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姬重霄别过了眼。


    他向门外转身，长发在空中划过，绕到后背垂下，露出线条分明的半张脸。姬重霄看向来人，耸耸肩，“宋导，站了这么久，你应该全听到了吧？”


    宋明芳一步步走进来，表情凝重。


    姬重霄掂了掂这次闯祸的严重大小，应该没上次差点打残梅瑞狄斯严重，他已经很收着手了。于是，他又多嘴几句，给自己辩解道：“是这小子说要挑战我，我就和他玩了一下。”


    宋导脚步停下来。


    她没有理会姬重霄，而是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屋里的妖怪们，“怎么，一个个跟我请假的时候，说什么腿断了、手伤了、发情期了、走火入魔了，怎么现在都在这里看热闹呢？”


    “哈哈宋导我们这不是刚好在校医院接受治疗吗，顺道看望一下同学，这就走这就走。”


    不出三秒，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罗伊、宋明芳、姬重霄二人一妖。


    完了，这是清场了。


    姬重霄隐匿了气息，准备悄悄溜走。


    “站住，”宋明芳回头，冷如冰块的视线放在姬重霄身上时终于融化，心底腾腾的火压不住了，一跃而起跳入眼眶，“你还想走？过来给人赔礼道歉！”


    姬重霄“嘶”了一声，到底是没走妖，定在原地听宋导训话。


    “人家把独苗子送到我们学校上学，这是两国之间的信任。而你呢，不到两天，你就把人打到住院了？！姬重霄啊姬重霄，我原本以为你都活这么久了，心里有点数，知道自己和人类的差距，不会随意对人类动手。结果呢？你告诉我结果呢？你倒好，直接给人干住院了？你身为龙的脸呢？”


    “结果是我把握好了力道，这小子只是轻微的骨头错误位而已。”


    姬重霄打断了宋明芳的叭叭，见她眉毛都要气得竖起来了，立马收回一肚子的辩词。他暗叹一口气，站好身子，在门口遥遥对床上的金发小子鞠了一躬，“对不起，罗……罗……”


    “罗伊！”宋明芳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


    “嗯嗯，对不起，罗伊。”


    罗伊，姬重霄扬了扬眉，金瞳微眯，目光移向小金毛。这个名字还挺好记，在他为数不多的认识的外国人里是一介清流，比梅瑞狄斯、赛德西古之流好记多了。


    罗伊罗伊，姬重霄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好和床上人的脸对上。


    宋导的语速还是一如既往的快，罗伊跟不上她的速度，脑子里被充满质问意味的“呢”、“呢”、“呢”刷屏。过多复杂的词汇闯进他的耳朵，大脑运转不过来，湛蓝的眸子因不解而目光涣散。


    不应该只让伊文老师做会读文字、翻译中文书籍的嘴唇，还应该找他做一个能即时翻译中文的耳朵。


    罗伊沉浸在思绪里，直到听到龙喊了他的名字。


    “对不起，罗伊。”


    龙终于知道他的名字了，还喊了他的名字！还没开心一秒，罗伊脸上又浮现了困惑。


    对不起？这不是用来道歉的词汇吗？龙有什么对不起他的？龙还有需要他原谅的地方吗？明明他那么完美！


    他缓而慢地眨眨眼睛，“没没有，对不起。”因为说得磕磕绊绊，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对不起！”


    然后——


    龙笑了。


    龙的笑和他们那边的笑很不一样。罗伊见过骑士队兄弟们的笑，是露出牙齿的放肆大笑；教廷里魔导士们的笑，是眼睛眉毛俱弯的慈祥微笑；贵族小姐们的笑，是从不改变弧度的、优雅的笑。


    而龙呢，是微微上扬的嘴唇弧度，是浅浅的梨涡，是因笑声而不断抖动的睫毛。


    含蓄，又好看。


    罗伊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痴痴地在龙的脸上流连。


    姬重霄是真忍不住了，笑意在脸上止都止不住。


    这家伙，傻得可以，都不知道宋导是来给他撑腰的，还站在自己这边。看看，罗伊这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傻得不行，还以为我和他是一伙的呢。


    他怜惜地看了一眼不懂中文的小傻子，转头眼里覆上一层笑意，笑吟吟看向宋明芳，“宋导，既然当事人都觉得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那我就先走了。”


    “……赶紧滚。”


    因罗伊一句话而丧失所有力气与手段的宋导挥挥手，不想看这糟心的玩意，一天天尽给她找事。


    看着罗伊一眼没瞥自己，而是全程目送姬重霄离开，宋导更觉得糟心了。这姬重霄，到底给小洋鬼子灌了什么**汤！


    姬重霄走后，宋导坐在罗伊床边说了很多。


    说了什么？大概是安抚之类的话吧？虽然罗伊没大听懂，但是宋导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就和他每次下战场后，母亲抱着他的脑袋一遍遍祈祷时一模一样。


    看着罗伊濡沫懵懂的眼神，加之知道一点罗伊来华夏前的经历，宋明芳不禁心里一软，柔声道：“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等你伤养好了，我再给你选课，想选什么选什么，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


    罗伊眼睛一下子亮了，“那窝可以和姬重霄上一样的课吗？”


    宋明芳只觉得两眼一黑。


    再黑她也挺住了。她坚持着待了一会，安慰安慰罗伊，提醒他少和姬重霄打交道后匆匆离开了。最近国际形势严峻，西方魔种肆虐，不少家族把传人送来华夏学习，许多留学生的学籍都等着宋明芳处理。


    宋导前脚刚出了病房门，后脚就有不少妖怪从窗户翻进来。小小的房间又热闹起来。


    “呸呸呸，熊七！你沾了我一嘴毛！”一只白鹤飞进来化作人形，鹤望兰生气地从脸上糊下许多毛。


    面对斥责，熊七抖了抖两只圆圆的耳朵，“你还沾我一身鸟腥味呢！”


    “都叫你们少一些妖趴在外面，挤死我了！”


    “嘿嘿嘿还好听墙角了，没想到姬重霄居然有向别人道歉的这一天，没见过没见过。”


    “怎么姬重霄对这个外国人搞特殊，难道说姬重霄也是基佬？”


    不知又是哪只不怕死的妖怪随口一说，雷得众妖顿时外焦里嫩，雷得许多妖纷纷走人——无他，怕姬重霄又突然出现，他们就一个也走不了了。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罗伊寻得一丝空隙，他本来想问问这些妖怪们有什么事找他，但蓦地听到与姬重霄有关的话，又竖起了耳朵。


    中文不好，他的重点只能放在最后两个词上，“基佬？”


    ji佬？姬重霄的姬吗？姬佬？一种对姬重霄的称呼吗？


    鹤望兰一屁股坐在了床尾，用一种夸张恐吓的语气道：“你个小基佬，你还好意思提这个词，要不是我聪明，刚刚没让你当场表白，不然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知道吗？”


    “人家是基佬怎么了？”熊七伸手扯开鹤望兰，“别坐罗伊床上，没看到他受伤了吗！”


    还没等鹤望兰发作，熊七郑重地对罗伊鞠了一躬，眼眶红了一圈，“罗伊，谢谢你刚才出声，在姬重霄手下救了我一命。之前是我熊眼看人低，没想到你是真男人，以后我绝对不会看不起人类，就算你们胳膊细腿细我也不会看不起你们……”


    罗伊的蓝眼睛并未对熊七的自我反省有何触动。熊七说话声音因哽咽而黏黏糊糊的，他能说他几乎没一句能听懂吗？


    所以他把精力放在值得放在的词语的身上，那双蓝眼睛充满求知欲，看向鹤望兰问：“为什么叫窝基佬？不叫姬重霄基佬呢？”


    明明姬重霄才姓ji啊。


    鹤望兰站在对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因为你喜欢姬重霄，但是姬重霄不喜欢你，所以你是基佬，他不是基佬，明白了吗？”


    原来姬重霄不喜欢我……


    罗伊有一点失落，不过很快重新振作，“窝明白了，窝会努力让姬重霄变成基佬的！”


    还没表完愧疚的熊七：……我说了一大堆你的感想就是这个？


    可恶的小基佬！


    熊七泪洒当场，含泪摔门离去。


    而鹤望兰听此发言一个趔趄。不是，这小外国人也太开放了一点吧，网上不是说他们国外那啥那啥教禁止同性恋的吗？


    为了罗伊能多活几天，她尽量捡着罗伊能听懂的简单词汇提醒他道：“基佬啥的，你别当姬重霄面前说，你如果说了，他更不喜欢你。”还可能会撕了你。


    “哦哦好的，谢谢你。”


    罗伊似懂非懂。但事关姬重霄对他的好恶，所以他牢牢记了下来，并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在姬重霄面前绝不暴露自己是个基佬。


    但他不知道的是，“罗伊”、“基佬”、“ 姬重霄”三个词，已经在妖怪论坛里疯狂刷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