又透着幽光,幽光里还掺杂着红。


    正巧上铺的鬼探头出来,瞥见杨玉环的眼睛,被吓了一大跳。


    “娘娘!你吓死人了!”她大声抱怨。


    抱怨完了,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这会儿已经死了。


    她又改了口,小声道:“吓坏鬼了。”


    “对不起。”杨玉环诚恳地说。


    上铺的鬼摆手,表示无妨,然后好奇地采访问:“娘娘,圣人真是把你放在了心上啊,你死了,他都要来找你。你们可谓是那什么——牛郎织女!你们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嗷!”


    杨玉环抬手,轻擦了擦眼角,冷冷“嗯”了一声。


    上铺的鬼又满脸艳羡地说:“娘娘,圣人神通广大,有可能真的能找到你,能把你接出幽都城呢。”


    “不会。”杨玉环说。


    上铺的鬼疑惑地“啊”了一声。


    杨玉环摸着脖子,觉得那里还隐隐痛着。


    她勾起唇角,笑得沉鱼落雁,说:“他找来,我定把他勒死在幽都城里,让他也变成厉鬼,和我一起天天在网上骂人。”


    她笑得很灿烂。


    说出的话又很恐怖。


    上铺的鬼心里一惊,小心翼翼地把头缩了回去。


    棺材里变得安静了。


    偶有别的棺材里的鬼打鼾,声音透过木板,模糊又沉闷。


    杨玉环不打鼾,她的睡眠一向清浅。


    只是她睡觉时有个习惯:手定要护在脖子上。


    以防被人勒死。


    *


    老头骑着云,和小徒弟逃窜了一天一夜。


    直到实在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老头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袍,剑眉星目的公子。


    公子问:“阁下可是玄清道长指来的人?”


    老头两眼一黑,绝望地狂吼:“不是!我不认识什么玄清道长,也不知道什么清风观,我就是来带我徒弟喝粥的过路人!”


    公子哑了一瞬,幽幽地说:“我没提清风观。”


    老头:“……”


    他哽得满脸姹紫嫣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狗儿一脸兴奋:“真的吗,师父?这里真的有粥喝吗?”


    老头气急败坏:“有个屁!”


    红衣公子温声笑了:“自然是有的。”


    破烂城门,荒草丛生。


    “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粥吗!”老头愤怒地训小徒弟。


    突然,有个人影凭空出现,恭恭敬敬地对着红衣公子作揖:“城主,西宫二组,有个小鬼闹事。”


    老头察言观色,见这城主在皱眉认真听鬼差禀报事务。


    于是气沉丹田,又唤了云出来,作势要跑。


    “过来,狗儿,傻站着干嘛呢?想被抓进鬼城受刑吗?”老头压低了声音,用气声唤还在发呆的狗儿。


    “什么名字?哪里的鬼?”红衣城主问。


    鬼差详细地禀报:“吴讯,人称吴老三,态度很狂。听说原来是江南一带,一个吴姓船王的儿子。”


    禀报的声音飘进老头耳朵里,老头一愣神。


    人又从云上栽了下来,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去了城主身边。


    城主好笑地问他:“阁下不是要走吗?我不强留,请便。”


    老头干笑一声,指着狗儿:“哪儿有,我只是想腾云,带他领略一下我们幽都的大好风光。”


    寒风歇斯底里地嚎着。


    空中,一只乌鸦飞过,精准无误地在老头和城主中间投下一滴鸟屎。


    狗儿扯了扯他师父的衣角,言之凿凿:“师父,你不是说这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