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作品:《[猫鼠]白首如新》 当日韩彰、蒋平二人受展昭之托,将顾安和护送回家;因不欲多作打扰,只送到家门口,目送着他进门,却没再跟进去。顾安和原就闷闷不乐,况又与他二人并不熟稔,直是心不在焉。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得不独自面对震怒的顾长青,连半个转圜的人都没有。若非白氏求情,只怕在祠堂把两条腿都跪断,也未能被放出来。
经此一事,顾长青深感往日对这独子过于信任、高看太多,如此下去,难免断送家业。再过得两年成了亲,只怕更耽于温柔乡,愈发不思进取。独自在书房寻思了两日,又同族中耆老们商议数次,终于琢磨出个法子来。当下就唤了顾安和,说顾家在浦江县有一处店铺,交由老伙计打理,多年不曾过问,命他前去走一遭,只当是见见世面。
消息在顾府传开,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莫说白氏等人心疼,便是丫鬟伙计也不免咋舌。众人均觉顾安和虽算不上娇生惯养,究竟没吃过什么苦头,才在外面受了一番罪,怎么也得将养个十天半月;便是一年半载,也未为出奇。顾长青却是铁了心,任凭妻妾枕边风吹到偏头痛也不松口。
顾安和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事实上,自从回家之后,他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太大兴趣。仔细想来,似乎也不全是为了展昭。只不过这段日子有危险更有刺激,与往日的富足悠闲截然不同,难免令他心驰神往。听得父亲命自己出门,只淡淡应了,直教顾长青眉头皱得更紧。然而毕竟情切关心,顾长青只想教训儿子,却不想他出事,故此阖府上下精挑细选,托经验丰富的黎湛随行教导,嘱武行出身的刘盛、吴明师兄弟二人小心保护,又命丫鬟坠儿贴身服侍。另派了七八个伙计,以充脚力。
待到准备周全终于出发,已经又过去了许多日子。黎湛自然知道顾长青用意所在,一路细心提点。刘盛却是个急性子,只想这一趟早些走完,好回家陪老婆孩子,那里耐烦同这富家公子罗唣。顾安和也懒理他们,每日里不是拿着书就是靠着窗,仍一副淡淡的模样。
如是悠悠然到了浦江。黎湛提议歇息一晚,顾安和自然不会反对,任伙计们忙碌。等到坠儿捧上热茶,他已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了。勉力支起接过茶杯饮了一口,眼中仍是无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安和才意识到门口的响动一直没有停过。他原本以为不过是隔壁客房有人出入,谁知竟没完没了,不禁略感烦躁,挥手叫坠儿道:“出去看看在吵什么。”坠儿应了,小碎步出了门。才把门带好,就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这惊叫声结束得突兀,像是她被人捂住了嘴。
顾安和一惊坐起,心脏犹如打鼓一般跳起来。屏息凝神听了一阵,确知楼梯上无人走动,刘盛并未闻声赶来。然则门外究竟是何人,想做什么?
他蹑步下床,走到门附近,却不敢开门出去。心中转了几个念头,忖道:“若真是冲我来的,这门也关不住,倒不如瞧瞧去。若有不妥,再大声叫唤。吴明就在这层,一定听得见。”
计较已定,便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做好了高声喊人的准备。岂料门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顾安和大是意外,心道:“莫非坠儿这小丫头却在跟我开玩笑?不,不会的。那她方才叫什么呢?”
忽觉左肩后被人拍了一下,急忙转过身来,什么也没见到。右肩倏然又是一下,忙又跟着转,仍是什么也没见到。这般反复几次,惊惧渐去,恼怒渐生,喝道:“是什么人装神弄鬼,没得戏弄于我!”
一个细细的声音如蛇一般在耳边盘旋:“你在这里做什么?”顾安和背上汗毛直竖,抗声道:“关你什么事?”那声音道:“我瞧你与我有缘,特来烦你去替我请柱香。”顾安和道:“我与你没缘,你另请高明吧!”
他大声喊了这几句,果然惊动了吴明和黎湛。地字房的门立即开了,吴明叫道:“黎叔,你先进去。公子莫慌!”便向这边大步奔来。顾安和急急向他跑了几步,争些儿绊一跤。吴明不及相扶,只冲他背后叱道:“滚开!”却猛地全身一震,不会动了。
顾安和大惊,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心中直叫:“那刘盛怎地还不上来?”口中却发不出声音。正没理会处,听得另一个声音响起,满是无奈和不赞成:“差不多行了。”
这声音常常在他脑海响起,他如何能认不出来。大惊顿时转为大喜,开口呼道:“展——”
“他跟你也没缘,别叫了。”先前那细细的声音卸了伪装,声音的主人总算肯好好站在他面前,还冲他做了个鬼脸。
顾安和瞪着他,颤抖着抬起手臂,气结道:“白玉堂,我迟早让大娘揍你一顿!”
天才蒙蒙亮,一乘小轿带着几骑侍从,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缓缓前行,最终停在宝掌寺山门之前。轿子旁的丫鬟躬身掀起轿帘,搀着轿中公子下轿,身后侍从也正纷纷翻身下马。一行人拾阶而上,仰望了一会儿匾额,随后一名侍从越步上前,叩响了虚掩的门扉。
直到此时,顾安和心中仍充满了不真实感。他前一天还在迷迷瞪瞪,只等着去家中老伙计那点个卯便回家;岂知才**个时辰,自己竟到了这深山寺庙,说是要来上柱香。这香为何要上,为谁而上,他是全然不知,只记得白玉堂拿着纸笔又写又画,叭叭说了顿饭时分,展昭就在一旁磨墨。两人似乎中间还争执过几次,但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白玉堂逼着他把今日要做的事倒背如流,才发现鸡已叫过一遍了。等到在轿子里打了个盹,他百无聊赖中挑帘往外望了一眼,一下子打了个激灵,才彻底没了睡意。
这一定是在做梦,否则展昭和白玉堂怎会在给他抬轿子。
前面吴明已叩过三次门了,仍无人应声。顾安和清了清嗓子,总算把自己从这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抽出来,道:“门既然没锁,想是不会拒客,我们就直接进去吧。”
他望着匾额作了一礼,踱着方步当先走进。吴明等人跟着他鱼贯而入。
天井中的老龟顶着石莲,极缓地摆着头。顾安和心中一凛,肃然生畏,忍不住双手合十,拜了几拜;又从袖中取出两枚铜钱,恭恭敬敬地摆放到龟身侧。吴明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跟着也拜了一拜。又将手一挥,便有伙计送上香来。
顾安和此行带了两盒香,眼下送上的是线香。他便取了三根,在吴明手中的火石上点燃了,先供在殿前的香炉里。随后自天王殿、大雄宝殿、普贤菩萨殿等一路过去,见殿就进,见香就上。待到全部拜过了,一盒线香也已用尽。
另一盒里面却只一根,乃是柱香。顾安和双手接过,执在手里,却再不进殿,只是满寺转悠,似在观望。偶尔在某处盘桓片刻,又走开了。如是直到日已中天,终于有个小和尚从后院寮房里出来,迎面撞上顾安和一行,掌印问好道:“这位施主,不知所求何事?”
顾安和合掌回礼,道:“小师父,小生诚心礼佛,并无所求。”小和尚奇道:“那施主手中这柱香,何以迟迟不落?”顾安和道:“只因贵寺的佛殿,小生已都敬过一次了,不敢再随意冲撞。”小和尚笑道:“原来施主虽然礼佛,却不知佛。”顾安和道:“正要请教。”小和尚道:“我佛慈悲。既然施主心诚,便绝不会因香多少而有所分别,又何谈冲撞。”顾安和垂手道:“小师父果然通透,是小生臆断了。其实……”
他忽然将声音压得很低,状极神秘,小和尚不得不凑近了,才听得他道:“其实,小生除了礼佛,确有一事相求。却不是求哪位菩萨,是求贵寺的住持大师。”
小和尚脸色一变,退后三步,警惕道:“施主来到此处,是得了何人指点?”顾安和道:“实不相瞒,小生是金华人氏,离此不远,对宝掌禅师的传说素有耳闻。从前少不更事,不曾放在心上。近来遇见一些事情,心中有些疑惑,刚好又来浦江办事,便特意前来求教。住持大师若是宝掌禅师的亲传弟子,必定能为小生解惑。”
小和尚上下打量了顾安和一番,又向吴明等人扫了一眼,嘴唇抿得死死的。顾安和见状,向后一指,道:“小生来得匆忙,只带了十锭金子。若有幸能得住持大师指点,愿全部奉为贵寺香油。”身后伙计跟着将包袱解开一个口子,果然里面灿然生光。
饶是出家人四大皆空,骤然闻得如此巨资,小和尚亦难免眼角肌肉抽动,心神不定。顾安和见他犹疑不决,忙又补充道:“还有些许散碎银两,就请小师父喝杯茶。”说着从袖中取出几块碎银,用手覆着,递到小和尚眼前。
小和尚迅速地左右看看,忽然摆手道:“阿弥陀佛,小僧要这阿堵物作甚?施主切莫说笑了。”宽大的僧袍随着手臂摆动飘扬起来,恰好遮住了顾安和的手。顾安和微微一笑,又垂首道:“小生如何才能见到住持大师,还烦请小师父引见。”小和尚低声道:“不是小僧有意为难,实在是师父不轻易见客。”顾安和道:“既是不轻易,而不是不见,小生便还是有希望的,是不是?”小和尚道:“师父向来是随缘。”
这可把顾安和难住了。世上最难莫过于“随缘”二字,全然无法把握。忍不住回过头,想着找个借口叫白玉堂过来商量。
谁知回了头才发现,展昭和白玉堂压根就没有跟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