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作品:《[猫鼠]白首如新》 展昭和白玉堂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才从房中出来。
宝掌寺陷入了死寂。这种死寂与初来时的幽静全然不同,也不似与莫平打斗后的凝滞,就像是整个寺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越往外走,死寂感越重,甚至带着一股阴气,浑不似正午时分。
“阵法。”白玉堂喃喃道,不禁拉紧了展昭衣袖,“竟能逆转天时,这可比胭脂山上那劳什子厉害多了。”
展昭反手将他握住,道:“吴明、刘盛他们既然能进来,又顺利带了顾公子走,想必不是冲我们来的。”白玉堂冷笑道:“废话。了空一个人能打我们两个,费这力气作甚。”展昭皱眉道:“你说这阵法也是他所布?”白玉堂道:“不知道。但他是此处住持,自然该当对寺中一应事体负责。”
他抬头望着四周,又掐指算个不住,面上神色从凝重慢慢变成了疑惑。展昭不敢扰他,只落后半步默默跟着。也不知踱了多久,突然一个激灵刹住脚步,这才好险没撞上白玉堂。
“没有杀气。”白玉堂毫没在意展昭的眼神,自顾自道,“这阵法不是为了留人,而是为了送客。”展昭闻言一愕,重复道:“送客?”白玉堂道:“不错。不过自然不是送你我。”
他们此刻已走到了钟楼下。这里乃是全寺最高处,四下尽可收入眼底。白玉堂抬了抬下巴,道:“喏。”
展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门外一队人马蜿蜒而至,当先几排高举着“回避”木牌,中间拥着一辆牛车。白玉堂撇嘴道:“好大的威风。”展昭道:“想必是县令出行。”白玉堂道:“你怎知道?”展昭道:“我曾见包大人这般做来,架势也差不多。”白玉堂道:“那多半就是吴天禄了。了空不想见他,所以摆下这阵法要送他走。”展昭迟疑道:“布这阵要多久?”白玉堂道:“布起来倒也不繁杂,但要等到似现在这么死气沉沉的,便绝非一时三刻之事。”展昭道:“顾公子与了空大师谈了一个半时辰,与我们在那屋子里却只耽搁了不到半个时辰。依你这么说,便只能是顾公子此前满寺上香时就开始布阵的了。那个时候,他们怎么知道吴天禄这时要来?”
白玉堂猛一下抽出手来,直直前伸,几乎戳上展昭鼻子:“你怎么那么多话,那么多要想的,就不能乖乖瞧着么?”
展昭半真半假地被逼着退后两步,眼神飘忽,落到了牛车前。车上下来一人,长衫素雅、方巾整洁,果然便是吴天禄。
离得远了,吴天禄脸上神色看不清楚,但见他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风度,甚至还带着一丝恭敬,同之前的阴鸷可谓云泥之别。白玉堂咋舌道:“这人怎么转性了?”展昭道:“我看他必有所求。”白玉堂哼了一声:“我看他必有所图。”
说话间吴天禄已经掸掸衣襟,拾阶而上,很快隐没在屋檐下。
无论他是来礼佛,还是来拜访,用不了盏茶时分,便已该走到天井。然而展昭和白玉堂望了又望,始终不见天井中出现除了老龟以外的任何活物。但山门外面,也只剩下衙役们随吴天禄进门之前插在地上的木牌,和一头甩着尾巴无所事事的牛。
吴天禄一行,仿佛在这短短的二十来丈路上凭空消失了。
白玉堂眉心深锁,左手手指屈伸,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一拉展昭,低声道:“快走。”也不等他回话,竟自飞奔起来。展昭猝不及防,忙提气追了上去,道:“怎了?”白玉堂道:“阵法动了。”
两人一气越过大雄宝殿,向山门奔去。谁知那门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触碰不到。白玉堂大惊,拖着展昭一个转身,又算了片刻,望东方疾走。这次总算扑出了门,可是一抬头,竟又回到了普贤菩萨殿。
周遭静得吓人。仙华山秀丽的景色在眼中变幻,山石化为枯骨,甘泉滴成鲜血,说什么神仙居所,却原来阎罗府第。饶是展昭大胆,也不免心中直犯嘀咕。白玉堂手心沁出冷汗,道:“我们已陷进来了。”
他就算不说,展昭也已猜到三分,道:“你说这阵法没有杀气,或者我们就在此地不动呢。”白玉堂恶声恶气地道:“我说没有就没有吗,要是我学艺不精算漏了呢。”展昭道:“那我们也不动就是。”
白玉堂向他看了一眼,见他眸色沉静,显然已镇定下来,遂叹了口气,道:“你倒是心大得很。”展昭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有何出奇。如你所言,了空大师一个人就足够打我们两个,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两人就地盘腿坐下,屏息凝神,运起功来。不到一个小周天,灵台渐渐空明,便也不再觉得可怖。少倾,听得面前传来喘气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定睛看去,只见吴天禄面带怒色,大步朝他们走来。
白玉堂一挑眉,拉了展昭站起,倒要看看吴天禄预备做什么。谁知吴天禄就跟压根看不见他们似的,顾自冲着他们身边一块石头大声叫骂:“遭瘟的范说,我这许多年,是短了你的还是亏了你的,竟毫没把我当个人看!”
他指手画脚、捶胸顿足,直把面前的“范说”骂了个狗血淋头。倘若范说当真在此,只怕也要为其气势所慑。只听他一桩桩一件件引经据典、指桑骂槐,几乎可说是字字泣血,仿佛范说该当千刀万剐,才能给他一些儿微不足道的补偿。但他骂得实在有些零散,况又事涉官场,饶是展昭和白玉堂聚精会神,究竟也听不明白几句。
展昭低声道:“能助他么?”白玉堂亦低声道:“护好你自己再说吧。”展昭心神一乱,忙又调息,也不顾再说什么。白玉堂撇了撇嘴,道:“我瞧你在天长与那包拯和公孙策厮混久了,多少沾染了些婆妈气。”
吴天禄此时已披散了头发,看上去很有几分癫狂了,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起来。忽地仰天长叹道:“不如归去!”随后像是被抽光了力气,软软跌倒在地,堪堪避开了那块石头。
“他说什么?”展昭不明所以。白玉堂道:“他说,‘不如归去’。这是杜鹃——”
他猛然住口,惊诧地望了一眼吴天禄。停了一时,方续道:“这是杜鹃的叫声。”
他们自然知道吴天禄与黄鹂原本就有来往,也知道吴天禄与范说暗通款曲,却从未想过几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如何错综复杂。如今吴天禄在对范说一通狂骂之后这么叹了一声,莫非他们的牵绊比原本以为的要深得多?
正没理会处,忽觉眼前一花,吴天禄的身影被云雾遮挡,随后竟悠悠散了。
展昭和白玉堂相顾失色,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伸手驱散雾气。惟见得怪石嶙嶙,并无一个人影。
两人强按下心中慌乱,急促地扫视四周。明晦交替间,似花枝摇曳,又像鸟羽离披。才一恍神,竟又见吴天禄在附近来回踱步。
这次吴天禄愁眉苦脸,额发微乱,向着一株枫香絮絮低语:“你说你怎么突然撒手走了?你走了也就罢了,却把信污得一个字也看不清楚……朝廷的任命还未下来,又或许只是消息太慢,人已在路上了也未可知……”
展昭和白玉堂皱着眉头听了许久,才勉强明白他是把这枫香当作了已故的严述。虽不知吴天禄与严述之间到底有甚纠葛,但想严府急速破败,吴天禄连马汉老母尚要灭口,恐怕是牵扯繁多。一念未完,又听吴天禄深深叹了口气:“不如归去。”随后靠着枫香缓缓滑坐在地。
云雾聚了又分,吴天禄再次消散在他们眼前。
白玉堂再也静不下心来计算阵法变化了,抓着展昭的手心冷汗直冒。展昭也好不到哪里去,声音微颤,道:“打坐。”
两人重新盘腿坐下,试图运气。但吴天禄的话语一直萦绕在耳畔,扰得气息始终不稳,以致均是心浮气躁。好在周遭并无威胁,倒也不甚紧要。
吴天禄第三次出现时,却是衣冠齐整、不怒自威,总算有了一方父母官的模样。他迈着方步,不疾不徐,脸上神情端庄肃穆,不时停下来抱拳作礼,仿佛正与一群同僚论道。走了两圈,进到普贤菩萨殿内,向着菩萨金身长揖到地,口中念念有词。只言片语传到展昭和白玉堂耳中,也串不出一句话来。但看他举止,显然绝非礼佛,想是将菩萨金身当作了哪位上司。
眼看着吴天禄缓缓转过身来,云雾又起,白玉堂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展昭低声道:“我终于看出来了。”白玉堂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展昭道:“他方走过去时,上身丝毫不动。”
他只说到这里,也只需说到这里。白玉堂常年习武,若非刻意控制,走路时上身也难免有少许摆动。吴天禄一介文官,下盘虚浮,又怎么可能“丝毫不动”。**不离十,眼前这“吴天禄”,同方才他们奔向的山门一般,都是幻象。
想到这里,白玉堂哪里还坐得住,随手在地上摸了一粒碎石,夹在指间一弹,直取吴天禄面门。
碎石呼啸而至,径直穿过吴天禄头颅,击散了人影,打在后面的普贤菩萨金身之上。金身一晃,随后轰然朝前倒塌,砸在地上,激起一大片灰暗的尘土。尘土遮天蔽日,逼得展昭和白玉堂不得不闭眼屏气。
待到尘土散尽,两人重新睁开双眼,不禁都呆住了。
两人重又回到了那供着玉佛的房间。了空好整以暇地坐在墙边一张椅子中;香案边王朝曾靠过的地方,如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吴天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