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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夺取高岭之花的妇人》 第31章 三不欺魏王30%丨鸾鸾70%
宅园
冬日更寒,积雪不化,园林的假山都盖了厚厚的一层,近水的凭栏边,种了一排早园竹,大概是寒风一吹,覆在其上的雪便尽数划下,是整个宅园里绿的亮眼的地方。
珍珠带着消息来寻赵鸾鸾,就看见自家娘子走在一片青黄旁,手里拿着小鱼钵,随手一撒,便引的池中鱼儿竞相出头,步步生莲,雍容极盛。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娘子性子日益沉稳,气度也愈发不凡,若是不看年纪,论一论这长京美人,娘子当该拔得头筹才是。
珍珠笑着走近,凑到赵鸾鸾耳边细声,“娘子,盯着顾郎君的人来回话,这几日皆并未有异常之举,他已让人去接洽棚北大街的铺子,事情应是要成了。”
赵鸾鸾并没有特别的神色,只是叮嘱道,“莫要大意,时刻盯紧他。”
她虽有意将顾伯玉揽在手下,但此人到底不训,并非轻易言谈就能保证万无一失,事关大计,必要时刻,若人变卦,便要及时斩草除根。
珍珠屈膝应下,“是。”
*
魏王府
十二皇子李瓒,熟门熟路地走进李饴议事的书房,人未至声先到。
“九哥?”
魏王李饴一身皂色长袍端坐于长案之后,比起处处温润的太子,这个擅文墨的二皇子,却生的更尖锐,一双细眉长眼,给人一副奸诈之感,他手里拿着一张写着小字的纸笺,细细端详,见李瓒到了,便招手让他过来。
见九哥这神色难辨的面容,李瓒心中微微疑惑,却也郑重起来,待看到那纸笺之上所写后,他耸了耸肩,轻松道,“九哥,不过就是一个小小质库,有何不同?”
纸上是外面送来的消息,说是御街尾开了一家专抵农具粮食的质库,他知道这质库无非就是仿照交子铺所来,只是不过一个小小质库,与交子铺扯不上什么,倒是大惊小怪了。
李饴将纸笺放于一旁,长睫掀起,淡淡开口,“铺子是没什么,但是这人,你一定猜不到。”
李瓒无所谓地坐到一旁的玫瑰椅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块玉灌肺糕,尝了尝不好吃又放了回去,“九哥,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猜来猜去,你就直接告诉我罢。”
“御史中丞的夫人,不,前夫人。你该知晓罢,铺子的主人就是她。”李饴没有再打哑谜,他对于这个消息也很惊讶,但惊讶之余,剩下的就是猜忌。旁人不知晓,难道他还能不知道,赵鸾鸾与太子之间的干系甚是微妙,纵然如今看不出什么,但是他直觉,这二人就是一条船上的,如此这个质库的出现,那就有待商榷。
“赵氏?”李瓒抬头,又摇头,九哥素来利析秋毫,但是对于一些微末小事又过于紧张,他倒觉得那赵氏不足为惧,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太子喜欢这般女人,还为她与王家关系紧张,当真是昏头,如今既被他们捏住了把柄,那便更无需在意。
李饴太清楚他这个弟弟,什么心思一目了然,知道他素来不喜欢弯弯绕绕,他叹了口气,思量道,“微不可不防,远不可不虑,你暗中寻人趁夜将铺子内的东西毁了,若商户囊空如洗,这生意自然不了了之。”
虽然心中觉得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但李瓒向来服这个哥哥,若没有李饴,便没有今日的他,从出身卑微的皇子,走到如今圣宠斐然,这一路他们吃了太多的苦,九哥走的每一步都精打细算,从不敢懈怠,他虽不聪慧,但唯九哥是也,九哥说要做什么,那便做什么。
太子羸弱,有个好母亲,有个好外家,有个好妹妹,才能安稳坐在那皇位之上,他与九哥,额娘不得宠,又外族不显,自力更生至如今地步,还有谁能比九哥更堪坐上那九五之尊的皇位。
“听九哥的。”
*
次日
守在铺子里的掌柜急慌慌抱着一个陶罐冲进门
来,鸳鸯见他如此莽撞,本想要拦,但是听到他说的话,面色一变,便直接带人快步去寻赵鸾鸾。
“娘子,质库出事了。”鸳鸯本就忧虑生意不顺,可没想娘子这般隐秘计谋,还是没瞒过,她心中暗道不好。
掌柜跪在地上,将怀中的陶罐呈给鸳鸯,鸳鸯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屈膝送给赵鸾鸾去看。
赵鸾鸾瞥了一眼,陶罐中乘的米有半满,但是肉眼可见,有小小的黄褐色蛀虫在其中攀爬,看着甚是恶心。
掌柜一脸苦色,是真的毫无办法了,他细细说道情况,“今早本是如往常一般,开库验粮,为保不受蛀,那粮食都装在樟木箱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用袋子装着,如何都是不该蛀的,就连铺子中暂时存放的农具也被弄坏了,小人猜测,定是有意之人为之,如今铺子方才开业,好不容易拉来的客,如此岂非都要被闹走,主人,要不我们报官罢,若是置之不理,难保那人再来捣乱,这般损失,铺子承受不起啊。”
米被虫蛀,定是不能拿去买卖了,否则就是自砸招牌,农具也要一一拿去修,这才开张,就有了这么大的篓子,这生意之后也定是难做。
赵鸾鸾则在意的是九皇子的态度,仅仅是一个贩卖粮食农具的质库,甚至还未盈利,他都这般小心翼翼,此人当真是朝兢夕惕,实难对付。
她倚靠在一旁的懒架儿上,手指按了按额头,开口道,“报官不可行,你一无证据,二无证人,仅凭一张嘴,如何让人断案。”
鸳鸯也明白,却不甘心,“可娘子,难不成真要忍气吞声不成?”
“顺势而为者,事半功倍成,有人为我们递了筏子,为何不用。他们想让人闹,那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赵鸾鸾直起背,简单吩咐道,“找人散播消息,就说御街东新开的这家质库,收了粮食农具后就要携之逃跑,是个没良心的主,让那些存了东西的赶紧来闹,也让这看热闹的人越多越好。”
掌柜没听明白,鸳鸯也没看明白。
翌日
消息传的足够快,不过半日,谁都知道这家质库要跑了,还坑了老百姓吃饭的家伙和粮食,粮食和农具就是百姓的根,这简直就是戳人心窝子,远在京城几里外的村民,即便路途不便,都跑来朝质库门前吐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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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姓赵的没心肝,当真是小人中之小人!”
“你们这些富商,真是让人开了眼了,贪得无厌,光坑老百姓的血汗钱还不够,竟还要坑地里刨食的家伙事,简直是刍狗不如!”
眼看骂的愈演愈烈,掌柜艰难地拔高声音,想要让他们先静下来。
“大家都静一静,事情不是大家想的那样,铺子当真是有难处!”
“呸!”为首的人身穿麻衣,长得五大三粗,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户,全靠粮食和一把榔头养活了家里的每一张嘴,最是忌恨这从粮食上做手脚的富户,低价收粮,高价卖粮,如今又出来一个空手套白狼的,实在是忍无可忍。“谁听你在这逼逼赖赖,赶紧把粮食和农具都还回来,否则便要去官府,告你欺民毁誉,判你个五十大板!”
他这一张口,顿时底下的人纷纷附和,闹得更欢了。
掌柜挡在外面,已然心力憔悴,不知哪里来的,一个烂白菜叶砸到了他头上,向来注重仪容仪表的掌柜,苦涩的面容终于裂开,再也忍不住,跑了。
赵鸾鸾站在几步外,看着掌柜哭丧着脸逃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两声,她让人在前面开路,主动一步一步站到了铺子外的踏道之上。
大概是见她人多,一时之间,大家都看着她满头雾水,无人说话,也没再扔菜叶,赵鸾鸾只得先开口自认身份。
“我就是大家口中为富不仁、吃里扒外、瞒心昧己的赵东家,掌柜只是在我手下讨生活的伙计,大家实不必为难他。”
她又看向方才身穿麻衣的男子,和气道,“你说要铺子将粮食与农具还回去,自然可以,若存粮具者,有意要回,只需归还拿走的利钱,补一部分钱,便可将东西重新领回去。”
“你这妇人实在心毒,好好的女子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个奸商,你坑走了我们的粮食,如今还要让我们再补钱,真当我们未读过书,便能随便被你两句话骗了?”
汉子极为不忿,若非有府中侍卫拦着,怕都是要冲上前来。
赵鸾鸾展颜一笑,并不改口,“这是铺子的规矩,无论是铺子还是客官,谁都不可违背,若非要毁了契约,那便需按契约赔付。”
“你好手段!”麻衣汉子朝身后的众人喊道,“她说她能还,你们信不信?”
“不信,去官府告她!”
众人重新沸腾起来,眼见有不可控制之态,赵鸾鸾拍了拍手,另一处侍卫,一人扛着一扁担的走了过来,沉重的篮子放在地上,激起了轻微尘土。
原本喊叫的人哑声了,因为他们亲眼看到,那篮子中的大米都是精米,比之他们存的陈米,崭新不知多少,锄子榔头也皆是全新的,谁也没料到会这般,就连激愤的汉子也卡了壳。
赵鸾鸾又让人去铺子里将蛀了的米、损坏的农具搬了出来,重新郑重开口道,“初来乍到,铺子招人红眼,被肆意破坏,米中放了蛀虫,农具被打坏,并非是要携财跑路,而是欠下了债。今日,我敢站在这铺门之外,毫不胆怯,是因为我虽市井之徒,却并非你们所说的这般奸诈之辈。若有人想要要回粮食器具,直接拿来契约与掌柜协商,届时退回利钱,补上些许铜板,这些精米、新农具便抵做从前的,赵氏质库一言九鼎。”
“今日当着众位的面,我想诚实地告诉你们,我赵鸾鸾,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商人,不是奸商,今日所遭受的难,亦是出于某些确是奸诈商户的人蓄意报复,这世上总有狡猾,不分忠奸之辈,但有奸商,亦有良商,赵氏质库,要做良商,要做三不欺,上不欺君主,缴纳商税,分毫不差;下不欺百姓,坑他人之财,富自己腰包之事,一概不做;中不欺良心,不弄虚作假,不以次充好!”
“今日,赵氏质库,更名三不欺质库,日后若有违此三例,便来赵宅寻我,赵氏决不容忍!”
事情闹得有些大,李饴很快收到了消息,气笑了,“我掀起的东风,倒让她借了去。”
与损失的那些粮食和农具比,一个好名声可值钱多了。
“三不欺,好一个三不欺,好一个赵鸾鸾!”
李饴眯了眯眼,看向一旁的李瓒,阴狠道,“一定要找人盯紧了她。”
从前还不知赵鸾鸾是否与李鹫合谋,如今倒是看出十分了,这位前中丞夫人,胆大包天、谋略惊人,不除不安心。
第32章 春节宴女儿80%丨鸾鸾20%
正月初一,岁朝
新宅大门贴上武将门神,里屋门上则是文官门神,女使在院前焚烧籸盆,祈求新岁安宁,家奴则在门前燃起爆竹,噼啪作响,热闹喜庆。
章禧帝按例要在万岁山举行大朝会,万岁山是京都中最大的皇家园林,有金明池在此,园内殿堂庭榭有近二十座,可供数百人齐聚。
文武百官、宗室成员、地方官员以及外国使臣皆要在此朝贺,待晚间还会赐宴群臣及家眷,今年宴请名单中却不知为何多了赵鸾鸾的名字,明明她已与王颐之和离,又无命妇之身,这国宴也该与她毫无干系才是,其中必有蹊跷。
依照礼法,群臣朝贺时,内外命妇皆要前去拜见皇后,奈何先皇后已逝,武贵妃领治理宫务之职,主持晚宴,是以遵循宫廷礼仪,命妇们需前去拜见武贵妃。
赵鸾鸾端坐在铜镜之前,珍珠正在一边暗自苦恼,这无诰命在身,便无需礼服,娘子该如何穿戴,才能不被人诟病。
“何需多思,便是端庄的大袖衫即可。”
珍珠不熟稔宫中规矩,便是怕这怕那,总觉得穿衣行事,稍有差错,在宫廷内招惹麻烦,赵鸾鸾只好打断,让她少纠结些。
“就穿那件牡丹提花白大袖。”
说罢自己,她又想起王静则,细细吩咐道,“静姐儿那,叫鸳鸯细细思量着,那些金银钗环就先弃了,今日戴山口团冠,选一身娇俏些的颜色,她是幼女,叫人看着活泼些好。”
珍珠点头,“是。”
*
万岁山
武贵妃在仁明殿召见诸命妇,赵鸾鸾并无诰命,站在较后位,王静则随行在侧,一行人在宫女引路下,依序进入殿中,各坐其位,各家小姐则伴于椅后。
“贵妃驾临。”
一声通报传入殿内,众人纷纷起身,两手合拢放于胸前,微微屈膝,低头齐称道,“贵妃娘子万福金安。”
武贵妃步步生莲站到髹红宝座之前,望着下首一行人,嘴角微扬,手一抬,身边女官高唱道,“赐座。”
赵鸾鸾也看清了这位统领后宫,煊赫万千的武贵妃,武明月,身着袆衣,外有蔽膝,桃形金饰,大绶、小绶垂于身后,足穿珍珠装缀的如意头高底鞋,雍雅万分。
之前说三子鼎立,二皇子李昭,也就是兖王,得以在前朝站稳脚跟,最要紧的凭借不是武将,而是子凭母贵,武家如今的家主从前不过是一个从五品防御使,后因贵妃荣宠,官职年年拔高,章朝自高氏全灭后,便将才难寻,武家主展露头角,屡屡抗衡辽国,虽无大胜,亦有功,被封节度使,已是武将的最高军职,如今满朝武将近乎皆依附于武家,当真是应了这个武姓。
与她想的威严万分不同,武贵妃生的慈眉善目,面如满月,珠圆玉润,极富光泽与神采,叫人看得第一眼便心生亲近。
武明月一一看过在场诸人,秋水盈盈的眸子很快便注意到了坐在末尾一席的赵鸾鸾,开口道,“你便是赵娘子?”
“回娘子,是。”赵鸾鸾起身站到堂中,心中讶异,王颐之与原主年少失和,不曾被带来参加过这国宴,也不曾被请过任何诰命,明明是个高门夫人,活得却不如一个小官之妻,武贵妃竟然认得她。
武明月自然是不认得的,亦无心在臣子的内宅之事上耗神,之所以今日格外在意这一个和离的妇人,也是因儿子李昭,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细细察看这人底细。
一个年长妇人,生得倒是如寒冰之花,只是如此年纪,竟还敢与太子纠葛,当真是有违人伦,太子也是,还有喜好人妇的癖好,实在是不堪。
她眼眸微弯,言语声色如同金兰密友叙话,却暗藏玄机。
“本位听闻,赵娘子方嫁入王氏,便悲怆失女,历经十三年辛苦得以寻回,拳拳爱女之心彰明较著,实乃臣妇表率。”
此话一出,众人眼神都落在了这位之前在长京城诸多流言的中丞夫人身上,一个弃妇,被称为表率,岂不是笑话。
虽无人说话,可所有人皆捂嘴轻笑,眼神尽是轻视与玩笑,若今日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怕是早被看得屈膝躲走,再无脸面,偏偏如今在这的是赵鸾鸾。
“贵妃娘子谬赞。”
见她就这般应下,毫无反应,武贵妃也有些意外,如此沉得住气,还算有些本事,到底是大朝会,不能冷落了人,她又与在场几位高官命妇闲话两句,便起身开口道。
“国宴还早,待在殿中不免无趣,还请娘子们随本位移步园中,探幽赏乐,无话不谈。”
王静则拉着赵鸾鸾的胳膊出来,一见到这满园子五颜六色的贵女千金,脑壳就疼了,脚步欲前又止,实在憋不住道。
“阿娘,我还是先躲个清静去。”
见她这般避如蛇蝎,赵鸾鸾也不强求,只让鸳鸯跟着她一同去。
园中小径多,王静则没来过万岁山,也不拘去何处,带着鸳鸯瞎转就迷路了,一时附近又没什么人,鸳鸯知道万岁山内有一聚远楼,登上此楼,整个万岁山可一览无遗,站高了,这路自然也寻到了,二人便只当玩乐,攀了上去。
只是等走到上面,就听见了嬉笑声,一眼望去,有几个是王静则方才人群中扫了一眼面熟的,有几个是她本就认识的,本就是要躲人,结果冤家路窄。
她想走下去,却被喊住。
“四妹妹。”与她搭话的正是王府三小姐,王颐之弟弟的庶女,王心慈,见人还要往下走,王心慈快步走来抱住了她的胳膊,“四妹妹,自你随伯母离府,我们许久不见,今日能在这碰见,实在是好巧。”
王静则另一只手扶额,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又碰见这个瘟神,被迫扬起了个假笑,匆匆道,“三姐姐,阿娘急着要见我,我不能再耽搁了,我先走。”她强硬地要掰开王心慈的手,可谁知这人生的柔柔弱弱,劲却大的很,一时竟被拉扯住,动弹不得。
王心慈自她回来便百般殷勤,可只要她在的地方,便定要出乱子,王静则自然避之不及,况且她真的与王心慈聊不来,就算是这人再好,不是一路人如何强求。
这里的异样很快引起楼上之人的注意,几个认出她身份的贵女,结伴走了过来,为首身穿檀色齐胸罗裙的少女,挑眉轻笑道。
“这不是王家新找回来的四姑娘吗,哦,不对,你娘被休弃了,你现在不是王家姑娘了,你娘是个弃妇,你是个弃女,还真是一凑凑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静则拉扯的动作应下,猝然转过身,望向说话的女子,一步一步走进,一双大大的眸子,盯着人时很是有几分赵鸾鸾身上冷厉的气势,“朱萸,你姓朱,不是猪,少在这瞎叫。谁跟你说我阿娘是被休弃的,我阿娘是和离,京兆尹那都是有公牍记着的,若再让我听到你胡乱编排,小心我让你再丢一次人。”
朱萸在王家族学求学,与王静则同岁,一直爱慕谢书玉,自王静则被找回,娃娃亲旧事重提,便一直看她不顺眼,二人见了面都是要掐架的,朱萸的父亲朱章,是朝中尚书列曹侍郎,与王颐之同为三品大员,二人从家世上无人出其右,朱萸觉得他们明明门第相当,王静则这般粗鲁之人都能嫁,凭什么她不能。
可王静则是可恶至极的,她摔了她的书箱,王静则便将她爱慕谢书玉的事传的满京皆知,害她丢尽了脸,还被爹爹罚在家中禁闭三月,知道王静则她娘被休弃时,她好几日夜里高兴得睡不着,就等着禁闭解了,来好好治一治贱人。
正月初一,正好满三月,她被放出来参加国宴,方想找人算账,王静则就跑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人主动撞过来了,实在是天都助她。
朱萸知道大朝会,百官有登临聚远楼赏景的惯例,届时名门世家公子皆会前来,她要让谢书玉亲眼看到,王静则到底是一个多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粗鄙不堪,难以入目,是以她并不生气,还故意激王静则道。
“和离休弃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王家不要你们了,你和你阿娘一样,都没人要,没人管,王静则,你现在已经不是王家的姑娘了,少在这耍威风,一个乡下待了几年,又生在低贱商户家的野丫头,鄙俚浅陋、巴人下里,就算是有高门血脉,还不是个长不成的癞蛤蟆,讨厌又自以为是!”
王静则捏了捏拳头,撸起袖子,一拳凿了去,结果朱萸被打多了,下意识一躲竟真躲了过去,看到王静则落空的拳头,朱萸也隐隐约约地想起了那些从前的疼痛,一时间心里直跳,话语艰涩道。
“你恼羞成怒什么,我又没说错。”
“谁人不知,你王静则,闺学一塌糊涂,这也便罢了,可字都不认得,那就是个睁眼瞎,登不上大雅之堂,也见不得外人,我府中一个奴仆认得字都比你多,那
京城乞讨的野丫头怕都比你强,今日我们在这聚远楼上比文斗,怕是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真是胸无点墨、一无是处,御史中丞怕都觉得生了你这么个女儿,实在难堪罢,好在中丞如今得以解脱,真是上辈子积的福才没了你这个孽。”
朱萸小小年纪,便满嘴污言秽语,鸳鸯听地蹙眉,处处说旁人不是,自己却是个嚼舌根的,又哪里有半分贵女的样子,真是枉己正人、大言不惭。
第33章 新爹爹女儿80%丨太子20%
“朱小娘子慎言。”
鸳鸯抱手走上前来,她素来板板正正,发话时有几分宫中教导姑姑的严厉。
“小娘子所说,已是过时黄花,我家静姐儿勤敏好学,品德端正,求学当世木工第一人,都料匠余皓,熟读《木经》三卷与《营造法式》,引绳削墨、匠石运斤,所作傀儡娃娃,风靡长京,谁人不知,所谓不识字之说,已然是信口胡诌,还请小娘子慎言敏行。”
古板沉静的气势,让朱萸一时张口结舌,而其余在场之人第一反应皆是荒谬,不想相信,但都说到了余皓,却无撒谎必要,否则岂非是自打耳光,若骗,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骗啊。
王静则沉着脸,看着周围人讶异的表情,慢慢从鸳鸯身后走出来,此事的确是真的,且还与太子有关,当时太子见她格外钟爱木工,便为她引荐了都料匠,未曾想今日竟还要靠师傅来为自己正名,也实在是玷污了她师傅。
从前轻盈盈的大眼睛,没了生机勃勃,微微抬起下巴时,全是漠然。
“我识不识字,与你们没有干系,我是不是王家的女儿,也与你们没有干系,何必手伸地这么长,嘴长得这么贱。”
“朱萸,你很讨厌,满心惦记着别人的东西,简直就是吊死鬼打粉插花,死不要脸,你若光明正大去抢,我还当你是个人,可你偏偏就是老肥猪上屠,挨刀的货!”
这话说得粗俗,但是攻击力十足,朱萸好不容易想出该如何教训这个丫鬟,就又被王静则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气愤攻心,没站稳,险些摔地上,还好被她身旁的姑娘拦住了。
那姑娘见密友被欺负成这样,指着王静则,一心想找回面子,口不择言道,“你若当真有本事,就别在这逞口舌之快,何不比上一比,若你输了,那就心甘情愿,与谢小郎君解了婚事,还要日日在朱萸面前伏低做小,再不违逆!”
王静则听此,倒还真有了几分心思,朱萸就是个烦人精,日后免不得还要见,那不如趁此一劳永逸,反正这是他们自己提的,“好啊,若你们输了,日后见了我就要叫一声奶奶,绕道走!”
朱萸自己都还未反应来,身边的虞敏就替她应了,“一言为定!”
可她为什么要答应,凭什么,王静则就应该主动与谢郎君分道扬镳,她这样离经叛道就应该学一学何为规矩,就应该让人教一教她什么是方圆。
朱萸正要拒绝,阶梯处突然传来一些谈话声,是谢书玉他们要来了,她心一狠,要下套就要下全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更何况,她也不会输给一个一事无成的王静则。
“好,那就比文斗,今日众人皆在,都是见证,谁若食言,谁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见她发了狠誓,王静则嫌弃地抿了抿唇,索性也不管她,直言道,“凭何你说文斗就文斗,我要武斗。”
虞敏见二人说不拢,出主意道,“两局文,两局武,四局三胜如何?”
“行。”朱萸与王静则二人异口同声,见此都互相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
一行郎君登上这聚远楼,就听见了这比试之说,有好热闹的询问赌注是什么,听说是谢书玉时,瞪大眼睛不说话了,这两个小娘子当真是大胆的很,竟敢将男子当做赌资。
人群之后的谢书玉也听见了,纵使他再能忍耐,也没忍住紧了紧后槽牙,他是对王静则略有兴趣,可从前被拒婚,如今成被人左手推右手的烫手山芋,岂不是明白着说,她王静则就是对他避之不及,嫌弃万分,四周人好事的眼神让他的拳头慢慢捏紧,那双下三白的眼眸,彻底不见了好模样。
他主动走到王静则面前,冷声道,“若王小娘子实为厌恶在下,也无需这般折辱,退亲一事从前不成,可让令堂再行商议,我会说服他们退亲,如了小娘子的意。”
王静则被他这副冷声冷气的话说地愣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她当众答应朱萸的条件确实不妥,退婚之事阿娘已答应她,何须在这说出来,让被人笑话,她犹豫些许后,看向朱萸。“你换个条件,除了这一个。”
谢书玉闻此冷哼一声,再也不见了那温润君子的气度。
朱萸怎么会答应,嗤笑道,“王静则,谁若食言,谁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这是我们说好的!”
听到他们还发了重誓,谢书玉的脸彻底绿了,连带着朱萸也受了他冷眼。
王静则才不买账,“那你是发的誓,我没有。”
“你!”虞敏和朱萸具是心口一滞,怒目而视,“自食其言、反复无常,你的礼义廉耻呢!”
有别的好事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也不同意了,“我们都听到了,王小娘子你输不起啊!”
王静则被一群人围着编排,心里也烦了,她只是答应了比,本就没发誓,再说了这朱萸是不是脑子不好,她不是喜欢谢书玉吗,如今若真是这般下去,岂不是让谢书玉的脸直接丢地上踩,谢书玉还会喜欢她,真是蠢死了。
眼见事情不可收场,谢书玉强忍着心中怒气,想要制止,无论如何,这比试都是不能比的,否则颜面尽失、日后还如何自处。
他正要开口,就听到了通报声,“太子殿下驾到!兖王殿下驾到!魏王殿下驾到!”
三位殿下同到,一时间楼上鸦雀无声,皆跪地相迎。
太子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王静则身上,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方才他在下面已然听了个明白,将自己的婚约当做赌注,实在是不该,可再不该,这也是王静则,是她的女儿,如今赵鸾鸾不在,自己如何能不管,大抵心情复杂就在于此,看着王静则与赵鸾鸾三分相似的眉眼,有种提前替未来媳妇收拾女儿烂摊子的感觉。
王静则瞧见太子,也有些怪怪的,还有些怂,以阿娘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未来必然就是她的新爹爹,如今被未来新爹爹瞧见这乱糟糟的场面,有些莫名的羞耻和不知所措,第一次没来由地如此想阿娘也在。
魏王可太清楚他们之间这不可明说的干系,那个女人是太子的软肋,王静则是那个女人的女儿,这不就是另一个间接可以利用之人,他的眸子中精光闪过,犹疑道。
“王小娘子这般将未来阿郎随意抵出去,是真心不满这婚事,还是不满这人,谢家是望族,谢郎君是名满长京的才子,经天纬地、国士无双,不知,王小娘子是对何处不满?”
这话说的与在仁明殿中武贵妃对赵鸾鸾说的意思如出一辙,其中险恶心思可见一斑,褒扬亦是暗贬,谢书玉越好,就衬的王静则越一塌糊涂,越不知分寸,毕竟如今赵鸾鸾与王颐之和离出府,王静则就连唯一能说道的家世也没有了,谁配不上谁,还用说吗,下位者挑挑拣拣,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王静则站起身,她并不认识这人是谁,是兖王,还是魏王,无论是谁,也都没关系,她听得懂,这人是在看不起她。
这些日子,她在赵鸾鸾身边学的最会的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卑不亢,越是面对尊贵的人,越不能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她睁着圆溜溜的杏眼,一本正经。
“殿下,就一定要有不满?嫁与不嫁,不是殿下的事,不是任何人的事,是我的事,便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爹不管我,我阿娘也允我自主,我为何不能说一声不嫁。”
“赌注是朱萸下
的,我的赌注不过是对这些欺负我的人一报还一报,再说,我也认是我一时不察,才没顾忌谢郎君所处,可思虑清楚后,我也做了改正,我想更改,可茱萸不允,非要说什么发过誓,这誓我没发,为何要逼我认,我当真不知道你们在闹什么。”
王静则向来直言直语,不搞什么装模作样,也正是这番做派,让一直在一旁热闹的人有些尴尬,就好似他们皆醉,唯王静则一人醒,她在看着他们耍猴。
魏王笑了笑,对这小儿言语并不在意,只觉得赵鸾鸾这女儿傻的有些过,既生在京都,做了这达官贵人的女儿,怎么还能这般单纯无辜,会死的。
兖王则是好笑,提醒道,“你这小娘子还真是大言不惭,方才你所说的皆不合常理,一约既成,驷马难追,太师府与太傅府的秦晋之好,又岂是你一人可以决断的,你身上担着的是两家人,而非你自己一人,还是快些与你那未婚郎君认错,不要闹到无可挽回。”
“二哥此言差矣。”一直没说话的太子发了话,“我倒觉得王小娘子的话不无道理。她已非王家姑娘,又何须顾忌王家所定婚事,如今既为她阿娘所养,那便只需听母之命,再说此事症结也并非婚约,而是这两位小娘子的赌约。”
“朱小娘子,你此番所定赌注,实为太过,怎可以未婚小娘子的身份谈论旁人未婚阿郎,有违纲常也。”
朱萸哪里跟太子说过话,一时间分不清什么,就低了气,“殿下教训的是。”
她没听出来,可旁人都听出来了,太子有意护着这位王家小娘子。
魏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五哥,朱小娘子确实不该下谢郎君为赌约,可王小娘子也有纵容毁约之过,若真是板板正正地论个是非,王小娘子也该跟谢郎君和朱小娘子认错才是,五哥又为何只字不提?”
第34章 不好惹太子70%丨义子30%
面对魏王这直指的偏帮之说,李鹫凤眸含笑,温柔至极,目光逡巡至在场诸人,不痛不痒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并非提点刑狱司的官僚,揪的亦非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一提便罢,我亦相信两位小娘子一点即透。”
朱萸虽身在内宅,亦被父亲耳提面命过,不可掺和到皇子之争中,她本意是要世家子们见证王静则出丑,谁知却招惹了太子魏王等人,是要出大祸,见此场面便要急忙脱身。
“谢太子殿下提点,小女子明白。”
但到底心有不甘,她凶狠地看了王静则一眼,十分憋屈道。
“那便如你所说,重新立赌约,若你输了,便自请禁闭,出嫁之前再不出府,若我输了,日后遇见,再不与你争辩半句。”
比之方才的赌约,朱萸已委婉许多,她是恨不得王静则此生不再京城出现才最好。
王静则偷偷瞥了太子一眼,又觉得这本来就是她的事,有什么好担心,于是看向朱萸,随口道,“随你便。”
见她们二人这一山不容二虎的气势,李鹫好笑地扬了扬嘴角,梨涡隐约露出。
而魏王和兖王相视一笑,只觉无趣,他们这个太子实在是乏味枯燥地很,每每开个惊险刺激的话头,都好生好样的应,四两拨千斤、搅混水的好手。
兖王长眉一挑,索性顺水推舟,“文斗武斗无非就是斗草的儿戏,今日岁朝,万岁山内应有尽有,我看倒不如来一场相扑,一场蹴鞠,比一比谁是这当之无愧的女校尉。”
章朝女子文斗武斗,指的便是斗草,文斗则采来百草,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谁采的草种多,对仗的水平高,坚持到最后,谁便胜;武斗则比拼草的坚韧度,看谁的草不容易扯断,其实说到底也是内宅的找趣用的罢了,比的不甚精妙,只是赌的比较大而已。
至于蹴鞠,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人人皆可,但是相扑却不同,相扑在章朝坊间极受推崇,讲究以巧取胜,拼的是力气,角力之时难免撕扯衣衫,最后竟至赤膊上阵。去年正月十八,章禧帝曾带领后妃去往宣德门前观看百戏表演,其中便有女相扑竞技,陛下大喜,赐与银绢犒赏,却被谢家如今的当家人,也就是谢书玉的父亲,谢光,上书《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直指相扑为妇人臝戏,赤身裸体,出乖弄丑,请求重行谴责、律法废止。陛下虽禁了宣德门前的相扑,却对民间的相扑并无管制,由此可见陛下并不完全认同谢光所言,甚至有些不满。
兖王说时,轻松随意,好似不知其中隐晦,甚至还邀约李鹫与李饴道,“两位小娘子武斗,倒让我也想好好动一动,二弟、九弟,今日陛下也在,你我兄弟好久不曾比试,新岁便也来一场射金环,也好给陛下看看长进如何。”
李饴自然并无不可,欣然点头,“正想与二哥切磋。”
李鹫则看向左右为难的朱萸,以及状况之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王静则,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谢书玉身上,兖王为了让他开口,借了谢家的势,亦是踩了谢家的面子,王静则若当真应了这相扑,谢光哪里还能容忍这般一个新妇,怕是明日就会上门退婚,届时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王静则可以想退婚,也可以真的退婚,却不该是这般被逼着退。
朱萸自然也是不想比相扑的,那都是坊间粗俗女子才做的,她从来都没去瞧过一眼,可又不敢反驳二皇子,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李鹫终于说话了,并且说地清楚明白。
“二哥,我看相扑一事再议罢,只蹴鞠便可。”他不想让王静则参加相扑,这可以说是明目张胆地护着了,而这也是兖王想要的。
今晨,李昭便收到密信,魏王的人递了弹劾太子的折子,理由便是与有夫之妇有染,而今,李鹫越是护着王静则,不就越说明,此事就是真的,他不介意为魏王再添一把火。
“可是有何处不妥?”
李鹫坦然借口道,“天寒地冻,风刀霜剑,相扑不防,容易招致风寒,大朝会本是国泰民安的日子,若是伤身,便不是美事了。”
李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被李鹫护在身后的王静则,眼眸眯了眯,十分轻易地同意了,“还是太子思虑周全,只是有趣的相扑没了,太子可不能再不应我这一场射金环。”
“自然要应。”李鹫对于李昭年年如此的邀约已然熟稔地很,毕竟有他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太子在,才能让外人看看,他这个二皇子武艺多般精湛。
*
玉津园
章朝有宴射习俗,天子与群臣、宗室、外使等皆会在宴饮聚会时进行射艺比拼,李昭便当着群臣,请旨与几位弟弟比射艺,这已是年年大朝会上常有的,正逢章禧帝龙颜大悦,予以应允。
李昭得了允准,却还记得他好不容易做的局,拱手请求道,“陛下,今日我与二位弟弟在聚远楼偶遇朱家小娘子与王家小娘子有意蹴鞠立赌,陛下不如今日也一观以愉雅兴。”
武贵妃正陪侍一旁,闻此亦帮腔道,“圣上,这位王家小娘子丢失已十余年,被前中丞夫人寻回后便一直捧在手心,不曾多见外人,妾今日看了,是个有趣的性子,想必蹴鞠也别有一番新奇,陛下不如瞧瞧。”
正抬手饮酒的章禧帝,将金盏重新放回长桌,顿了片刻道,“王颐之的女儿?”
“正是。”武贵妃抬眸瞥了李昭一眼,继续道,“此女名唤静则,正值舞勺之年。”
章禧帝的眼神看向站在下首最前侧的李鹫,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戒,开口道,“叫人去准备罢。”
*
得知王静则与人打赌蹴鞠时,赵鸾鸾正陪坐在谢家夫人身侧,到底是两家姻亲,不得不寒暄两句。
何嫱自然也得了消息,更是知晓了王静则拿她儿子当赌注,原本在人前温良贤惠的面孔险些崩了,二人同往玉津园时,最后睨了赵鸾鸾一
眼,深恶痛绝道。
“爱其子而不教,犹为不爱也,赵娘子该明白这个道理。”
看见她被气地微微颤抖的肩膀,赵鸾鸾眨了眨上翘的眼眸,淡淡扬声回道,“令子不得我家静姐儿欢心,自是强求不得,何娘子消消气。”
声音传到几步远处,又被噎了一下的何嫱,背影更显几分怒气冲冲。
人走了,珍珠才有空细说,“鸳鸯还让人传信,此事让魏王与兖王看见,是太子殿下为静姐儿周旋了几句,为此还应下与两位殿下比试射艺,娘子,会否有些不妥?”
赵鸾鸾继续走着,思量道,“既是太子亲口答应,那便无事。”
若是不想,以李鹫的性子,有千百种办法应付过去,宴射之事好说,只是无缘无故,其他两位皇子为何要掺和到王静则的事上,即便是赌约有些问题,与他们二位也该毫无关系,怕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宴射本就是君臣同乐,而今又有三位皇子竞技,两位贵女蹴鞠赌约,整个大朝会半数的人都来了玉津园,想要看热闹。
赵鸾鸾坐于席上,很快,珍珠便将王静则寻来了,她指了指一旁的位置,让人坐下,询问道。
“你的蹴鞠队可寻够人?”
见阿娘没计较前因后果,王静则伸了伸舌头,正值在外跑了许久,饮了杯热茶,摇头乖乖道,“没。”
赵鸾鸾叹了口气,觉得有时候养女儿也真心累,一日日的全是糟心事,“你学蹴鞠没多久,白球不设球门,那些花样动作你不会,必定是要比筑球,可筑球少说一队也要十二人,今日你顾哥哥在,我已派人去找他。”
一听到顾伯玉,王静则就不乐意,“不要,我用谁也不用他。”
“那义妹可还有别的人选?”跟在珍珠身后的顾伯玉来时,正撞上这一句,面色不变,又问道,“亦或我换个问法,义妹此番比试,有几成胜算?”
王静则听他这风凉话的语气,愈发讨厌,斜了他一眼,“多管闲事!”
“如何是闲事,义妹的事就是我的事,义妹不高兴,便是让我不高兴,有人欺负义妹,义兄便该出手惩治,今日她们胆敢横行霸道、强人所难,来日就敢为鬼为蜮、暗箭伤人,如何能让其得逞,必要一击即中,让她们害怕。”顾伯玉逐渐走到王静则面前,站定,低身轻声笑道,“怕了,就再也不敢纠缠义妹半分。”
王静则抬眸对上顾伯玉幽黑的瞳孔,那张脸明明在笑,可是却又无半分玩闹之意。
她一直清楚顾伯玉的面目,是以极其讨厌他这幅阴险的样子,往日这阴狠手段也曾用在她身上,而今却要帮她,都用在旁人身上,一样的虚伪奸诈。
“顾伯玉,我不喜欢你,这些心思别用在我身上。”
“我也不需要你帮我。”
顾伯玉并不气馁,他也坐了下来,与王静则一同看向台下已然准备妥当的宴射,心平气和继续说服道。
“义妹莫非是想寄托输赢于随便几人,亦或者是运气?在场之中若寻一个真心想要帮你之人,那必然是我。”
“那位朱小娘子的赌约实在恶毒,义妹出嫁,少说还有数年之远,若当真遂了她的意,有何好处,恐还惹得义母心疼。”
“义妹不如短暂放下与我的恩怨过往,好生惩戒于她,也该让这京中贵女们知晓,你,并不好惹。”
第35章 皇子斗皇子30%丨义子40%丨太子……
明知顾伯玉又在巧言令色,王静则回头便想与赵鸾鸾告状,索性将这人的嘴缝住才好,可见到赵鸾鸾那双虽默然却暗含赞许的眼眸,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阿娘如今身边最缺的就是顾伯玉这般工于心计之人,那一夜,阿娘也告知于她,顾伯玉不会再害她,而今她明知自己一人难以取胜,又为何非要做个矫揉做作之人,顾伯玉要帮便帮,反正对她又没坏处。
王静则这般想,就瞥了身边的顾伯玉一眼,没好气道。
“顾郎君既夸下如此海口,那便在赛场用出全力,否则白惹阿娘高看你一眼。”
顾伯玉自又是一番应对自如,“都听义妹的。义妹继续赏宴射,我去为义妹寻人。”
台下的弓矢箭靶已然备好,章禧帝还为这次比射添了彩头,有几分让几个儿子争个高下之意,往常这宴射也不只这三位皇子,可今年陛下却并未让其他儿子下场,更显意味深邃。
官员内眷们,虽不敢议论胜败,却已然对结果了然于胸,二皇子出身武将,又擅骑射,大抵是要夺得头筹,而九皇子与太子年年你来我往,谁也不能压谁一头。
所谓射金环,便是宫人将铜环悬挂于支架上,持弓之人只要射穿铜环便算赢,只是这铜环小,与箭矢的大小所差不过分毫,宫人再摇动铜环,射中几率更是微乎其微,是以射十得五便算赢一局,三局两胜。
李鹫身穿明黄圆领箭袖,手握一把黑漆弓,依旧是平日待谁都满面春风的好好太子,李昭与李饴则各穿玄色与绛色,三人站于场中,抬眼对视间尽是暗流涌动。
待看到,从宝座之上走下,站在凭栏处的章禧帝,李饴心知,这一场宴射,不同于从前任何一场,坐在帝位上的这个男人终于老了,他开始在意,他的儿子到底谁能堪当大任。
他看着跃跃欲试的李昭,又看向好似什么都没体会到的李鹫,眉心蹙起,捏紧掌心的弓,射出了第一箭,铁脊箭破风而出,穿过铜环,擦出微弱火花,金属的碰撞声,清脆悦耳,亦震醒了台上台下看戏的人。
接下来的九射,箭无虚发,宫人敲响铜锣。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鹫,也张开了弓,连发十箭,铜锣再响一声。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了,一直以武艺自诩的李昭,甚至忘了张弓射箭。
李饴侧身看了李鹫一眼,并不意外,旁人不记得,可他记得,先皇后高氏一门,乃是开国武将,武氏算什么,章朝势弱,才叫一个区区小将凭借后宫裙带,坐上了这大将军。
“论巧发奇中,我不及二哥。”
这话是真的,只看这一局,李鹫的箭便比他拿的稳,亦比他轻松百倍,虽早知太子藏拙,可直至今日他才看清这人到底可以有多能忍。
李鹫放下弓箭,回目看向他,目露笑意,“若论箭姿出彩,我亦不及九弟。”
这句话一语双关,箭术更精又如何,章禧帝最喜欢的是魏王,儒家文臣亦对魏王交口称赞,今日过去,必是全朝赞许魏王之姿,或许捎带觉得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太子终于有了几分可取之处。
而李昭从讶异中回神,对这两位弟弟有了更深的憎意,武贵妃早早便提醒他,太子不可不防,可没想到一向不与他正面相争的李饴竟也敢在大朝会上让他难堪,一个区区小妃之子,仗着陛下恩宠,纵使有些迂腐儒生支持,底气不足,何以相争。
三人之间心思各异,这一场宴射,着实精彩,就连上首的章禧帝眼神都更深了几分。
太子第一次露出锋芒,朝中臣子,甚至是官眷们之中,也不免唏嘘几分,也更觉得这未来,官场之中必是汹涌更加。
看到这一幕的赵长胤亦是惊叹出声,“阿姐,太子殿下赢了。”
不精武艺之人自然无处分辨,但是赵长胤自幼跟随赵德丰学武,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李鹫的箭术,三十发皆中,撞击铜环的声音更轻,说明准头更好,就连拉弓的气力也更强更稳。
王静则听闻,抓着凭栏,瞪眼瞧了又瞧,只觉得太子殿下比射时的样子,与平素好生不一样,有些生人不近的气势。
赵鸾鸾并未搭话,只是深思,太子今日一鸣惊人,大抵是因为宝座之上那位的意思,储位之争许是要水深火热了,李鹫的心思深,今日是第一次,不是与李饴斗,而是给陛下看,他比李
昭在武艺更甚,而交子币之事会是助他登高的第二次,且这个机会马上就来了,届时李饴受挫,朝中风向怕是变的更厉害,这一切都是李鹫算好的。
如此兖王与魏王今日为难王静则,想来也是打算在陛下那斗一斗李鹫,此时无暇分神,也更好搅一搅这浑水,而且今日她将顾伯玉带来大朝会结交,想必很快,魏王就会发现书店与质库的干系,不该再等了。
她喊来鸳鸯,低声附耳道,“吩咐下去,加快印宝钞。”
自魏王砸店不成后赶上新岁,消停一段日子,赵鸾鸾却不敢歇,书肆很快开张,纸币如何印,怎么印,更是一直在暗中筹谋,以备随时出其不意。
鸳鸯得了吩咐,心提了又提,却不敢耽搁,连忙去做。
宴射毕,便是蹴鞠,顾伯玉说是去找人,却还真叫他找全了,整一队十二人,除王静则外,皆是男子,只是瞧着都不甚正经,虽穿得像模像样,却不怎么有礼,有几个一出来,便叫人认出,是长京城内有名的纨绔郎君。
王静则拉着顾伯玉到一边,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不是疯了!”
“义妹,成大事者便要不拘小节。”顾伯玉当然知道这些纨绔儿郎十分不顶用,可这又并非是比文采,是蹴鞠,常人还真不一定有这几个纨绔耍地厉害。“今日为的是赢,又并非比谁更有面子,当然今日丢的面子,自有义母再替你争回来,再不济,义妹自己又并非在意旁人言语之人,何苦自扰。”
早早见过他底细的王静则怎么可能被唬住,“好话坏话都叫你说尽了,你亲口答应阿娘要办好,却还拿我的名声去赌,顾伯玉,你死性不改!”
被骂地厉害,顾伯玉摸了摸额头,刚想再哄一哄,就瞥见了走过来的谢书玉,雅正端方的有名郎君,确是有几分京城贵子的出彩,只是他此时的面色更不好,并没有搭理出这个馊主意的顾伯玉,而是看向了王静则,冷冷出声道。
“今日蹴鞠赛,圣上也要一观,为了赢不择手段,反倒是俗不可耐,惹圣上厌恶,王小娘子若是想胜,不如尽力一搏,事在人为,而赌约之事,我可为你周旋。”
这话就差摆在明面上说,若当真用顾伯玉那法子不登大雅,恐自取其辱。
顾伯玉笑了,“谢郎君虽是太傅府的好嫡孙,未来朝中的庙堂伟器,可你既尚未入朝,又何来领会圣上的心,你说为我义妹周旋,方才在场时不说,如今又来做好人,是何意思。”
被反驳的谢书玉蹙了蹙眉,下三白的眸子有些狠意,他瞥了瞥被顾伯玉挡在身后的王静则,忍着耐心又劝一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日即便是赢了,来日也必要身陷声名狼藉的囹圄,还是莫要因小失大。”
王静则听着两个人在这你一言我一语,厌烦至极,更是没来由地对谢书玉的话再添几分烦躁,名声,都是名声,这一切便都来源于这几个字,自来了长京城,便如缠在了她身上,挣脱不得。
这二人,都说为她好,其实都不是好东西。
“都闭嘴!”
被吼了一声,周围都静了静,有些人往这看,王静则睨了顾伯玉一眼,冷冰冰道,“你揽的事你自己担。”
她必然是要赢的,至于后续出什么问题,看她阿娘会如何惩治他,届时阿娘顺便看清这人不可用,便省得这人还在她面前招摇,如此一举两得。
见王静则这般容易听了他的话,顾伯玉出乎意料地竟有些高兴,他看了看面如土色的谢书玉,假笑一番,便去换衣上场了。
珍珠担心地看着场中的情形,忍不住出声道,“娘子,那几人是长京城中有名的游手好闲之辈,您看若不叫随行的赵氏子弟去替,也是来得及的。”
赵鸾鸾摇了摇头,“珍珠,你还是太过计较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她随手点了点木栏边几个待上场的年轻子弟,轻声说道,“大古董商的独子、香丰正店的二郎君、庆郡王的孙子…,家中都是腰缠万贯之辈。”
今日顾伯玉让这些人在陛下前露了个好脸,来日他们卖个薄面给自家钱庄,岂不顺理成章,她便知道,今日带顾伯玉来,总有用处。
至于所谓名声,名声有什么用,纵使这些人在京中人人看不上,可不是也得捧着,若是能比得上人家家中权势财富,何至于还在这整日说些酸话。
倘若顾伯玉心中有数,赢地漂亮,让圣上出口赞许,又有谁还敢议论。
赵鸾鸾虽语焉不详,珍珠却懂了,自脱离太师府,与太子殿下为谋后,她便应该知道,娘子在意的早已不是这些后宅之事了。
台下王静则早已换好四色绣罗衫,踏入场中时背脊挺直,毫不露怯,正因一队都是男子,锦带缠头,足穿红靴的她,十分耀眼夺目。
许多还未见过这位新寻回的小娘子的人,第一眼便看地清楚,看台上的章禧帝亦是如此。
李鹫也知道二皇子的人所上弹劾他与臣妇有染的折子,可他并未避嫌,在王静则的小队率先踢过球门时,眉间露笑,主动与章禧帝称赞道。
“似蹴流星侵汉空,如悬宝镜在云中,左军这一队,当真个个都是翘楚,第一局堪称精妙绝伦。”
章禧帝慢慢点了点头,指了指王静则队中这几个出名的,却唯独没提王静则,他笑道,“素日蔫头耷脑的,场上见真章,这蹴鞠打地的好,庆郡王,你这孙子,打球时后发制人,叫人防不胜防。”
已然上了岁数的庆郡王,乐呵呵地起身回道,“陛下谬赞。”
这一场蹴鞠,任谁也不能说不精彩,赢地亦是光明伟正,台上的掌声都真诚许多,章禧帝也赏了彩头。
宴饮过后,熙熙攘攘的大朝会落下帷幕,东宫之中却灯火通明,太子随着宫中通传的内宦前往福宁宫面见。
第36章 哄帝心太子、章熹帝90%丨女主10……
此次入宫,陈琳并未跟来,皇城夹道之中寂静沉默,只有在巡逻的亲从官路过时,重甲再身,发出沉闷森森的踏步声。
李鹫黑眸收敛,顺着并不明亮的琉璃灯笼,知道这是去往福宁宫的路,福宁宫是章禧帝的寝宫,既非是谈正事的场合,却又过于私密,自先皇后去世,他便不曾去过,未知的地方,便会有脱离掌控的危机感。
正当他思虑之时,已是二更天,钟声始绝,宫门落锁,也便意味今夜大内发生之事再无人可知,所有人都在猜圣上连夜下令召太子,究竟为何。
等待内侍进门通禀,李鹫也已做好了今夜应对的所有打算,无论门内之人是何态度,要做的事情,都势在必行。
“官家有请,烦请太子殿下移步内殿。”
李鹫微微颔首,在他进去后,传话的内侍便悄悄合上了扇门,走了几步后,入目的是一张铭刻《无逸》篇书的座屏,《无逸》是骊国国君骊公创作的一篇散文,意在告诫后人不可贪图安逸,可放在章禧帝的寝宫内,却如此讽刺,倘若时时刻刻居安思危,又何至于将嫡公主许嫁北蒙。
即便内心盛满讥诮,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变化,低头迈步走到屏风后,隔着一段距离,对长案后的人,恭恭敬敬行礼,“儿臣恭请陛下万安。”
章禧帝的视线从批画的折子上,转到面前埋头伏身跪拜的人身上,将左手侧的一摞折子一个个全都扔了过去,厉声呵斥道。
“一个字一个字看,看看朝廷文武是如何弹劾朕立的这位太子!”
大臣们写的奏疏长,用的亦是较为厚重的纸张,一堆奏折砸过来时,十分有分量,李鹫仿佛不觉得疼,等到扔的声音停止了,才端正地直
起身,捡起离他最近的几个折子,一一看去,上骑都尉、宗正卿、尚书列曹侍郎,魏王党、兖王党早有预料,至于这位尚书列曹侍郎一向是中立派,只不过今日他的女儿朱萸输了赌约,竟也一气之下上书弹劾,不过也或许不只是因为朱萸,做个挡箭牌罢了,毕竟不能忘了,中立派中还有王家。
他将看完的奏折理好,叠在一起,并没有像章禧帝想的那般自乱阵脚,而是毕恭毕敬道,“陛下息怒,还请容儿臣辩驳一二。”
李鹫抬起脑袋,看着正襟危坐着的章禧帝,认认真真道,“陛下,此些纷杂言语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他们尚且不曾真实了解,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儿臣与臣妇勾缠不清,左不过是因为情爱禁忌之事总比旁的更引人耳目,儿臣与赵娘子结识于青城山,因言谈契合,又得知她困于内宅之事,曾出手相助,在她未和离之前,儿臣与她从未逾矩。”
章禧帝的眼神却并未因这一番言语而柔和半分,甚至更为锐利,愠怒道,“之前没有,而今呢?”
他对于这个儿子,管束甚少,一是因李鹫早慧伶俐,从不横生枝节,二是他向来对他的话奉命唯谨。不管不爱,却不代表,他对于这个太子不关心。
能坐上帝王之位的人,从小学习的就是如何成为一位帝王,除少数暴政乱政者,皆有帝王心术,年轻时想着如何紧紧把握皇权,老迈时便想着从儿子中选出一个如何模样的太子才能利国利民,延绵章朝国祚。
章禧帝在位衮实无阙,没有大功也没有大过,甚至可以说是庸碌,他的一生也便是围绕这两个问题,从前怕儿子们窥视皇权,现在又怕儿子不成器,无堪当大任者。
面对这句棘手的斥问,李鹫呼出一口气,俯身又拜,郑重恳切道,“陛下所问,儿臣不敢不答,儿臣确心系赵氏女娘,梦寐以求能将她迎为太子妃,做儿臣的妻子,儿臣孩子的母亲,翘首以盼能与她互敬互爱,相伴一生。陛下早前问儿臣,想选何人为太子妃,那时儿臣不知,而今既心中有答案,便不敢相瞒。”
“太子!”章禧帝不曾想过竟会在这个向来识大体的儿子口中听到如此荒谬的言论,“你是储君,耽于情爱,委实不堪,你让朝臣如何信服,让子民如何信服。”
李鹫并未妥协,据理力争,“此事与朝臣无关,与子民亦无关,儿臣能做太子,是因为陛下想让儿臣做太子,是因为儿臣能做太子,没有赵氏女,儿臣也是太子,有了她,儿臣亦还是陛下的太子,是子民们的太子,那为何不能迎娶赵氏女?”
“陛下,章朝并不抵制改嫁之风,她既已与御史中丞和离,儿臣与她相识相知,亦觉得她能担当太子妃之位,能够执掌东宫。儿臣不想因家世娶妃,亦不想因年纪到了而娶妃,世上能堪当太子妃之位的人,儿臣这二十年来,只看见这一个,自然要争,自然要抢,儿臣唯恐,错失良机,以致悔恨半生。”
他又看着长案后章禧帝眼角的细纹,眼眶微红,“爹爹,儿臣深知太子难当,亦或许做不到史书称赞,但儿臣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倘若大局如此,儿臣亦可以为此忍耐,但而今爹爹潜心治理,章朝欣欣向荣,儿臣只想守好您交给我的东西,守好儿臣自己的东西。”
父子二人,从不曾真心坦白交流过,章禧帝原先只觉得太子虽心性稳当,却不如老九老二聪慧练达,如今听见这一番话,更觉得事事平平并没有错,做好一个守成之君,未必会输给一个创业之君。
毕竟他自己也并非功德盖世之圣主,如此心便偏了一些。
他今日叫太子来也并非是为了责怪他,只是敲打,不曾亲近过,是以才寻个契机,联系父子感情,“你是太子,抢个女人不算什么,所以之前朕没管你,这些折子亦是留中不发,但是你现在过了,上书的大臣愈来愈多,你若想娶那个赵氏女,便要想办法让她能名正言顺。”
李鹫听懂了,埋头拜道,“谢爹爹容了儿臣这一次的私欲,儿臣明白爹爹的用心,自大朝会三月前,儿臣便苦练箭术,勤能补拙,儿臣不想让爹爹忧心了,也不想再做人人口中的木头太子。”
章禧帝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是知道臣民私下的议论,更知道太子老实,不争不抢,一心等着他给,如今第一次争抢一个女子,又立志追赶老二老九,不曾有半点错处,便是硬要说哪里不好,还是太老实,这个性子是要磨一磨。
章禧帝平庸,且慢慢识得自己的平庸,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登基时妄想匡扶社稷,春风满面的陛下,他狠辣且睚眦必较,内心战战兢兢,怕史书留下他一丁点的污秽,也怕未来的章朝之主过于贤明果决、锐意图治,那么他这位陛下,也会变得如此不值一提,所以面对庸碌却还算合格的李鹫,他才会放弃曾经的那份厌恶,生出一份偏爱。
李鹫一直知道,帝王的偏爱,太重要了。
若非魏王得宠,仅凭一个兖王,他不会如此难捱。
走出福宁宫的那一刻,李鹫望着夜里寥落的星光,即便压在头顶的那把刀还未开始落下,却第一次有了些许轻松,一旦得到章禧帝的许可,为了努力,为了坐稳太子之位,他与兖王,与魏王的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算,而且,他终于快要得到她了。
可皇城这一夜的风平浪静,却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魏王府
宫里的探子再三确认得到的消息传到李饴手中,让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李瓒也满脸郁闷,“陛下既不曾大发雷霆,亦不曾回复奏折,这是什么意思?”
人都被趁夜叫去了,为何又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九哥,若不再安排些人,在明日朝会上当面弹劾?”
“不可!”李饴制止道,“没有风声,就是陛下的意思。不管李鹫用了什么手段,陛下秘而不宣,便是定了这件事不需再提,以陛下的性格,你这么做了,怕就是离失去圣心不远了。”
虽面上还算平静,但他心中已波涛汹涌,陛下对李鹫的容忍,比他想象的要多很多,此事若成,太子之位必然地动山摇,可如今,事情被压下来,就代表,陛下对他是有不满意的,必然是因为不满意,才会让一直失宠的李鹫,都能逃过一劫。
可他自认处处用心,不曾越矩,不曾违逆过任何陛下的心意,到底是还有何处不满,既已要真心立储,为何还要犹犹豫豫,兖王鲁莽,太子不得圣心,这帝位本该就是他的!
一旦有了一丁点的不自信,李饴依靠章禧帝所建立起来的高楼,便有坍塌的趋势,他精于算计,心中虽不信,却已经隐隐有了巨大的担忧。
而就在这时,赵鸾鸾的动作又给他乱上加乱。
“三不欺质库”,更名“三不欺钱庄”,竟然开始发行宝钞了。
这件事并没有在京中引起多大的波澜,任凭这宝钞比那交子如何的好,所有人都知道,最迟不过一月,这钱庄必然关门大吉,卷钱跑路。
但这些都没有影响赵鸾鸾的动作,她的钱庄有条不紊,第一个要拉的客就是万家。
赵鸾鸾找上门时,万家都还满头雾水,自来了这京都,她们认识到了什么是达官显贵,这长京城里随便碰到一个人物,都可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便是倾家荡产都是轻的。
万家夫妇每日想的都是如何结交人物,四处送礼打听,唯恐哪里惹到别人痛脚,没个好下场,这京城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做,索性还有广陵郡的铺子入账,除了一家人的花费多了些,倒是与往常并没什么区别。
第37章 当恶人义子80%丨女儿、鸾鸾20%……
赵鸾鸾并非是一人来的,她还带了王静则与顾伯玉。
万躬亲见到自己的亲侄子自是无甚奇怪,但对带着王静则登门,且扬言是来问候拜访的赵鸾鸾,十分防范。
他做生意做到如今这个份上,是牛神是鬼怪,难免也能看出些,旁人都说这御史中丞夫人是失心疯了才要和离,可他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那日他见她,利口辩给,寸步不让,便是当时在场的王氏人都能被她算计地哑口无言,怎会自掘坟墓。
紧跟在赵鸾鸾身
后的王静则见到万躬亲,一时恍惚,半年过地极快,从前在万家常常见到的人,如今都觉得陌生的很。
她走上前去,像往常一般叫了他一声,“爹爹安好。”
听到王静则这一声“爹爹”,万躬亲伸了伸脖子,待看清眼前亭亭玉立的人,半晌才心叹一声,贵气养人,这才多久,便不是曾经那个养在后院时疯闹的小丫头,如今虽也还是张扬,却礼数周全,万福礼行地随意却端正,反倒是与自家几个儿女瞧着格格不入了。
便就是顾伯玉,入了王氏族学,也丢了那份小郡出生、不合时宜的眼神做派,站在赵鸾鸾这位贵妇人身后,长身玉立,今非昔比了。
他将人迎进去,虽尚不知卖的是什么药,但是也秉持着不交恶的心思,只当是个有些许联系的亲戚。
对于王静则,也是没了从前的颐指气使,反倒是客客气气。
“许久不见静姐儿,是长高了不少,还是赵娘子心细,将静姐儿教导得这般才貌得体,也是从前我与顾氏失职,一心扑在家中生意上,反倒忽略了孩子许多,曾经在广陵郡,生意好做,便是一刻不停,想攒下一份家业,如今来了长京城,亲眼瞧着旁人家的孝子贵女,当真是羡慕的很,只是竟还是腾不出空来,这京都的生意实在难做啊!”
说起这生意,万躬亲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苦苦支撑,却收效甚微,只差明说万家如今是那瘦死的骆驼,救不了旁人,也救不了自己,若是求他办事,那是办不成的。
王静则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养父的心思,最是利己,好事往上攀,坏事往外跑,是一丁点都不肯吃亏。
这些年能在广陵郡扎根,也是因为娶了不少小妇偏房助力,更不提给那些地方官送了多少礼,每到年节的时候,便是她死去养母最忙最难熬的时候,便是熬瞎了眼,也是得明明白白地理好各家送多少礼,说什么祝福话,便是哪个官人家得宠的小娘生辰,那都是要记得清清楚楚。
投机取巧的事做了不少,若是真让他冒险搏一搏富贵,凭自己的能力去赚,那可真是逼尼姑上轿,秀才吃屎。
但为了她阿娘的大业,万家今日这钱是不出也得出,更何况,以阿娘的能力,万家这是吃亏吗,怕是日后赚了还不知怎么谢天谢地呢。
“爹爹,长京城是章朝国都,北方的牛羊马匹,南方的水果干品,江淮的粮米鱼虾、远洋海船带回来的青蟹牡蛎,应有尽有,这小生意好做,大生意好做,最难做的就是这小门小户的生意。万家这才进也难,退也难。”
“您不仅要养自家人,也要养广陵郡的万家人,还要养跟着您吃饭生活的雇工掌柜,这担子重,若还凭着在老家时的路子过活,定是无功而返,还是要破釜沉舟一次,功名马上取,富贵险中求,万家缺一个机会。”
万躬亲听着这小丫头教训自己的话,到底是忍了又忍,假笑骂道,“真是长大了,会替父分忧,只是这外头生意上的事,动辄牵连根系,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还是要求稳才好。”
赵鸾鸾开的钱庄,谁人不知,他们这是想拉万家下水,绝无可能。他虽看清赵鸾鸾的能力,却也绝不相信,在生意上,这人还能杠过他。
交子铺,万万动不得。
被人拿自己的话堵了回来,王静则也没使性子,她看向一边的顾伯玉,眼神不客气地暗示他说话。
万躬亲不把她放在眼里,但是被自己的亲侄子坑了,那也是要捏紧嘴皮子里往里咽。
从前顾伯玉对于王静则这番撒泼算计的性子,最是厌恶,如今却是要涨她志气,灭自己家的威风,虽有些微妙却是顺着她的意思开了口。
“姑父,侄儿也觉得,万家是该改辕易辙,另寻出路。”
顾伯玉这番话,也确实让万躬亲的笑模样消失地彻彻底底,眼神收敛,嘴唇抿起,更是侧头瞥了一眼陪坐一旁的顾氏,有些发难。
顾氏也不知道,这个侄子是在做什么,只能打圆场道。
“伯玉,你一心读书,不知这生意场上的事多繁杂难辨,你若真心为你姑父好,便该在科举上下功夫,会试在即,可不能出差错。”
面对顾氏的劝诫,顾伯玉心中拧了拧,顾家不如万家,若非姑姑嫁给万家做续弦,恐如今早不知败落成什么样子,所以他一向对这个事事照顾他的姑姑尊敬顺从,没有姑姑便没有顾氏,没有姑姑,他便不能来到长京城,入族学,而万躬亲也知道他最是顾忌姑姑,所以很多事上,若不如他意,便是定要与姑姑为难,而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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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躬亲擅伏低做小、落井下石,他也是,不同的事他还有些对自己人的良心,也因此他们两个都精的人遇到一处,必然是他这个小的比不过万躬亲这个老的。
只是,今日他来,也只能先让姑姑难做,长痛不如短痛,一时为难后,待他高中,待钱财如流水铺天盖地而来,一切都会好的。
顾伯玉不管自己的内心扭曲成何种模样,四平八稳解释道,“姑姑,正是因为我以姑父为重,所以才多嘴多舌,万家是我的底气,我都知道,我感恩姑父,亦听姑姑良言,富商难立,覆车之轨,举目皆是,为何非要挣扎在泥沼之中,不敢脱身。”
他又看向万躬亲,以利循循善诱道,“姑父,您大概已经知道我义母所开质库钱庄,我生在富商之家,怎会不知交子背后的危险,但此次不同,义母的背后是难以想象之人,姑父担忧万氏难以于京城立稳脚跟,这是最好的机会!”
“当年陶公,三次散尽家财,而三次积累巨富,其财产几乎占据郡城的一半,我万氏亦能,来日莫说是在国都积累一分家业,便是皇商,那也是触手可及,姑父怎可因胆怯之心而无所作为!”
顾氏见他竟是在指责万躬亲,当场便坐不住了,顾氏依靠万氏,怎可如此随心所欲,她坐不住了,从位置上起身,拉着顾伯玉的手,想让他对万躬亲跪地道歉。
可顾伯玉却没有给她一点挽回的余地,他的眼神中是毫不遮掩的欲望和野心,言辞凿凿,掷地有声,“姑父怕了,可以继续挤在这环西街的窝囊之地,可我不能,为了姑姑,为了万氏与顾氏,我不能,我已借您的名字,于书肆置业,姑父明白,这家书肆代表什么,万氏马上就能脱离现存的牢笼,一飞冲天!”
书肆的雕版印刷,确实足够掩人耳目,但联想到如今发行的宝钞,万躬亲还有什么不明白,顾伯玉竟然擅自妄为,这是将他强行绑到一条船上。
即便如此,万躬亲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猛地一拍案桌,瞪眼寒声质问道,“我不曾分你半分万氏资业,你如何能借我的名字。”
顾伯玉毫不掩饰道,“姑父的章印不难拿到,寻人拓印个一模一样的便是,我已寻得父亲同意,手中顾氏半数资产皆已投入书肆,我亦为姑姑、姑父打算,来日钱庄成事,万氏与顾氏必要同行携手,再不畏而今难堪之境。”
虽然说的好听,但是实质就是,他并没有按照赵鸾鸾建议的那般,想办法劝万躬亲投入万氏资产,他看到了这门生意的巨大潜力,连夜去信送往广陵郡,让顾氏入股大部分,只分给了万氏一点点,可就这一点点也够用了,只要让万氏无法否认与这家书肆的干系,赵鸾鸾交代给他的事就算完成了。
赵鸾鸾说的有一句话真的很对,她很了解他,也看透了他,即便是受万氏恩惠,他真正在意的还是顾氏,万躬亲想利用他未来的功名,对他来说,万躬亲也一样,是一个浅薄的可以利用之人,他唯独在意的是他姑姑。
他并不怕万躬亲因此事而怨恨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来日未必不是万氏求他。
万躬亲听到他盗取章印,已然是暴怒,待知道他是用顾氏的一点点薄资便想
拴住整个万家,当即从位置上走下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极重,声音在整个堂中回荡,顾伯玉的脸当场就肿起一片,疼地他生理性地阖了阖眼,咬住牙,才不至于痛出声。
“好一个读书人,这就是我的好侄子,我供你顾氏攀附,供你去王氏族学,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顾伯玉,你要记得,你还不一定能考上官位,你顾氏还是靠着我在苟延残喘,你怎么敢,你怎么配!”
万躬亲全然不记得之前姑侄二人谈笑风生时的融洽,红眼瞪着眼前害万氏入泥潭的人,完全无法控制地辱骂。
王静则看着眼前这一幕,惊讶地扬了扬眼睫,她还是第一次见顾伯玉这般狼狈的样子。
他一向在万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尤其是与万躬亲,好似亲父子一般,完全一丘之貉,而今闹翻了,实在稀罕地狠。
她看了身边的赵鸾鸾一眼,不知这般情况该不该管,若是任由下去,万躬亲不会停手,这人是个十足狠心的奸商,也是刽子手,一旦涉及利益,别说侄儿,便是亲儿亲女,也是能打杀的。
顾氏在一旁拦着,虽也是怕,但却是不敢让开。
赵鸾鸾眼见顾伯玉狠心做了这个恶人,倒是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会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届时虽不能完全避过祸事,但也能糊弄过去,左不过是被责难一番罢了。
她倒也不介意被利用,毕竟于她来说,不算什么。
想了想,她瞥了瞥还在看热闹的王静则,有些猜测,莫不是为了讨好王静则,毕竟当时的条件是讨得王静则原谅,但是好像一直收效甚微,而今日再拿她做挡箭牌,怕是会让人炸了,功亏一篑。
第38章 要名分万家50%丨太子鸾鸾50%
不过这到底是幼子心事,赵鸾鸾没有多想,在万躬亲险些又要动手时,寒眉微扬,开口打断了他。
“万主君何必动如此大怒,我今日来并非为结仇,有何事是不能坐下来说的。”
万躬亲当然知道只顾伯玉一人做不成这事,这背后出主意必是眼前这个蛇蝎妇人。对顾伯玉发怒,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侄儿除了万氏,便再无依靠,可对于赵鸾鸾,他尚且拿不出主意。
扬起的手虽放下,但眉间的戾气不减,没了方才的客气,质问道。
“赵娘子敢在京城做大生意,我敬佩你巾帼不让须眉,可此事凶险万分,你蛊惑我侄儿,强行将万家与顾家拉入这旋涡,是卑劣无耻,如此我便是拼地鱼死网破,也必不能让你得逞。”
“哦,是吗?”赵鸾鸾来了兴趣,坐直身子,“万家主想如何与我鱼死网破?”
见她非但不怕,反倒得寸进尺,万躬亲有些装不下去了,他心里还是看不起一个女人的,一忍再忍,忍不下去,嘴脸便有些丑恶。
“虽万家来京城晚了许多,但是也待了些日子,恰好,前不久有人告诉了我,京城交子铺之后的人是谁,这强买强卖的名声,想必对方会非常乐意宣扬,我劝娘子一句,还是莫要在我这蠢侄儿的身上再费心思,万家不会因此沾一点脏水。”
赵鸾鸾手指轻点几下桌面,轻笑两声,同情地看了一眼被骂蠢的顾伯玉,“万主君釜底抽薪的勇气了得,只是我又并非来害你,何必捅自己的盟友一刀?”
她的模样太过游刃有余,仿佛有十分把握能打动他,万躬亲一时间有些好奇,她到底握着什么底牌。
见他不信却又探究的眼神,赵鸾鸾也不打什么哑谜了,胳膊枕在两侧扶手之上,毫不避讳道。
“万主君既然已经知道是九皇子在背后手揽一切,你所言的断尾求生之举,又怎知不是将万家送上绝路,储党之争,万主君是决心站位九皇子吗?”
“玉哥儿是我的义子,主君你又是我儿养父,我们的关系就算是打断骨头依旧连着筋,我不妨与你说一说心里话,今日之结果,皆是王家一手推动,他们恨急了让王家丢尽面子的我,对万氏亦是恨屋及乌,便是日后万家搭上了关系,王氏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让流水般送出去的白银,起不到丁点作用。”
“万主君当真能承受住这般代价吗?”
赵鸾鸾的瞳仁是极黑的,含着对王氏一脉的憎恶,还有如泰山压顶般的野心,这一声叩问更是戳到痛处,开始让他心中隐隐惊慌。
“我与魏王的交手,算到现在,已是第二次,第一次我借他的手,打出钱庄的名声,而今这二次,我会借他的手,让他自掘坟墓。”
“魏王手中有市令署,我身后有京兆伊,而除了这些,我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万主君不防看看再想,我到底会不会输。”
一直缄默站在身后的鸳鸯站出身,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一本密折承于万躬亲面前。
万躬亲眼神落在折子之上,手指在半空停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拿起打开,这本密折并未有署名,可其中所写密辛,是万躬亲这种人,一辈子都不该看到的,他下意识胡乱合上折子,心中百转千回,他想问赵鸾鸾是如何拿到的,又刹那间想起她方才所说的话,京兆伊,而今的京兆尹不就是太子嘛。
赵鸾鸾当真手段非常,没了王颐之,还能有太子,太子竟还将如此要事全权交予她,而她也只用一个区区顾伯玉,就扯了万氏难以脱身。
“万主君,我今日来是带足诚意的,玉哥儿关心则乱,他说不明白,我便说得再明白些,主君面前最好的路,就是助钱庄活下去,这也是主君最该走的路。”
“书铺的生意我交给了玉哥儿,钱庄的生意我会交给万主君你。”
万躬亲不信赵鸾鸾与太子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会将这泼天富贵拱手相让,但是赵鸾鸾的的确确是白纸黑字地写好了。
即便心中再怎么千回百转,事情走到这一步,在天黑下去的那一刻,他还是点了头,他到底还是有些血性,虽恨平白被牵着其中,但赵鸾鸾所给的东西,已然让他看到九皇子败倒的曙光。
万家,或当真可一飞冲天也!
大概是闹得有些僵,姑侄二人都有想先避一避的心思,顾伯玉并未在万家留宿,而是随赵鸾鸾一同回了赵府。
回府的马车上,顾伯玉掩去眸中的算计,不解道,“义母当初只是想让我拉万氏下水,以此招揽其他商户,而今却突然将大部分钱庄经营权放手于我姑父,忠臣不侍二主,更何况涉及资财,倘若之后姑父之心与义母相悖,岂非于大计不利。”
这话中暗戳戳的挑拨,让原本还满头睡意的王静则霎时清醒,斜眼看了这人一眼,待看清他尚且还肿着的半边脸,嗤笑道。
“小人之心!”
“你不过就是不满我阿娘未曾将更赚钱的钱庄的交给你,装什么。我告诉你,我阿娘的东西,想给谁便给谁,你只管听着便是,小心贪多,撑死你!”
王静则嫌弃人时是真不给半点好脸色,大大的杏眼中尽是鄙夷。
可顾伯玉也不是个会吃亏的,他自认为今日在堂中是处处顺着她,做的没半点不对之处,凭什么还要被骂,而且这话也说得太难听,“义妹,人不能做白眼狼。”
“白眼狼?”王静则这回比从前冷静多了,没有一点就炸,反而摸出了顾伯玉的路子,反怼道,“若非今日我阿娘让出钱庄利益,你还能只挨一巴掌就出来吗?如今反倒说风凉话,你说,谁是白眼狼。”
没想到被反将一军的顾伯玉愣了愣,一时间倒是看着对面人白嫩的脸颊,没能接下去。
王静则在他的目光下,假笑一下,转开了脸,顺带翻了个白眼,奈何生得杏脸桃腮,并不怎么有气势。
几次三番被人嫌弃,顾伯玉今年到底不过才十七岁,心里也渐渐升起了几分烦躁,对于繁冗的人和事,他从不多用心思,这也是第一次讨好女子,真是被王静则激出了想要不管不顾的脾气。
但是,口中的软肉咬了又咬,忍了又忍,硬生生止住声,没说话。
赵鸾鸾对于顾伯玉憋屈的样子装作没看见,却是解释了他之前问的话。
“钱庄与交
子铺,区别不过是揽财剥削的多与少,魏王之所以能在京都纵横多年,背后是官家的默许,今日我能在他手中抢走纸币之权,官家难道不会担忧日后我会贪猥无厌?”
“依我与太子之见,魏王与我,官家都不会信,他一定会想将纸币牢牢握在朝廷手上,一旦掌管纸币流通的衙门建立,钱庄运行必然要受掣肘,届时太子会推举我为女官,这才是最终目的。”
“万躬亲商人鄙薄,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玉哥儿,你的心不该全都放在争利之上,钱财是没有尽头的,万家与顾氏将来都要依赖于你我,你在担心什么?”
顾伯玉不爱听人教育,但是赵鸾鸾的话,却让他无话可说,更不得不服,原本还郁闷的胸腔,被说得连最后那点矫情都没了。
“是,义母。”
当然赵鸾鸾的原因也不仅仅是这些,王氏虎视眈眈,李鹫身为太子,又身份特殊,党争与仇怨,一个人挡不住,她要匡扶赵氏一门,让自己能彻底站稳脚跟,而赵氏是武将,眼见南北边疆紧张,届时战争打起,赵长胤要从军,她要顾全的就不仅仅是钱,还有粮,她没有八只手,若要试试亲力亲为,如何管得住,万氏、顾氏皆为她用,她能按住这两家,大计便不会走错。
*
是夜,弥天大雪,入木三丈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白幕,陈琳打着伞跟在李鹫身侧,身后跟着东宫的侍卫,待等人扣响门环,黑色大门幽幽展开。
李鹫身披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以及全部身型,门童却一眼认出,恭敬地站到一旁,请人进去。
这样的夜,不知是第多少次,赵府的路,李鹫也已经走了不知道多少回,一行人轻车熟路地走到院子内,室内的烛光还亮着,李鹫的眼睛却已经从看窗外,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他脱下斗篷递给一边的陈琳,一人走了进去,屋内燃着炭火,一进门,便中和了李鹫身上的冷气,发丝上沾染的雪化了,雪水湿了额头,却并不显狼狈。
这个时辰,珍珠和鸳鸯不在,李鹫往里走,待看到躺在看窗边环椅上好似睡着的人,眼神温和下来,等在一旁将手烤地热起来,小心为她摘下头上的像生花和发冠,长发散下柔顺地搭在她的肩上。
青丝如瀑,脸若银盘,唇上还染着鲜红的口脂,比白日里见她时,更冷,更美,美得像一首清冽的古词。
李鹫看了许久,久到赵鸾鸾都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才恍然般握住金篦,一点一点顺着乌黑的发丝,从她的发顶到她腰间,梳的每一下,都在兀自按压着心中的悸动。
赵鸾鸾没发现李鹫一人的这一场动心,只是在看见他时,眉梢不自知地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与他分享着今日的成果。
“事情处理好了,万家虽不起眼,但此时也确非他不可,万躬亲是个惯会经营的人,有他在,与其他富商的拉扯便不成问题,我们此时最需要的不是多少富商另起炉灶选择我们,而是要让魏王害怕。”
“人一旦害怕,便会不择手段,他动了,我们才能顺手推舟解决掉他,一旦交子铺倒了,事情迎刃而解。”
“只是你那边,还需按兵不动,切不可打草惊蛇,要待我拿到钱庄,否则陛下大抵不会再给我们染指的机会。”
今日给万躬亲的折子,是太子交给她的,那是要送去天子案桌前的密状,状告魏王以交子铺所获暗利贿赂包庇贪官、结党营私的证据,皇子争斗,拉帮结派是必须,可是不能被捅到明面上。
只这些东西,其实就已经让太子扳倒魏王,只是若此般,交子铺必然会直接被查抄,到时候回归到陛下手中,她们在钱上捞不到任何好处,只有在扳倒交子铺,富商认准钱庄之后,这掌握钱的东西才能到她们手上。
“好。”
李鹫应地极快,声音沉稳温和,不见半点不愿。
只是在赵鸾鸾在说完此事,又说起粮食买卖,之后不断分析局势,且不见停顿时,梳发的动作停顿,他抬头看向镜子里人漂亮的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抑郁。
“夫人想与我说的,便只有这些吗?”
这话问地让赵鸾鸾原本要说的话都忘记了,两个人的目光在铜镜中交汇,一时间室内悄然无声,大抵是终于看出了李鹫眉眼间的一些小心思,她笑了笑,好脾气地主动问他。
“你想听我说什么?”
李鹫看着她多情的眼眸,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句句真心道,“我想听夫人说的任何事,可更想听夫人你的事,想听你说,今日作画否,练舞否,所用何膳,午睡可好,万家此去是喜是累……,比起旁人,我更在意你。”
从前的日子,李鹫从没说过这些话,赵鸾鸾不禁回想之前,她们之间说地更多的好似确实是正事,只有在府中其他人在时,才会谈及一些闲碎琐事,私下更多地忙着手头的计划安排,她觉得这般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有时候不说什么,但不代表不懂。
只是没想,原来他是想与她说的,竟是憋了这么长时间。
赵鸾鸾自己倒是无所谓,说这些也没什么不好,反正私下里二人间,自然也是说什么都行,他既这般委屈,这般想听,有何不可,是以她仔细回忆了今日的经过,一一认真回答他。
“我喜欢在阳光下画画,今日大雪,便并未作画,午膳前闲来无事,练了前日学的采莲舞,名为莲鼓越歌行,自以为舞地也还尚可,午膳与平时倒没有什么不同,府中的厨子做了一道酒烧香螺,还算不错,因下午要去万家,就没有小憩,至于去万家,说不上喜也说不上累,只能说一切都尚在掌控之中罢了。”
“这般说起来,这一日,倒也还算可以。”
听着赵鸾鸾一字字回答,李鹫虽没看亲眼看到,却在心中勾画了她这一日的模样,眉头都满足地翘了翘,不再似那个木偶般的太子,反倒少年爱慕,朝气蓬勃。
这一幕也都被赵鸾鸾在铜镜中亲眼看到,她心中不免动摇,甚至想去摸一摸那双看着她入神的漂亮眼睛。
李鹫太了解她的眼神了,又刚刚得了她的纵容,放下手中的金篦,在环椅旁蹲下,主动抓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那双手染着蔻丹,指节分明的指跟上带着绿松石戒指,是一双金枝玉叶的手。
赵鸾鸾被他带着手,从他瘦削的下巴,经过软热的唇,一路摸到高挺的鼻子,看到他眼帘轻轻垂下,如同细腻的丝绸,透着无尽的柔情,手指从他的常常红润的眼尾,摸到形状漂亮的眼睑,又被他握着,张开手心,完全覆在了那双勾人夺魄的眼睛上。
明明她们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却好像近地暧昧至极。
李鹫薄唇微微抿起,在一片黑暗中,试探着问她,声音温柔似水。
“陛下召我入宫时曾问我,与夫人是何联系,我回答了,我说,我想娶夫人做我的妻子,做我孩子的母亲,做我百年之后生死不离的同穴合葬之人。”
“可再嫁总是招人忌讳,夫人嫁过,亦知大族宅门之内何等磨人,皇室必更甚之。他说让我想办法让你名正言顺,可实则却是我千方百计想夫人让我名正言顺,我比王颐之年轻,比他懂何为娘子,娘子是家中之主,是我心爱之人,要言听计从,此生唯一。”
李鹫看得懂人心,所以他能预料到赵鸾鸾所担心的事,正如赵鸾鸾从前回答王静则的那样,她不会轻易再嫁,更何况是皇家。
可他有些等不得了,春闱将至,那几乎是他能等的极限。
所以在说完这些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后,他又毫无道德地卖惨,博同情,不达目的不罢休,“夫人可否可怜我,心疼我,即便是看在这一双眼,一张脸上,春闱之后,让我能有个名分?”
赵鸾鸾收回手,眼神低低落在眼前半跪在一旁的人,玉面郎君,儒雅太子,此时此刻在她面前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却又因为心中
忐忑不敢睁开眼看她。
他总是这样,明明真心却又在作假,小心翼翼、心事重重惯了,便总想用这些手段来获得想要的东西,在她面前就是扮可怜。
面前的李鹫并不是足够真实的他,但又是他,他在她面前始终不敢露出完整的自己,可她竟好似并不在意,甚至在此时她还在好奇,想知道当太子放下这一身架子,全身心信赖依赖她时,是何模样。
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想法,赵鸾鸾叹了口气,在李鹫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而呼吸微重时,抬起他的下巴,突然吻在了那双常常引她遐想的眼下。
李鹫霎时睁开眼睛,面容耳朵通红一片,他就那么直勾勾的睁着眼,看着眼前的人亲他很久很久,等到离开后都舍不得闭上,双眸因为干涩而红地厉害,心中的自己更是大口大口地呼着气,表面却强装镇定。
“夫人的承诺,既给了,必是作数的,我便等到春闱之后。”
说完着一句,在蒸腾翻滚的心跳中,凭着感觉摸出袖中那块缁色手令,塞到她手心,甚至忘记说是做什么的,便匆忙而逃。
走在冰冷的大雪中,李鹫热地整个人都快化了,他没有猜到赵鸾鸾会直接亲他,整个人完全状况之外,超出了他所有的计划,直到回到东宫,冷静下来,才有些后悔不该走。
第39章 一计出鸾鸾80%丨义子20%
第二日
赵鸾鸾同王静则从香丰正店用过晚膳回府,马车拐过热闹的小御街,周围便寂静下来,冬日夜黑地早,车厢内点着灯,一车人借着微黄的光,正在小憩,无人说话。
正在此时,变故突生,刀剑交手的声音,划破车厢内的安逸,血腥味蔓延,马儿惊鸣,开始横冲直撞。
赵鸾鸾稳住身形,快速起身掀开车帘,车夫已经不见了,还没等她抬眼看清刺杀的人是谁,一把锃亮的刀直直朝着她的面门而来,只差一毫便要取她项上头颅,却有另一人从背后赶来,在刺客动手之际,将他割喉而死,滚烫的血喷涌而出,甩到赵鸾鸾的脸上,她却来不及惊恐,牙齿紧咬一瞬,高声道。
“拉住马车!”
在马车即将撞上墙壁时,那人果断回头猛拉缰绳,终是稳了下来,继续朝着赵府的方向疾驰。
赵鸾鸾用手擦去溅在眼睛上的血迹,但是夜太黑,只能分辨出是两拨人,一拨人要杀她,一拨人来救她。
对方的人数显然很多,否则赵府的护卫不至于如此被动。
马车依旧在跑,却仍能听到一路追赶厮杀的声音,鸳鸯和珍珠手忙脚乱地为赵鸾鸾擦干净脸上身上的血迹,无比惊恐,这也不怪他们,毕竟何曾遇到过这般情形。
王静则倒是还算稳得住,只是脸很白。
马车行至赵府门前,赵家侍卫显然都有经验,明白情况不对,很快冲了过去,打斗声渐熄,一行人虽然狼狈,但也算安全回到了府上。
进了澄碧堂,赵鸾鸾才开口问他们是谁,虽然内心已然有了猜测。
黑衣人摘下面罩,他长得很年轻,眼神并不锋利,只是却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意味,话也非常少,简短地说清楚,便离开了。
赵鸾鸾在他走后,拿起挂在腰间的缁色手令,那人只说他们是高家的部曲,令牌在谁的手上,便护着谁,高家是太子已经覆灭的外家,手令亦是太子给的,想必李鹫是早早料到有这一出了。
王静则也在这时回过神,声音很轻,还带着惊惶,“阿娘,是魏王要杀我们吗?”
“嗯。”
赵鸾鸾捏紧令牌,上面坚硬的纹路硌地手心越来越疼,她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魏王心狠手辣,原来一开始便不想接招,只想杀人。
杀了她,一劳永逸。
珍珠气地口不择言,“天子脚下,这些皇宫贵族,竟也敢如此胆大包天。”她们娘子即便和离,也是主君的嫡亲女儿,赵氏宗族的珍贵姑娘,他们怎敢杀人灭口。
赵鸾鸾没说话,今日魏王如此行事,来日便不要怪她赶尽杀绝。
*
魏王府
“失手了?”
李饴看着丧着脸进来的李瓒,心中虽有准备,却也难免遗憾。
李瓒十分不爽,一张嫩脸满是阴霾,“都是废物!养了他们多少年,竟连个女人都杀不了!”
“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李饴压低眉,神色严肃,“赵氏是赵德忠唯一的女儿,赵家有不少退伍的军士随赵鸾鸾一同来到京都,又有太子插手,必然是难的,只是此次一击不重,机会便没有了。”
想到如今赵鸾鸾的步步紧逼,李饴不免恨起了王家,他早就查到,赵鸾鸾之所以一上来便插手钱庄之事,是当初她和离,王氏故意为难。
王氏的事,却牵扯到他,这些人当真是会算计。
“十三弟,不能再让赵氏钱庄继续下去了。”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出来赵鸾鸾与从前争夺纸币之权的那些人都不同,她的谋求算计甚大,那些人不敢得罪他,但是太子却不会怕,二人狼狈为奸,恐怕会坏大事,再加上如今陛下对储位态度不明,他不能丢了交子铺。
李饴眼神愈发暗沉,“你想办法给王云起去一封信,告诉他们若不想太子未来登基,除了他们,便不要再坐山观虎斗,小心自己翻了船。”
即便王家曾经是保皇党,但是赵鸾鸾和离后与太子纠缠不清,王家必是比他还要怕,太子登基,为了帝王颜面,怎还能容忍王颐之好好活着。王颐之折了,这一代王家嫡脉就毁了。
李瓒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原本愤懑的脸色稍稍褪去,之后他又留了许久,二人细细商量该如何对付。
*
魏王杀人的动作快地出乎意料,应对宝钞更是一针见血。
万家接手钱庄不久,还在与联系密切的几个富商拉扯,仅仅是有少数人购买宝钞之人试水,且数量都不多,至于背后之人更是不知。
这些都是赵鸾鸾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富商苦交子已久,必然是想要寻到解决办法的,他们无法抗衡魏王,只能私下略微试探这些新开的钱庄,一是宝钞是否比交子更好,二也是怕若无人支持,荒地太快。只是他们也不能大肆帮扶,否则惹恼交子铺,那必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魏王的应对之策,便是让这些富商更怕更胆寒,他竟让市令署私下要求商铺不接受宝钞买卖,市令署的面子便是达官贵人名下的铺子那也是要卖的。
打听的人事无巨细,将京城大致多少家店铺与市令署有干系,都试探清楚了,赵鸾鸾听着却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这其中有许多铺子都是清流世家名下的,这些人难道也要卖魏王的面子?这些人不是最怕与皇子们有牵扯吗?
以魏王的权利,如果真的只是一个市令署,影响不该是这般大才对,而与魏王走的近的家族势力,太子也曾与他说过,并没有符合的。
赵鸾鸾的手指在炕桌上点着,眼神随意晃着,却在看到对面冥思苦想与顾伯玉下臭棋的王静则时,越来越幽深。
顾伯玉本是来与赵鸾鸾商议对策的,却被她打发去陪王静则练棋,两人下棋时,也并不老实,互相嫌弃。
王静则看着棋盘上乱放的白棋,怒目而视,“顾伯玉,你脑子有病吧,这棋是这么下的吗?”
“义妹,你还是多看书,围棋之道,若是不懂装懂,下地也没意思。”
眼见又要吵起来,赵鸾鸾揉了揉太阳穴,转移话题,“玉哥儿,魏王此举,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听到义母终于说起正事,顾伯玉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白子扔回棋篓,转身面对她,正色道,“魏王殿下让市令署私下干涉,已然牵扯到朝堂官府,若我们
仍以小打小闹应之,恐是无用,不如趁此彻底对立,闹大一些才好。”
赵鸾鸾点点头,也是赞同,“市令署并非是我们简简单单就能抗衡的,太子与我商议过,他如今统领京兆尹,我们最好通过京兆尹,与魏王打擂台。”
顾伯玉转了转脑子,很快便想到了法子,“交子铺这几年在魏王的支持下,愈发得寸进尺,许多富商存入钱财,却轻易取不出来,必然是因为交子铺用这一笔钱拿去做了什么,放贷也好,买卖成土地了也罢,这些钱财短时间必是难以收齐,不如暗中收买一些富商的交子,到了一定数量,交子铺兑不出来,我们便可以此将它告上京兆尹。”
虽然办法提出来,赵鸾鸾的态度却不是很乐观。
“此计确实可行,但是有一处却是甚为麻烦,我们不知道交子铺如今的储备金银有多少,贸然去办,购入大量交子不是最难办的,若是未能摸准底,打草惊蛇才是。”
再者,魏王截杀她的仇,还没算,仅仅是还不上她的钱,必然没多严重,要做便要做狠,让他没有翻身的余地。
她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先让人私下煽动消息,便说交子铺的钱全被贪了,所以才难以兑出,让一些胆小的富商战战兢兢起来,此时再让我们的人拿着大额纸币去兑换,交子铺给,蠢蠢欲动的人必然多起来,她们也会去兑,便能试探出交子铺储备金银深浅,在她们兑换艰难时,告上京兆尹,太子的人必然会直接查账,账上什么都没有,魏王便难以翻身,若是交子铺不给,那更好办,存钱的人就会害怕,群起而攻之,届时我们的人领头告上京兆尹,事情便无可挽回。”
账上没有的,必然是要魏王补的,届时必然掏空魏王,这些年的经营功亏一篑,想必他的脸色一定好看,必比昨日她的脸色还要好看许多,加上明目张胆的贪污,待失去民心,除去此子,易如反掌。
顾伯玉细细思量,亦觉计划更加缜密,他起身拱手告辞,“义母,我明白了,这便让人去办。”
顾伯玉走后,赵鸾鸾瞥向又被拉来继续王静则陪斗智斗勇的赵长胤,同情地笑笑,没有管。
王静则惯会折腾人,却没一个敢逃,顾伯玉不敢,赵长胤也不敢,不过这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便不是不敢找她,也不敢找太子。
按理说原主性子懦弱,王颐之自私自利,王静则却谁也不像,嫉恶如仇,张扬明媚,让她养着养着,便愈发喜爱。
*
几日后
顾伯玉办事的能力显而易见,很快街上的流言便难以抑制,万躬亲作为一条绳上的肥蚂蚱,被哄着出了这个头,虽被魏王忌恨是难免的,但是效果也极为显著。
交子铺掌柜知道万躬亲是谁,想着怕被抓到把柄,思虑再三竟真给了,这一给便出了事,闻声而来的堵死了交子铺的门,她们也不担心真金白银携带不便了,只想取出来,拿在手里的才是真的,若是真被贪了,日后必是拿不到了,亏得更狠。
赵鸾鸾做事更为果断,在掌柜愈发难以掌控的局面下,知道这银子必然是快到了底,一张状纸就告上了京兆尹,甚至将状纸明明白白地张贴在了通衢(指四通八达的道路),来来往往的百姓商人路过,整个京都全知道了。
第40章 女官人太子、皇帝100%
这状纸上虽写交子铺贪污商人所存银钱,重点却放在了这贪污所得皆是用以贿赂朝中官员,且贴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证据,而京兆少尹早早得了太子的吩咐,状纸一到,在百姓们间还没传开时,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立刻搜查核实,将交子铺封了。
魏王一派得知此事时,一切都晚了。但李饴还算稳得住,在赵鸾鸾将主意打到交子铺时,他便已让人暗中处理了那些看不得的账本,那状纸上确实有一些他将旁人存资转移给其他官员的证据,可到底数目不大,那官员也非多高的实职,即便被查,他也不过就是被皇帝斥责一番,失去一些宠爱,但绝非会有什么恶果。
而京兆尹查了几日,结果也确实如此,只是并不如魏王所想的那般容易过去。
京兆尹已查出交子铺内所存储备银钱竟已消耗殆尽,这就代表,所有的钱都被魏王拿去做了什么,拿去做什么查不出问题,可依据律法,交子铺经营必然是要留出足够的资金,用于日常商人取用的,可如今交子铺内没有银子,所有商人都沸腾了。
交子铺的调查结果,让他们难以接受,越来越多的人为了钱,抛却了对这背后之人的惧意,他们继而连三地去到京兆尹喊冤,甚至还有人去皇宫门前敲响登闻鼓,茶楼中不知从何传出这交子铺背后之人乃魏王,魏王这些年开设粥棚、济婚助丧的资财皆是剥削所得,百姓们乐见其成,可章朝并不抑制商贸,商贾们却不这般想,于是事情愈发无法控制起来。
皇帝终究是知道了,将李鹫召入宫中。
李鹫身穿明黄朝服,规规矩矩等在政事堂门外,从里面走出的大臣,见到他,皆遥遥恭敬拜见,东宫下属官员则上前小声提醒他,皇帝今日的心情不好。
又等了许久,终于有内侍出来迎他,只是眉眼间也是战战兢兢,足以见得皇帝刚刚是发了多大的火。
李鹫抬脚迈进殿中,埋头转向桌案后的章禧帝,“儿臣参见陛下。”
“抬起头来。”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更给空气添了几分紧张。
李鹫顺从地直起身,眼神内敛,看着眼前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亲,恭敬有加。
时间停了许久,章禧帝才说话,“说说魏王的事。”
李鹫老实回答,“回陛下,魏王手下所经营交子铺,有转移大额银钱牟利之嫌,商人若存钱财必要交额外的费用,之后却又难以取出,是以怀疑交子铺信用,生出民怨,这些是京兆尹的调查结果。”
“听你的话,是不只这些?”章禧帝眼神似笑非笑,审视着面前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儿子,只觉得是从前看走了眼,竟是装得这般像样,骗了他,也骗了世人。
对于他话中的种种意思,李鹫似乎是不明白,神色不改,一如既往地有问必答,“陛下英名。”
他从袖中拿出那一本曾被赵鸾鸾威慑万躬亲的折子,让内侍呈上前去,“魏王所作所为并非只是违反市令律法,儿臣想恳请陛下定夺。”
拿到折子的章禧帝,随意翻看,却在瞥到某个人名时,神色骤变,待翻到最后,已经不见笑意。他竟是不知,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胆大,一个比一个会藏。
“太子,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魏王?”
李鹫听到这一问,猛地掀袍跪下,“儿臣不敢,魏王是陛下的儿子,是儿臣的弟弟,事关皇室威严,还请陛下裁夺决断。”
“你不敢?”章禧帝将折子扔到一边,看着又低下头去的李鹫,声音猝然拔高,“抬起头来!”
他看着这个儿子,虎视眈眈。
“在朕面前就不要再装了,你是太子,你有野心,有未来君王之气,该用手段的时候就用手段,这是权谋,想扮猪吃虎,四面讨好,只会折辱你太子的身份!”
李鹫身体抖了抖,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却在面对章禧帝威严的面庞时,眼眶红了,“儿臣从未想欺瞒陛下,这些年儿臣小心翼翼,是因为知道高家有错,儿臣不敢让陛下徒增厌烦,是以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学着书中教导藏锋敛锷,只求无功无过。世人所言,儿臣从不在乎,可儿臣恳请陛下,原谅儿臣懦弱,莫要憎恶儿臣。”
章禧帝生了十五个儿子,却从未有哪个儿子敢在他面
前哭成这般样子,软弱至此,可他眉眼间的怒色却不自觉地灭了许多,他老了,亦想如平民百姓享受天伦之乐,可这些儿子一个个长大,再也不是他想表达父爱便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时候,他们在揣度,在谋划,暗戳戳地盯着他身下的位置。
而太子,自小被他丢去东宫,自生自灭,提起民间的传言,他又想起曾经的太子太师也曾在他耳边说过,太子才思敏捷,四书五经、贞观政要皆过目不忘,其德其才,皆属非凡,可后来却泯然于众人。
沉默许久,他心中终于升起了些许愧疚,这个年轻的儿子,到底是被他忽视良多,从未得到过一份偏爱和另眼相待。
“行了,起来。”
李鹫受宠若惊,但却极其顺从,说让站便站起来,虽尚且还带着方才被质问的战战兢兢,却也长身玉立,如匪君子。
章禧帝也是这时候注意到,太子虽行事不显于人,却生得风雅,温润如玉,是一张毫无攻击力,也很难在皇子中脱颖而出的脸,但若放在人群中,颜色姣好,鹤立鸡群,倒是极其仁德的长相,事实上,他行事确实思虑周全,从未行事偏激与人争吵闹出事来,极其省心。
如此想着,心中的不满更是消失殆尽。
“魏王过度敛财,又胆敢私自与朝廷大员勾连,是犯了大过错,但他终究是你的亲弟弟,是皇室之子,怎可辱及皇家颜面,此事你做的不错。”
“朕会下旨让他想办法私下偿还商人损失,此后前去封地反省。”
李鹫早早便猜到章禧帝不会严惩魏王,是以并无反驳地恭敬应下,却又欲言又止,“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求陛下应允。”
“是赵氏的事吧?”章禧帝抿了口浓茶,有所预料。底下的人早早便与他禀告过,那个和离妇也参与了,且与太子越走越近。
“是。”李鹫埋首,恳切至极,“经此一事,儿臣恳请父皇将纸币经营权纳入官府,儿臣与魏王之争,赵氏出力甚多,且她有经营纸币之能,如今商贾激愤,急需安抚,赵氏所开钱庄能接下这笔账,儿臣想求父皇恩赐她一女官之位,一是为朝廷尽快平定民怨,二是震慑小人之闲言碎语。待纸币之权走上正轨,儿臣与赵氏定会拱手交予父皇和朝臣们看。”
他求完,又事无巨细与章禧帝说着他的打算,“赵氏出身洋州赵家,其父明威将军赵德忠乃中兴之将,勇猛非常,而今其幼弟赵长胤,已考得武举人,儿臣极为欣赏,殿前副都指挥使狄繁亦认为他有将才,收其为徒,悉心教导,三月便要下场,赵家虽非高门,但也传家有道,儿臣想恳请父皇赐婚,届时双喜临门,求个好兆头。”
章禧帝见他娓娓道来,如同普通人家的幼子与父亲及膝而谈,极为受用,至于女官之位,章朝并非没有先例,既太子苦苦恳求,想为那赵氏添彩,倒是可以许,只待朝廷能顺利接手,便能回去为太子掌家。
“你倒是对那赵家甚有信心,赵氏此番也算与你有功,虽是和离妇,但既能由王书达(王老太师)聘为嫡孙媳,想来品德贤淑,既生育过,想来便能快些为你添子,虽家世差了,但皇室之家本就无需再有世家加持,若那幼子当真能榜上有名,朕可嘉奖。将心放在肚子里,朕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
李鹫赶忙俯首称谢,“儿臣拜谢父皇恩赐,定当铭记父皇慈心。”
*
翌日,金銮殿朝会议事,章禧帝连下两诏,一是魏王已加冠,遣其半月内动身前往封地,二便是封赵氏为女官并赐婚太子。
朝堂众臣方要争论魏王就藩之事,谁知又有太子被赐婚,且还是一个和离妇,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先说哪一个。
站在东侧文官之首的王云起面色还算正常,之后的王颐之却是脸色一白,即便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周围同僚投来的目光,他咬着牙,忍了许久才勉强维持表情,像是没有看到周围人反应,但其实神思早已不在朝堂之上。
东宫署官以及太子门下,自然是不会质疑,太子早早便知会过此事,只是朝堂中的一些老顽固,却是难以接受,首当其冲的便是谏议大夫范增。
范增已年过六旬,他慢腾腾地站出列,声音却比一些年轻官员都要清晰浑厚,“陛下,臣愚见,以为敕封女官与赐婚一事皆不可。”
“赵氏乃一介女流,怎可插手朝中大事,后宫尚且不可干政,更何况是一个既无封号亦无功绩的女子。太子乃储君,而赵氏出身微贱,又已成婚数载,虽已和离,但聘和离妇为太子妃,有伤风化,恐惹旁人非议,史官笔伐。”
太子门下,修史学士林长风,执笏板出列,“历朝历代,太子妃之选有名门望族者,有德才兼备者,有族中大功者,范大夫仅以家世出身评论,岂非偏见,而今寒门出仕,陛下拔擢贤才,不拘一格,只看品德政绩,从不看出处,寒门出贵子,何以不能出贵女,今赵氏之父,乃明威将军,其弟乃洋州武举子,赵氏素有贤良淑德、德言工容之美名,臣修撰正史,秉笔直书,怎会笔伐?”
二人就此,吵了一番,争执不下。
最后,章禧帝板着一张脸,直说圣旨已下,不会更改,便散朝了,原本想为魏王争取的臣子们也就没有机会开口。【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