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误

作品:《她网之下

    早上八点半。


    “上课!”


    温子渝吹了口哨,刚热完身的学员们快速集中在一起。


    陈泽清看见8号场地里共有9个队员,6个女生,3个男生,整体身高都OK,热身时协调性也不错,只是不知道爆发力如何。


    “首先认识一下我们新来的网球教练!这位是陈泽清,陈教练。”温子渝表情严肃,上课时的她跟陈泽清认识的她很不一样。


    确实,她们已经太久没见,她到现在也无法得知温子渝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今天这样。一想到这个,陈泽清更加后悔为什么当时她不能再等等,她应该继续找她。中国这么大,她甚至连广东都没出去。


    “陈教练好!”、“陈老师好!”


    小队员们活泼开朗,纷纷跟她打招呼。


    “我看过陈教练打球!”队员张子恒超级自豪地说,“上次在广州我和妈妈去看过你比赛。”


    温子渝偷笑。被陈泽清扎扎实实看在眼里。


    陈泽清看着这一群小孩,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


    这几年网球运动在国内逐渐兴起,但我国网球运动基础设施条件相对薄弱,甚至很多大城市的中小院校也都没有开展青少年网球课程及相关训练。国家体育局和网球协会早早制定政策推动“压茬计划”,联合一些省地方队、俱乐部、学校以及家庭资源,全力开发青少年网球基础教育和培训,争取尽快地建立起国家网球人才梯队。


    对大部分家庭来说,网球的前期投入过高、费用昂贵,一些国际化培养方式并不适合国情,因此国家大力支持“混合制”培养。


    陈泽清老爸说:“怎么培养都行,能发现好苗子才是最要紧的。”


    陈泽清作为“混合制”培养体系出来的青年选手,一路属实不易。温子渝和她同属广东省队选拔到国家队的队员,早期都是接受体制内训练和津贴。随着陈泽清的技术渐渐出现卡点,体制内训练已难满足她快速成长的需求,老爸这才给她转至职业培养。


    她作为经历过这种“混合制”培养的运动员,也许更能对这些青少年感同身受。


    很多具备天赋的青少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这项运动,既是个人的遗憾,也是国家的遗憾。更有如温子渝这样明明走职业化已初见起色,却突然决绝地放弃,更令人感到费解。


    “温老师,今天可以先不做基础训练吗?我们给大家做□□能测试,重新评估一下队员身体情况。”陈泽清拿着温子渝的教学册,对她提议。


    温子渝一愣。随即她快步走到陈泽清身边,颇具敌意地看着她:“我不建议你影响正常的上课节奏。”


    “影响?”陈泽清尬住,合着她是把她吉祥物了。


    她可能至今还想不明白,为什么陈泽清能大摇大摆地走进佛山试验中小来做这个特聘教练。


    陈泽清老爸在广东省体育局工作,之所以安排陈泽清趁着养伤恢复期间参与网协项目,除了考虑到地方确实缺少师资力量和专业人员,其实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女儿年纪渐长,作为一个网球运动员的最好年华大概也就是18-29岁左右,这十年就是职业人生的黄金期。如今女儿已经25岁,加之她前几年一直猛追世界排名,身体早就大大小小旧伤数不清了。要是想进全球Top10,他不敢想女儿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和努力。为保万无一失,他想趁陈泽清在国内时让她跟网协走近一些,将来退役也好谋个后路。


    陈泽清本不想理会老爸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她信心满满可以超车倒追对手。直到看见了温子渝的名字,她这才执意要来。况且她也并非想应付了事,广东省各地都在开展网球示范教育项目,兴许她复杂的职业经历和训练经验能有点参考贡献。


    另外两人以前是竞争对手,现在同为教练未必自己就输她一筹。陈泽清一直想证明自己现在足够强了。


    温子渝一眼就看穿了她。


    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笨蛋,以为打球和做教练一样嘛,搞笑。


    “你请吧。今天不做基础训练,大家跟着陈教练指示!”温子渝突然改了主意,微微轻蔑地笑了一下,又被陈泽清抓到了。


    说完,温子渝把她手里的教学册子一把抽走,递给她一个完全空白的本子。


    “温老师,请你配合我一下!”


    “我?”温子渝歪着头笑问,似乎在刺激她。


    陈泽清被她暗暗地羞辱到,立刻回想起以前两人训练拉球,温子渝时常露出这种笑。她不喜欢这种笑,温子渝总像一只不服输的大公鸡一样,什么时候她能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擅长应对这种蔑视的态度。


    其实温子渝说完就后悔了。


    她知道自己又那样了。可是,可是这些年来华兰不是也这样对她的吗。她说错了吗,她错哪了。


    陈泽清冷冷地看着她:“对,就是温老师,我需要你帮我。”她决定当着学生的面隐忍不发,过后再算账。


    一群人哗啦啦出了网球场,往学校操场跑去。


    今天的天空突然好蓝啊。王朝一这边一轮反手拍练习的功夫,扭头看隔壁8号场没人了。


    大家聚集在操场,由陈泽清指挥进行基础体能测试,每个队员都必须参加并单独记录。陈泽清负责测试和动作指导,温子渝记录。


    一个看起来相对瘦弱点的女生在做六边形跳时不太顺利,没做两组就力不从心,渐渐动作变形。


    陈泽清刚要让她停下来,温子渝却突然喊到:“李景然,坚持!”


    那女孩显然被温子渝震慑住,一边眼里带泪一边继续努力做着动作,丝毫不敢停下来。


    陈泽清立刻上前阻止她:“李景然,没关系,可以不做了。没关系的,这只是测试。”


    女孩犹豫地看着温子渝,只见她转过身去再也不说话了。


    陈泽清拉起那个小女孩的手:“没关系,温老师没有生你的气,她身体不舒服。你可以继续做别的吗?”


    李景然忍住眼泪点点头,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温子渝说到:“陈教练,温老师她很好的。”


    陈泽清耐心地点点头。


    速跑、六边形跳、蜘蛛跑和握力测试等常见的体能测试项目一一做了,还剩个跳绳。


    “有跳绳吗?”


    “我去拿。”温子渝起身就往远处走。陈泽清看见她脸上乌云密布,也赶紧跟了过去。


    “先休息十分钟!”


    后面一群小孩子又开始叽叽喳喳。


    “子渝,你怎么回事?”他们走到一处林间小路,陈泽清上去拉住她,发现她的手心里都是汗。


    “我没事,你别拉我。”她假装用力甩开,心里却想着如果她不放开,倒也没事。


    “不要这样,子渝。”陈泽清慢慢松了手,她知道温子渝又被戳中痛点了。


    她以前总是被教练吐槽体能差,“这么差竟然能过选拔”。频频打击导致温子渝开始发狠锻炼,天天训练到浑身大汗、原地淌水的程度。


    “他说就说,嘴巴就是毒,你何必这样?”陈泽清劝她。


    “不一样。我可以说我差,别人不可以。”她双手撑在地上库库做登山跑,面下的汗水湿了一地。


    陈泽清知道,她又炸毛了。


    炸毛刺猬冷静下来,淡淡地说:“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怎么,体能不好就不配打球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泽清盯着她,把她扭过来面对着自己,“子渝,我只是想看下暑假回来他们体能有没有变化,体测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做一次,你的教学册里上次的体测已经是暑假前一个月了。”


    哦。是哦。


    温子渝突然想起来,立刻心虚,刚开学事情太多一时间忘记更新体测。她的脸慢慢发红,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但又不肯认错,于是就站在那里低头不语。


    陈泽清突然好心疼她,想抱抱她。她隐隐约约意识到温子渝的情绪起伏过大不是正常现象,但此时跟她讲这些兴许她反应会更激烈。


    陈泽清只好自说自话:“今天做完体测先看下每个队员的情况,再决定之前的训练计划要不要改,好吗?”


    她点点头。林间穿过凉爽微风,拈走她面上红晕。


    温子渝突然发现陈泽清好像变了很多。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跟她针锋相对,也不会采用暴力执法,而是心平气和地跟她谈妥协。她又感到一种羞愧。好烦,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为什么又要羞愧。


    她一直在成长,而温子渝你却一直留在原地。


    其实可笑的人是自己吧。


    折腾完一上午,陈泽清想请她吃中饭。温子渝借口下午还要上课,匆匆走了。


    直到晚上,她才打开手机看见陈泽清的留言,“周末见一面好吗,讨论训练计划。”


    温子渝心里还满怀白天的愧疚,一时头脑发昏答应了她,“周末在学校见吧。”


    陈泽清躺在床上,膝盖传来的微微疼痛无法打消她的热情,她好像第一天见到温子渝一样感到无比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