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作品:《溯影

    黑暗。


    时屿感觉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断地下坠。


    自从一周前他的源核开始莫名产生裂纹,他就开始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在梦里,他仿佛快要被粘稠、窒息、带着金属灼烧和血肉焦糊味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空间不断的扭曲,再如同镜子般破碎,形成数以万计的镜面,映照出无数重叠又撕裂的光影。然后时屿开始剧烈的头痛,像是要凿开他的颅骨,甚至让他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次重击,狠狠的砸在胸腔中,带来濒死的窒息感。


    时间失去了意义,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几息,点点微光开始在视野中浮现。画面如同被强行撕开的伤口,开始涌入他混乱的意识。


    他“看到”他在一个扭曲变形的冰冷金属通道不断地奔跑,光滑的合金墙壁上爬满了细细密密如同蛛网般的裂痕,缝隙中不断流淌着不明的暗红色能量流,像垂死巨兽的血管。他甚至能感受到不断上升的空气温度,随着气温的上升,每一次呼吸也开始像吞下滚烫的砂砾。


    “快走!时屿!别回头!” 一个嘶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谁?


    时屿猛地回头,想要看清说话的人是谁,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惶恐开始侵袭他的神经。但是视线中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个身影身上穿着的STAB(时空异常对策局)作战服已然破损不堪,露出背部被能量灼伤的皮肤,并不断渗着暗红的血。他半跪在狭长的通道中,一手撑着一面闪烁着不稳定金色光纹的能量护盾,另一只手握在一把斜插入地面的宽刃长剑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支撑起上半身不至于跌倒。但即便如此,流淌着炽热的熔金般光泽的长剑此时也不断颤动,仿佛随时会断裂,让那个背影显得愈发摇摇欲坠。暗红色的能量束如同毒蛇般从通道尽头疯狂攒射,不断撞击在护盾上,溅起刺目的火花和能量涟漪,每一次冲击都让那个身影更加剧烈地摇晃。


    “不要!一起走!” 时屿想喊,喉咙却像被铁钳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回头,他应该要跟那个人并肩一起,不管是一起生还是一起死。但是他知道他做不到,即使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空气的灼热和剧烈的痛苦,他仍然只能像旁观者,看着事情按照既定的轨道发生。


    与此同时,脚下的通道突然剧烈震动,一条巨大的裂痕在他和那道身影之间猛然撕开!暗红色的能量如同岩浆般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在此关头,他凝结起最后一点源核的力量,一手将那道身影拉回自己身边,一手划出一道空间门,甚至没有办法再准确的定点落点,只能凭借惯性栽入空间门中。


    空间闭合的最后一瞬,时屿看见暗红色的能量吞噬了整个通道的灯光。


    场景瞬间切换。


    但不知为何所剩无几的源核能量实在无法支撑太长的空间通道,更遑论他还超负荷带着另一个人,不过等时屿从虚空间跌出时,入目不再是压抑的通道,而是破败的街道和坍塌的城市。这时候他看见不远处冒着冲天的烟柱的高塔。


    是“苍穹之眼”!


    如果不是高塔的造型实在太过好认,时屿实在不能相信这个不断燃烧并伴随着扭曲的金属残骸坠落的建筑是原本巍峨耸立的庇护之塔——苍穹之眼。


    曾几何时,时屿所在的泰拉大陆也是沐浴在科技飞跃发展的荣光之中。反重力飞梭穿梭于摩天楼群之间,甚至于在基于对“深层空间能”的不断应用,研究员开始能够更加深入虚空探索更多的可能性。然而,繁荣之下,裂痕悄然滋生。起初只是零星的“空间涟漪”,被专家们轻描淡写地称为探索深层能量必然的代价。特别是在一次空间探索中,研究员发现了更先进的能量体,这让他们更加狂热的执着于所谓高维领域的探索。


    但很快,一种名为“枯萎病”的疾病开始侵蚀边缘生态圈,再后来,“时空震”成了新闻里的常客,天灾的强度和频率都在飙升,官方归咎于“能量核心过载”。并非没有警告的声音。早年间,一个自称“平衡协会”的组织就激烈反对过度抽取深层能量,他们也组织建造起防御高塔,希望防患于未然。但他们的警告被淹没在大众对力量的狂热追求中,被打上了“阻碍进步”的“顽固派”标签。直到那场席卷全球的“大撕裂”的降临——苍穹在哀鸣,大地在塌陷。来自异维度的、被称作“裂隙兽”的恐怖怪物开始入侵泰拉。


    万幸,那些“顽固派”建造的“防御塔”发挥了作用。塔顶的能源转换装置勉强让世界源核裂解的四种基础“序列”之力——生,空,质,能——仍旧能够循环协同。“塔”顶端时刻流转着浩瀚能量,仿佛巨大的“眼瞳”注视着泰拉人的艰难求生。似乎是天无绝人之路,在泰拉人称为“苍穹之眼”的防御塔的能量天幕之内,部分泰拉人也开始觉醒序列能力(体内生成类似世界源核的能量核),渐渐也能够勉力抵御“裂隙兽”的入侵。


    原先的“平衡协会”也组织起大多数序列觉醒者,形成STAB(时空异常对策局),以“苍穹之眼”为核心,重建了晶枢城,希冀在“苍穹之眼”庇护下能够寻找重塑世界源核的方法。


    但如今,时屿看到的晶枢城,已非他记忆中依托“苍穹之眼”建立的、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井然有序的堡垒。


    破败。唯有这个词能形容眼前的景象。


    曾经依托巨塔建立的、相对规整的城区,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反复揉捏后丢弃的废纸。反重力飞梭的残骸像被拍扁的铁鸟,镶嵌在扭曲变形的合金大楼骨架里,裸露的电线如同垂死的神经,在充满焦糊味和尘土的空气中噼啪作响,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街道?早已不复存在,被崩塌的建筑碎块、融化的金属流和不知名的粘稠污物彻底堵塞、覆盖。几处巨大的地陷坑洞如同大地的疮疤,深不见底,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能量侵蚀痕迹,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臭氧混合的气息。


    曾经象征着秩序与庇护的STAB总部大楼,如今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残骸,标志性的徽章碎裂一地,被尘土掩埋。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不仅仅是建筑和机械的死亡,更是血肉的腐朽。废墟的缝隙里,隐约可见来不及撤离或被掩埋的残肢断臂,早已失去了颜色,与瓦砾融为一体。


    而城市的中心,或者说,这场毁灭最触目惊心的象征,正是那曾经巍峨耸立、如定海神针般的“苍穹之眼”高塔本身。它不再流淌着浩瀚的能量并支撑起靛蓝色的防御光幕,也不再有那巨大的“眼瞳”般的光晕流转。此刻的苍穹之眼,更像是濒死的巨兽。


    仰望塔顶往上,悬浮着数艘造型狰狞、如同扭曲骨骼和金属融合而成的暗红色战舰,舰体下方延伸出巨大的、如同吸盘般的猩红管道,贪婪地吸附在“苍穹之眼”的能量护罩上。肉眼可见的靛蓝色能量流正被强行抽离,顺着管道注入那些战舰。塔顶曾经的能量核心,那巨大的本该散发着光晕的“眼瞳”此刻正被一种粘稠、蠕动、散发着强烈空间紊乱波动的暗红色物质——如同**般的淤泥——所侵蚀、包裹。


    塔身那标志性的、原本铭刻着古老符文和能量回路的金属外壳,此刻布满了巨大的、狰狞的裂口。有的裂口边缘呈撕裂状,仿佛被无形的巨爪硬生生撕开;有的则像是被高温熔穿,流淌下瀑布般的赤红铁水,砸在下方的废墟上,腾起滚滚黑烟和刺鼻的蒸汽。塔体本身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支撑塔身的巨大合金骨架,多处扭曲断裂,并且从中上部开始,以一种令人牙酸的、缓慢而不可阻挡的速度倾斜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垂死巨兽呻吟般的金属哀鸣。


    时屿能够清晰意识到梦中的自己也是强弩之末,源核过度使用带来的剧痛从未停止,强行带着一个人进行不稳定空间传送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的疼痛,视野阵阵发黑。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将时屿的视线从末日图景中拉回。他这才惊觉自己还死死拽着那个在通道中带回的人。但不知是因为剧痛的影响还是被顺着额角留下的粘稠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他始终无法看清那个人是谁。


    “异界之民,抵抗毫无意义。”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直接在精神层面响起的声音,如同刮擦金属般令人难受。时屿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仿佛灵魂要被硬生生从躯壳中剥离!剧痛瞬间淹没了他,视野发黑,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分解,被解析。


    “嗯?你的灵魂印记……空……还有生……真是珍贵的样本,不愧是……为‘火种’的延续……奉献吧。” 那声音里没有仇恨,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纯粹的掠夺逻辑。


    视野剧烈晃动,一片猩红。头顶是破碎的、如同流血伤口般的暗红色天空,巨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空间裂隙横贯视野。一个庞大、扭曲、由无数暗红能量符文构成的立体装置悬浮在不远处,其核心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牢牢锁定着他!


    正在此时,时屿感受到他原本拽着的人反握住了他的手。他能感受到那只手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颤抖。而从那个人握住他的地方,开始传来一股熟悉的能量波动。那个人甚至挣扎着、似乎用尽最后力气的抱住了他!一股无法形容的冲击在灵魂深处炸开!


    “什么?竟然是质和能……”原本冰冷且没有起伏的机械音竟然带上了一股诧异,“原来这就是锚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视野边缘,似乎有冰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那光芒如此微弱,却又带着一种冻结时空的寒意和古老悠远的气息。紧接着,是抱住他的身体猛地绷紧!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活下去……改变它……”


    一股冰蓝色的、狂暴而纯粹的能量洪流,带着那个声音最后的气息和意志,如同开闸的星河,瞬间将他吞没!在意识被彻底冲垮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护在身上的身影,在接触到那冰蓝洪流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无声地、彻底地……消散了。只有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熟悉暖意的金色光尘,如同最后的叹息,融入了那奔涌的冰蓝长河……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几乎让他窒息。他失去了他!他眼睁睁看着他消散!这种认知带来的痛苦,瞬间压倒了身体的所有伤痛和对眼前末日景象的恐惧。


    “呃啊——!!!” 时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根本来不及思考,左手下意识地朝着前方猛地虚握!


    一股微弱却极其诡异的波动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他掌心似乎有冰蓝色的微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眼前的画面仿佛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那如同山峦般倾倒砸落的巨大塔身尖端,以及它周围飞溅的燃烧碎片、激射的能量流……所有的一切,都极其突兀地、违反物理规律地……停滞了!


    然后梦境又以极快的速度崩溃,源核的过载的剧痛,巨大的悲伤似乎都随着梦境的崩溃而急速散去,时屿开始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空茫之感,似乎此刻的记忆也如同指尖的细沙,随着梦境的破碎而不断消逝。


    “改变它……” 那个带着无尽温柔与希冀的声音,却似乎印刻在了灵魂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