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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倒带片》 第23章 万事安康
“都说肠胃是人类最大的情绪器官, 这个是有很多种原因的啊,尤其他这种情况……没事。你们不用太担心。”
梁又夏坐在冰凉的钢制排椅上,头发凌乱, 衣服上满是皱褶。
她看着医生说完离开, 低下了头。
空气中混着淡淡的药水味, 医院的光亮似乎总比别的地方要冷白些。
她一向体态端正,但此时却颓然下来, 有些歪扭地坐着。
“回去好吗?”王丽娜在自动售货机那儿买了一瓶矿泉水,喝完, 再次开口,“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但你现在需要的是安静和休息。理清思绪, 再去解决问题。”
良久, 梁又夏还是起身了。
王丽娜最看不得她狼狈,回到平顶房后,推着她进了浴室。
水流一条条流下,滑过她的头皮、后背、臀和脚跟。梁又夏在水流中合上眼睛,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浴室里待了太久, 引得王丽娜来敲门了。
安静和休息?
她在肩上搭了个毛巾, 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床边, 流绪微梦,却只感到无尽的茫然。
至于问题——没有什么好解决的。他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空间在缩紧,狭窄更带来憋闷,她闭眼坐了一会儿, 下楼, 看见王丽娜在泡麦片。
王丽娜回头:“你饿了吗?”
梁又夏摇了摇头,但王丽娜还是泡了一碗给她。两个人坐着, 不交谈,死寂在蔓延。
紧接着,耳朵敏锐地一动。
“你去哪里?”王丽娜在后面问。
梁又夏也不知道。她走出屋门,看见杨帮从车上下来。
黑夜之下,一点点动静都那么明显。她迈步走去,在杨帮要关门时出现在他眼前。
“又夏?”杨帮一怔,随后解释道,“那什么,指不定要不要住院,我过来给他收拾点东西。”
“他醒了?”
“是。”杨帮看了她一眼。
梁又夏一向得体情商高,此时却纹丝不动地站到门口。他也不好关门,要不像甩门似的。
头发尚湿着,被风吹过,更加寒凉,与夏季格格不入。
耿竞青住的这间没有她的大,只站在这里看,似乎都能将一切看全了。
但梁又夏还是走了进去。
明明家居齐全,物品并不是以生硬的秩序摆放,可她仍然感觉到冷清。杨帮提着个行李包,叹了声,往耿竞青的房间里走。
他的房间比外面的小客厅还大些,床上扔了一件衣服,多了点人味。
那边杨帮正拉开衣柜,认命地往包里装。而梁又夏没有乱走,环视着他的房间。
很快,她明白那股熟悉感是什么了。
真巧,这个房间和她拍《赤情下行》时住的地方很像,最像的就是那个安得很高的窗子,和那个很土的蚊帐。窗子那么高,蚊子应该飞不进来吧,可是确实会被痒得气急败坏,得放个蚊帐才睡得着。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把这两个物件记得很深、很深。
现在它跨越数年而至,又让她错乱。
紧接着想,在那个小房间门前,他们曾有过多少次的欲言又止。
杨帮回头望了眼梁又夏,又到床头柜那边,静了静。
尽管在视线盲区,可梁又夏分辨出了声响……他是在拿药。
她手一紧,走近了些,但只能看见杨帮把一个个药瓶或药盒拿出来放好。又拿起手机,似在对照信息。
梁又夏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荒谬之感。
恍惚之际,听到杨帮自言自语道:“这笔放这里干嘛……”
“……”她开口,“笔?”
杨帮好像被手机屏幕吸住了,斜开了身子。
梁又夏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将目光投向那个好像应有尽有的、装药的床头柜。里面躺着一个礼盒。
她开始想一般人会在柜子里放些什么?证件文件?书?那些时常要用、不用但是一定要放在身边的东西?比如护身符?心跳急促起来,脑袋有些昏沉,像发了烧。放那自动铅笔进来干嘛?笔是药吗?笔会是药的话——
可他说了,你的东西在我这没那么特殊。
好。
她晃了晃头,这才察觉出杨帮的异常。这个都沉默的时刻,就如同是某种残酷的预知。
她问:“你在看什么?”
杨帮捏紧手机,回过了神。
“爹的,唯丽这群鸟人……”
血液上流,头痛欲裂。
梁又夏拿出手机,无需刻意翻找,指尖颤抖着,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娱乐新闻:
“《我愿意》重新启动,竟是耿竞青生母遗作!”
她好像读不懂这句话一样,反反复复盯了好几遍,反反复复,直到确定这就是心碎了的感觉。再往下看,有点难以呼吸了,有点想要干呕。
梁又夏微微地俯下身,手垂下去。
它是她的遗作。她是他的妈妈。他是她的公司老板,她当时在空窗期。他的粉丝说,他八九年前就有部想执导的作品。他把它给了他。他拍了些很烂的片子。
好。
“走吧。”杨帮提着包,对她说。
“……”梁又夏张着嘴,眼皮发热,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个像潘多拉宝盒一样的房间。
但就在快踏出屋门的那一瞬,命运的子弹几经波折,终于狙击了她。
隐形的手在半空里挥动,说,你看,你看。
她慢慢抬起头。
那是一个裂了的红色门笺。
就此刻,丧失所有力气。
“万事安康”
第24章 倒带
“万事平安最重要, 天大的事来了,也等人醒了再说……”
“是没什么大问题啊,但他现在又睡了, 继续把舆论压下去, 这你还要等他来说吗……”
耿竞青睁开眼睛。
反应了大约十来秒, 他意识到现在已是白天。昨夜没去洗澡,身上是难忍的粘腻和在床上窝久的燥热, 耿竞青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杨帮。
他伸出手。杨帮意会, 把手机递给他。
耿竞青面色淡淡,听了一会儿, 居然哑声笑了:“随你, 送上来的营销别浪费。”
留下这句, 就直接挂了电话。
杨帮咳了一声,把手机拿回来,拉了个椅子坐下。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心态很好……”杨帮有心宽慰,可是看耿竞青的样子, 似乎并不需要。有时, 他也看不透他。
杨帮叹了口气:“……现在感觉怎么样?”
“明天回去。”片刻, 耿竞青开口,“你不回片场看着?”
“咱们陈导一个顶两个用,再说你不在,也拍不来多少……”杨帮道, “这电影拍得也真是命运多舛……”
耿竞青静默几秒。
“你走吧。”
“嗯, 你躺着呗,我没让节目组的过来烦人。”杨帮关键时候不掉链子, 几句总结,“衣服在包里面,助理等会儿过来给你送午饭,你要洗澡也最好等他来了再洗。”
“走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
耿竞青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天花板,许久,嘴角慢慢绷直了。这个姿势并不太舒服,可他懒得去调整。
就这么维持着,像从前一样等待那股感觉消散。
直到心里平缓下来,耿竞青捞过枕头旁的手机,解锁。
他编辑了一条短信,可刚要发出去的那刻,又突然不动了。随即握住机身,合上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时,传来敲门声,门被拉响。耿竞青眼皮微动,刚要睁开,却发现来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的手倏然僵住,嘴角抿得更紧。
耿竞青无声地深呼吸。
然而下一秒,传来了助理的自言自语:“不是点了两份粥吗……”
他霎时抬眼,静了静。
“……你放那里吧。”
“好的……”助理靠近,正要说些什么,床上的男人却摆了摆手,神情很淡。
半晌,耿竞青坐起身,把那条短信发了出去。收信人是“海医生”。
他没觉得饿。事实上这种状态已维持很久,很久的定义是——试着停药的半年以来。
耿竞青的食欲没有膨胀,也没有进一步缩小,保持在一个让他觉得稳定的范围,直到最近才有了变化的趋势。可能是因为他又开始吃药了。每天晚上半片碳酸锂,记录过的最小剂量。几乎可以掰成一模一样的两瓣,好像他的手已经成了精准的、冰冷的切割器。
海医生回复了信息,但耿竞青没打开。他又躺了一会儿,确定自己还在以月为单位而维持的稳定期后,做了三件事:一是把微信外的社交媒体删了,二是起身去浴室洗澡,三是,洗完回来继续躺着。
这居然是嗜睡的一晚。
翌日清晨,闹钟响起。
洗漱完后,他从卫生间出来,不知怎么,就站到了落地窗旁。
天光大亮,外面几条车流稀疏,耿竞青垂眼看了会儿,也说不出在看什么……时针走到七点的时候,叩门声至,这回他没犹豫,转头望向助理:“走吧。”
回到三萧县,先是跟节目组沟通,随后就到了片场,处理前两天的工作。现在还算早,来的人不多,全都很寂寥。
耿竞青无视这般同之前略微不太一样的氛围,按照从前的状态和效率工作,这样“正常”太久了,于他而言几乎都算不上困难。
就这么突然的,他想起海医生之前说,你是佼佼者。海医生美籍华裔,中文不太标准,“佼”字发成了第一声,耿竞青面上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没什么感觉,他算什么佼佼者?他是佼佼者的话——
“梁老师。”
有人打招呼。
耿竞青心口一跳,眼神离开机器。但停了一下,又移了回去,状似没有听到。
过了会儿,有人过来,提醒他去化妆。
他拿着剧本,留下几句指挥,朝化妆间走。然而还没迈进去,就看见了坐在那儿,垂着头的,梁又夏。
“耿导。”化妆师道。
耿竞青偏开目光,点了点头。
梁又夏好像动了,又好像没动。
她没有朝他看来。
化妆间里很安静,只有化妆师工作的声响。耿竞青入座以来就闭上双眼,可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打破了沉闷,说去给他们拿咖啡。
耿竞青早已戒了咖啡,没吭声,但却听到梁又夏开口:
“……我要一杯水。”
“水吗?”
“嗯。”
空气凝滞,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发麻。
但面上……耿竞青毫无表情。
直到水和咖啡来的那一刻,他们也没有说话。
只用耳朵去分辨,梁又夏那边的化妆师已经离开,似乎是化好妆了。
耿竞青听着脚步声,终于在化妆刷扫过太阳穴时睁开双眸,然而,却在镜子里同女人对视。
梁又夏就在镜子里望着他。
耿竞青喉结一动,冷静地低下头、看剧本。很快他也化好妆了,二人齐齐地沉默地离开化妆间,又来到木坊——这个发生了太多事的地方——开始走位和调度。
或许不是他的错觉,片场氛围的确变了一变。但耿竞青无心打气,作为一个导演,首先自己进入状态再说吧。
他挨个指挥调整,而梁又夏也不似前日的心不在焉,静静地跟随。
为便于统筹,前日耽搁的戏份推后,今天要拍的是下一场亲密戏,也就是第六十三场,吴心田和涵明之间的初吻。
所有准备结束。
耿竞青的头始终保持着一个方向,那就是看向监视器。
“准备开始吧。”
“嗯……”陈晓雅沉稳许多,“演员站好位置……”
只是一场吻,就没了要躲避的道理。所有人都在,这很好,耿竞青想。
他慢慢转开视线,同梁又夏四目相对。
梁又夏,她,出奇地安静。
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又涌起一股几近窒息的滋味,但耿竞青已然能很好地抵御了。他松散地站着,唯有背脊和脖子绷紧,眼神如剧本里一般,又往上游移,停留在女人上方的地方。
“Action!”
不是夜晚,但却做出了深夜的布景,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耿竞青听着那水声,忽地想起几天前,不知是谁跟她说,台风要来了。那么现在台风过去了吗?
一刹那,身上的背心传来一股拉力,是女人勾着衣服的手。
耿竞青睫毛一颤,却没有轻易动弹,而是任由她靠近和试探。
梁又夏的动作顺序错了,但没有人喊停。
她更凑近了些,与他挤在两块木板之间。耿竞青不得不想起了那日,她倒在他身上,他的心跳许久没有那么猛烈,猛烈到他觉得自己从不正常到正常,再到已经超过正常的范围。他们吻得要生要死,好像有一千个剧本也抒发不明白的火热。然后,她开口了,句句犹如拿着刀刃。然后,他胃痛得倒下去,又看见那刀从梁又夏手上脱落,不知会插进哪里。
再然后就是今天,此时此刻,耿竞青忽然没有来由地屏住了呼吸。
梁又夏伸手,一点点往上抚,抚过他的下巴,到鼻梁,再到眼皮。她的手又轻又柔,不带任何力度,可细细感觉,又会发现那指尖是在发抖。
两个人的呼吸都屏住了。不是剧本里的颤,而是收回呼吸,仿佛随之将至的是比禁忌更要命的、更沉重的东西。
“这么久了,我有时会觉得……”
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这是吴心田的台词。耿竞青僵着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居然一时想不起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这一段他没有台词,只有神情的悸动,可是莫名其妙,他就是觉得那句台词很重要——
“我有时会觉得,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她顿了顿。
他发现她的脸仍然很苍白,强行支撑一般。
梁又夏的声音止住了,没有人喊停。镜头里,两个人很慢、很慢地靠近。
耿竞青垂落的手掌握拳,青筋凸起,感受到她的嘴唇再次贴上来。力度那么小,仿佛准备好随时远去——
她没有说完台词,但耿竞青已经记了起来。他有点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抵着梁又夏发凉的鼻尖,加大力气吻住她的唇。
这个瞬间,所有思绪被解构,化作毫无章法的铅笔线条,交汇筑成一帧帧模糊又零碎的流年光景,在无人光临的影院中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放映。直到旧人闯入,才又堪堪回到最初。
镜头无声,昼夜伪装。
影片飞速倒带。
……第一次?
那似乎是很久以前。
第25章 那年盛夏
二零一三年盛夏。
梁又夏加快速度, 捧了两把水,浇在手臂上。刚要拉门进去,又倒回卫生间旁, 熄了舍友忘关的灯。
现在差不多十一点, 她宿舍基本都是早睡党, 加之也不是周末,舍友全都上床躺着了。
当然, 也有那么个例外。
梁又夏爬上上铺,安安分分地躺下——明天上午有课, 下午开始家教,她需要精神一点。
但当睡意接近临界值时, 舍友吴愿的手机响起。
很快, 吴愿犹豫的声音打破宿舍的宁静:
“韩一莉喝醉了。”
梁又夏睁开眼睛, 听到另一个舍友李苗苗问:“所以呢?”
“林学长让我们去接一下她。”
“他们那群人就不能把她送回来?”
“他说……”吴愿解释了一番,“在天东路那家卡拉OK。”
“烦死了!”李苗苗的语气火大,“死学校什么时候搞宵禁。”
她们宿舍五个人,剩下一个舍友也开口:“反正我不去,她喝醉了干嘛要别人给担着。”
“我也不去。”李苗苗翻了个身, 又说, “烦死了。”
韩一莉在别的方面也没太大问题, 就是常常晚回,难免打搅到宿舍其他人。
有时梁又夏觉得这还挺有意思的,如果你只有自己一个,不管早睡晚睡, 你都没有被支持的理由, 至少在结果上……她这么想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宿舍静得可怕。
又静了片刻。
梁又夏直起身, 脚踩住梯子。
“夏夏,你去啊?”
她“嗯”了一声:“吴愿,把那个林学长的电话给我吧。”
其他人都不说话,连被子翻动的声音也没有。
攥着手机,几近摸黑地换好衣服鞋子,梁又夏看了眼时间,刚要往宿舍门走,吴愿喊了句:“我也去,你等等。”
梁又夏停住,往她的方向看。
这时李苗苗也道:“算了,我跟你们去吧,烦死了……”
最后,四个人说要一起出门。
梁又夏有点想笑,站在走廊里,给她们打光。
李苗苗:“那里会不会很乱啊?”
“就是唱歌的地方吧。”梁又夏没有去过卡拉OK,但觉得她这是想多了。
四个女孩走在学校的路上,列成一排,梁又夏在中间,被旁边两个胳膊挤着。
渐渐地,都出了薄汗,她们聊起今天课上的辩论。课上论来论去,人本质上是不是向往出走的?我们基因里是不是有游牧民族的遗留?世界观的缺乏其实是地理知识的缺乏吗?
吴愿:“我觉得夏夏肯定就不太赞成。”
“什么?”
李苗苗:“我课上说,我倒觉得人类本质是向家的。”
“那也可能是。”梁又夏说。
吴愿琢磨:“我觉得你就不是。”
梁又夏笑了笑:“我哪儿都不向。”
天东路离学校不远,两条马路的距离。聊着聊着,就走到了那家卡拉OK。
灯牌花花绿绿,门口几个男的在抽烟。
梁又夏感觉那两条挽着自己的手臂更紧了。
她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包间号,随后迈开步子。几人跟在她身后,进去后,倒是好奇居多。
“你好,我来接个人。”梁又夏晃了晃手里那个有点破的手机,对前台说,“她喝醉了。”
“你别喝醉了。”
与此同时,一楼某包间里,少年皱着眉,看向一旁的人:“我可不想管你。”
徐永君拿着酒杯的手一停,笑了笑:“还是年纪小啊。”
耿竞青扎了块西瓜:“人还没来?”
此行的目标——徐永君在卡拉OK偶然遇到的女服务员,只匆匆一眼,徐导演觉得该女生极其符合主角形象。而耿竞青作为他新电影的男主角,今天刚从国外高中毕业飞回,也被叫来参与“选角”。
徐永君的选角就是这么玄乎。比起正式选角活动和人脉推荐,他总是偏向于在大街上挖掘素人面孔。非常不靠谱,非常不正式,可就是这样,他上部电影的素人主角已拿三座奖杯。
“她说自己十一点下班的。”徐永君道,“等会儿就来了吧。”
闻言,耿竞青也懒得再催,反正他调时差呢。他慢慢靠住皮质沙发,视线正对包间门上的小玻璃窗。
窗外,四个女孩路过。
这个包间怪偏的。梁又夏领着她们拐了几个弯,在心里计算:“就到了。”
然而李苗苗理解错误,以为就是靠近自己手肘的这间,直接就推开了门。
梁又夏被她弄出的动静吸引,偏头一看,愣住。
包间里,几个打扮成熟的都市丽人坐着,巧笑嫣然。她们面前,站了一排白衬衫黑西裤,瞅那脸庞,几个男的都有点年轻的姿色。
李苗苗大惊:“我……”
梁又夏率先反应过来:“不好意思!”
说完,猛地把门拉上,使了个眼色。四个女生小跑离开,面面相觑。
李苗苗眼珠都快掉下来:“天哪!”
吴愿:“我懂了,你们懂吗?”
“天哪!是不是叫……鸭子?”李苗苗和另一个舍友深呼吸,“这里太乱了!”
梁又夏难得怔愣,心想幸好她们来了:“赶紧去找一莉吧。”
这回她留了心,从玻璃窗看清了,才推开门。林学长一副得救的样子。一看,韩一莉倒在沙发上,似刚发完酒疯。
梁又夏走过去,把人支起,吴愿也过来搭把手。打了声招呼,四人就离开包间,可还没走出十米——
韩一莉捂着肚子,忽然开始吐泻,直直呕到了后面两人身上。
“啊啊啊!”李苗苗大叫起来,表情狰狞,但还傻乎乎地用衣服接着她的呕吐物。
半晌。
李苗苗跟另一个舍友面如死灰,带着韩一莉去洗手间。
梁又夏跟吴愿对视一眼,叹口气。静默片刻,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某包间出来。
他们对面,另一扇门也被打开。
吴愿拉着梁又夏,离那群醉鬼远了点,想起什么:“你刚才看清没?”
“嗯?”
“那群男的。”吴愿道,“牛郎?鸭子?”
梁又夏靠着走廊黄铜色的镜面墙壁:“……怎么了?”
“从里到外数第二个最帅。”
“……”梁又夏衷心佩服,“你太厉害了。”
吴愿蛮得意的:“你觉得是不是?”
她压根没看清,只记得是白衬衫、黑西裤的打扮。刚要回答,梁又夏目光一动,顿了顿。
“那个呢?”袖口折法都一模一样。
“哪个?”吴愿随着她的眼神看去。
耿竞青回头望向玻璃窗。
那女生是到了,但交谈几句,就知道这不会是他们要找的人。而且,他也不觉得这个人多么符合角色形象。
选角有时就是很玄妙的事。
他伸手往西裤口袋里摸,摸到几张方方正正的薄纸。
徐永君很会玩,荒唐地印了名片,随缘发放:“《赤情下行》选角导演,联系方式……”
耿竞青摩挲着,思索他们找女主角的时间还有多久。正想着呢,突然,有个庞大的身体靠了过来。
是一个喝醉的中年男人。
耿竞青不着痕迹地蹙眉,神情波动不大,但动作幅度不留情面,直接往旁跨了一步。谁知道这时,那男人竟伸出手朝他屁股摸来。耿竞青反应不及,身体一僵。
旋即,脸庞冷若寒冰。
“——滚。”
“哎……”可男人不退反进,两颊极红,口齿不清,手上力度不收,活脱脱一副猥琐模样。
耿竞青盯了他两秒。
下一刻,狠狠伸手往前一推!
“喂!你松手!”
霎时混乱。
“我天,打起来了!”吴愿有点激动,“蛮有个性的。”
梁又夏没看清前因后果,微微惊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少年很快被人拉住,但还有向前之势……看着看着,她不禁再次留意那张脸。
皮肤白皙,脸小,五官俊,眉眼有点西相。
吴愿:“小小店面,怎有如此精品?”
“感觉都能当演员了。”梁又夏简单评价。
“可惜!”
“……也是种选择。”
吴愿起了劲:“你看,你就是这样,你这个人的想法就是有点……”
正要说下去,舍友们从洗手间里出来,也被这动静震住:“怎么?”
走廊就这一个口,梁又夏判断着局势。约莫两分钟,见那边平稳了些,她领头:“走吧。”
走道被堵得狭窄。三人乖乖的,像排火车,拉着一个晕乎乎的韩一莉,跟着她走过人群。
梁又夏目不斜视,余光里,看见一点衬衫衣角。
白得好显眼。
耿竞青胸膛微微起伏,被徐永君拉住,表情再次淡下来,半是狂妄半是冷漠。身量又高,冷眼俯视那群醉鬼,唾沫星子往他脸上喷,但却不屑于再开口似的。
他正了正衣衫,总感觉有谁往这边看了过来,抬眼一看,就顿住。
KTV里的灯光在刹那间变成深蓝,好似水族馆里的幽幽微波,带着温柔又迷幻的氛围。那头发却黑得出奇,顺净柔亮,目光所及的黄铜镜面落下个模糊的剪影。
影影绰绰间,也谈不上什么惊鸿一瞥。
只是——
耿竞青看了眼正跟人争口舌之战的徐永君,又冲那背影看去。
一只手放进口袋,指尖一挑。
他摸到了名片。
等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再往那边走了,越来越近……耿竞青自顾自地放慢速度,也有点茫然,看着那颗头。
“喂。”
自动感应门向两边拉开,梁又夏正要迈出去,却感觉有谁拉了一下她。
她回头,有点错愕看着那个少年。
脚步定住,头顶冷气狂下不止,同仲夏热浪交错,叠成个小小腾腾的漩涡。漩涡之间,同一秒钟,头发都被吹乱了,都抽出手去整理。
只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似乎欲言又止。
韩一莉醉醺醺地跑下去,引得李苗苗几人大喊大叫跟着。后面,那群中年男人还在闹,乱摸屁股的男子朝这边而来。
梁又夏愣了一下,没看那脸,看了眼他手上的名片,低声打断了他:“不用了。”
耿竞青怔忪,仍注视着。手没有收回,脚跟着往前,是进攻的姿态。
“我是……”
“不好意思。”
梁又夏匆匆转身:“我……我不搞那些。”
第26章 因缘
说完, 一头扎进夜色,罔顾后面的声响。
可能是因为被呕了一身,两个舍友面色都不太好, 回程路上稍稍安静。梁又夏主动牵着韩一莉。她是真的喝醉了, 连哄带骗才走得动, 像接了个小孩似的。
吴愿这时问:“夏夏,刚刚那男的找你说什么?”
李苗苗脱口而出。
“你们觉不觉得他长得蛮帅的?”
吴愿:“帅死了好吧, 可惜是……”
“啊?对对,确实是……”
另一位舍友偏头看来。气氛顿时活跃。
“他好像想给我名片。”梁又夏实话实说, “我没接。”
“天!”李苗苗眉毛飞起,“那么主动?这不就是那个意思?!”
“你也不是什么富婆样啊!”吴愿也奇怪, “你不一看就是文艺女大学生。”
梁又夏摇摇头:“我也不懂。”
“其实有一点富婆样的。”李苗苗却持相反意见, “看起来很可靠大方的感觉。”
“借你吉言。”梁又夏笑笑。
李苗苗又说:“很帅是真的, 不过我更喜欢河伦那种长相。”河伦是个男明星,斯文端正型,很符合东方审美。
“我懂!”吴愿道,“我反而喜欢这种类型,夏夏你呢?”
“河伦那种吧。”梁又夏随口道。
走出热闹的两条街, 接近校门口, 人流渐渐稀疏。
几个舍友的话题从我最喜欢哪种帅哥, 到总结其汉语言文学专业没有帅哥,跃至低声的“没有过” “我也没有过” “蛮脏的”,再到“其实也蛮想有的” “不要撒谎”,最后以“确实挺帅的, 但可惜了”作结。
野风炙热, 树影溅跃,此路上的灯忽然闪了一闪, 她的脚步随之一顿。刚想说,不过他也可能不是牛郎什么的,可想到这么一讲,事情就更奇怪了,于是也没开口。
回到宿舍,韩一莉碰床就睡,两个被波及的舍友却还得再清洗一番。
而吴愿没了睡意,在下头玩电脑逛贴吧,而后大声分享:“明天有电影剧组来学校路演,你们要不要去!”
“哪里看到的?有哪些明星来啊?”
“高晴光,孔萍,”吴愿一一细数,“还有徐耀!”
梁又夏爬上床,打开手机,发现有新短信。
来自小姨:
“夏夏,你明天给你叔公回个电话,他说有事情要跟你讲。他说你怎么老不接他电话,要接的呀,不要没礼貌。叔公他也是为了……”
梁又夏瞄了眼发送时间,十一点四十六分,那么晚?乡村睡得早,记得小时候她在小姨家,基本十点前就上床了。
她眉头轻蹙,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回了句“好,小姨早点睡”。而后手机一放,闭上眼睛,很快睡着。
第二天,上完专业课,梁又夏在食堂解决午饭,简单休息过后,就坐车去了家教小区。
家教的地方其实离学校有点远,但这家给出的价钱很不错,便也无所谓这距离了。公交车开得晃,做不来什么,梁又夏摸出个随身听,插了耳机听书。
现教现结,她心情舒畅,见吴愿发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路演,不做多想便答应下来。
学校路演这件事,平常也并不多见,而且这次来的还是很好的班底。
梁又夏跟舍友们一起出发,到了地方,却是人头攒动。
学生们热情高涨,想看的全挤了进来。室内二氧化碳浓度剧增,每张脸都年轻,都被熏出两坨红光。
实在没有连成整排的空位,各自散着坐。梁又夏眼风一扫,拉着吴愿去了前排,稳稳地坐好。
然而刚坐下,就有个类似指引员的人过来:“哎吴愿,这排是特邀嘉宾坐的地方……”
梁又夏闻言便想去找别的座位,吴愿却拉住她,软磨硬泡一阵,没让她俩挪动屁股。
梁又夏冲她一笑:“这里离舞台还蛮近的。”
慢慢地,能坐下的都坐下,不能的就搁后边站。主持人上来:“咱们师大的学生很热情啊!”
观众已经安稳好了,场内的躁动平息,等待路演开始。
梁又夏打量着室内的装潢,感到新鲜,她窝进红椅子里。
吴愿跟她咬耳朵:“你下学期要不要加社团?大二也有机会的。”
“不了。”她就喜欢平常看点闲书,除此外似乎没有太多爱好。
“真不加吗?其实挺有意思的。”吴愿说,“你也可以来电影社啊,我们这时时刻刻都在招人。”
“你们一般做什么?”她对电影了解并不深,阅片慢、少,只是可持续。
“就每周一起看电影、作讨论,听起来有点无聊,其实很有意思。”
第二次说“很有意思”,梁又夏看过来。
“其实我觉得,看书和看电影,某种程度上是同一件事。”吴愿歪头想了想,又补充,“就是突然有这种想法。”
聊天的缝隙,没有注意到,从幕布旁溜出两道人影,在她们同一排坐下。
“特邀嘉宾……”徐永君抱着手臂,“让我看看还有谁。”
就一个学校路演,也不会有明星助力,大多就是像他们这样的闲人。
“能有谁?”耿竞青昨晚睡得很差,脸色不霁,“别看了。”
“说不定有你昨晚一见倾心的女主角呢?”
耿竞青嗤笑一声,懒得理他,有一点后悔跟着来凑热闹。
“刚刚你爸怎么说?”
徐耀,著名老戏骨影帝,是徐永君的父亲,也是他这部《赤情下行》的主投资方。
徐永君摆了摆手:“我说还要点时间选角,那不就给我时间吗?不着急。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合心意的人,要是实在不行,也有保底的人选。”
“反正你悠着点。”耿竞青微微皱眉,“真找到了,还要领人去培训一个月。按原先定好的开机时间算,现在没剩多少天了。”
“你也努努力,像昨晚一样,”徐永君道,“就我和李导两人发力啊?”
红色帷幕拉至两边,主持人再度上场,路演正式开始。
一群大学生高声喝起,掌声雷动不断。耿竞青跟着拍了几下手,窝进椅子里,半张脸隐没。
脑中闪过一道隐约的、渐远的细影。
茫茫人海,散便散了,他没什么所谓地想——
反正会有更好的吧。
第27章 男主角
“徐耀好年轻啊, ”吴愿伸着脖子,“看起来不像是快六十岁的人。”
台上,徐耀站在中间, 与旁边的孔萍说了什么, 脸上笑出一点淡淡的皱纹。他跟电视上的样子没有太大偏差, 是那种很标准的老好人脸。
梁又夏点点头:“确实。”
不知道是不是被室内的热气熏得,加之昨夜睡眠不足, 她渐渐有些困乏,换了姿势坐着, 身体埋得更深。
然而这时进入了自由提问环节,困意被稍稍驱散。舞台上, 四面放着明亮的照灯, 人脸在光下闪着柔柔艳光。
看着看着, 她突然就想,这群人其实离他们很远。
过了会儿,主动举手的都差不多问完了,主持人道:“好了,还有学生要提问吗?”
场内安静, 显然是没有的, 不过主持人还是等了几秒。
正要走流程时,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就是这难得静默的空档,梁又夏的手机铃声响了。
她一怔,下意识就要挂断,但因为动作忙乱, 居然把手机掉进了窄窄的椅子间隙中。
铃声在一片安静中显得格外突出, 已经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关注的视线。梁又夏脸一热,埋下头用手去够, 赶紧把电话关了。
一看来电:叔公。
主持继续。
她这手机有些旧了,连想调个静音都卡好久。梁又夏攥着手机,想了一会儿,转向吴愿:“愿愿,我出去接个电话,然后就先回宿舍了。”
“好。”吴愿爽快地斜过腿。
梁又夏看了眼舞台,小跑着快步离开。一出去,又是属于夜晚的温热,夏意黏糊闷厚,要融在皮肤上似的。
这边在教学楼,除了在看路演的,没有太多学生。她走了片刻,拿出手机,回拨过去。
小姨说,怎么老是不接叔公电话。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好吧,确实不想接,主要是,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梁又夏父母早逝,留下她跟弟弟,两个人从小在小姨家长大,和父亲那边亲戚的关系渐渐淡了。
但就去年高考后,这个叔公找了上来,说是做生意成功了,想帮衬一下。而梁又夏已经成年,且将以全市前十的成绩远赴北京,更有资格能力赚钱,无需也没要帮衬。
弟弟梁子杰性格同样早熟,甚至对此莫名鄙夷。
一番来往中,倒是小姨一家对这个叔公很尊敬。
电话接通,她开口:“叔公。”
“哎又夏啊,你怎么又不接电话啊?”叔公的声音一顿,“你不要不接电话啊。”
“……有什么事吗?”
“嗯,端午节快到了,我公司这边有个聚餐,你也一起来吃吧,不然一个人在外面……嗯,对了,你暑假也过来吧,我给你安排一个小工作。”
公司开在北京,很小一个,她上学期去了,做些助理秘书的杂活。那天,要进一个办公室送东西,听到里面的男领导在开黄色玩笑。梁又夏愣了会儿,去找了这个叔公。
年夜饭的时候,叔公也回了广东老家,还上门莅临小姨家里。菜很丰富,他很醉了,口气很大,气氛很僵。我对又夏真的是,问心无愧的,你们啊不知道,当时我真的是怒了。他们说什么……说什么……我真的是气得要死,所以又夏,你也听见了啊!一个女孩子,以后要是遇到酒局,千万不要喝太多!你真的要听我的!真的,很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懂的,叔公懂。
又话头一转,社会上有些机会很难得的!
“对了,你学汉、汉文学是吧。”问了不下十次。
她没应声。
“你这个专业出来就是比较局限的,那么好的成绩,当时让你报个金融什么的啊,都还可以来我这边……不过这个也很稳定,女孩子出来……”
梁又夏把手机拉远了,脸上没有什么波动。等到那边传来的声响不再连续,才放回耳边:“叔公,我有点事,先挂了。”随后直接挂掉。
她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感觉头发又黏住了后脖的细汗,用手拢住头发,微微低头朝前走。
就这么往前,偶然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虚虚荡荡,银色的月光朦胧如纱。
梁又夏刚松开手,让头发散下,耳朵一动,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
这片两边都是草地,脚下踏的是嵌进土地的石板。
那脚步声有些明显。
她继续往前走,没放在心上,这时鞋带却散了。刚停下脚步想蹲下,却意识到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那道黑影斜长。
梁又夏一顿,皱起眉头,心头更烦。
正想回过头时,那人却主动发出声音:“那个。”
她转过身,微怔。
耿竞青觉得自己是有点莫名其妙。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她。徐永君这嘴是开过光吗?很快,就见到这个人又要先一步离开。
后面的徐永君还没问出个究竟,耿竞青便自顾自追了上来。
一路上,她都在打电话,也听不出是在讲什么。他就趁这个间隙,编织话术,因为昨天他就不太懂那句“不搞这些”是什么意思。思考了一会儿,面前的人终于放下手机了,然而他仍在踌躇——
直到,发现自己这样挺吓人的。
“同学。”耿竞青站得远远的,也没动,姿态疏离,“你有没有想过当演员?”
“……”
刚要介绍,梁又夏回答了。
满脑子都是昨天的场景,她伸手抚了把额角,神色平静,仿佛在打发一个暴露明显的骗子或传销:“没想过,也不想。”
见她又要离开,耿竞青往前了一步,直接说:“这机会很难得。”
“我就一定要?”
语气几乎是飞快。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正在纳闷后悔的时候,身后的男孩停在原地,语气没什么波澜地呛回一句:“你连让别人把话说完的礼貌和耐心也没有?”
梁又夏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在她看来,他也不是多有礼貌和耐心的人。原本的歉意收回,她不咸不淡地说:“没有,所以当不了什么‘演员’。”
耿竞青抿紧嘴角,脸色一下很臭:“我是认真的。”
风悄然穿过,浇灭了那通电话带来的躁意。梁又夏定了一会儿,慢慢走近。
此刻,他们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路灯昏黄,草丛微晃,地上有白漆痕迹,洒成了个柳叶刀的形状。她踩着刀头,而他伫立在外,姿态挺拔肆意。
到底是要说什么?她尚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耿竞青却斜开了眼,淡淡道:“徐耀你应该知道。”
“……”
“导演叫徐永君,是他的儿子,在筹备一部新电影。”
这话很有意思。要讲到徐永君,就必须先拉出徐耀。
梁又夏有点回过味来,但仍觉莫名,静静看着他。
“他喜欢采用素人,现在在找女主角,觉得你符合角色形象。”
什么?
梁又夏没有打断,缓了好一会儿,而后才问:“那你是谁?”
可能是因为身高原因,他总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男主角。”
一路默默无言,梁又夏有点稀里糊涂地跟上,还在梳理思绪。
路演尚在进行,两人停在外面,耿竞青低头,应该是在给“徐永君”发信息——梁又夏忽然想起这个名字了,她是听过的,或者在哪个宣传海报上看过,他确实是个导演。
“请问你叫什么?”她打破有些尴尬的僵持。
那人抬了下眼。
“耿竞青。竞争的竞,青色的青。”
“哦。”他的名字,她就没太听过了。
耿竞青。
梁又夏回过神,说:“我叫梁又夏。”
话音一落,门口跑出个人。
“哎……同学你好。”徐永君望见了她,跟他父亲一样,面相很柔和,看样子比耿竞青要大几岁。
梁又夏看了眼耿竞青,又看向徐永君。
“你好,我叫徐永君,是个导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靡靡》,那是我的片子。”
“听过的。”
“嗯,请问怎么称呼?”说话期间,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梁又夏。
“梁又夏。”她倒没太紧张,只是很没实感,略感梦幻地体验这一切,“夏天的夏。”
“你有没有想过演戏呢?想不想呢?”
居然还是要来真的?这句话一出来,梁又夏总算是才有了点脚踏实地的错愕。
她一静:“……没有。”
顿了顿,没有回答另一个问题。
想不想?
都没想过。
徐永君笑笑:“既然都愿意过来,总之是不排斥的。”
可是……
“你大几了?”
“大一。”
“这样子吧。”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我们这段时间都还在北京,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觉得很混乱,咱们约个时间再详谈一下。总之我不是骗子,正经导演,正经剧组,这个你就不用去怀疑了。”
梁又夏顿了顿,接过来。
“我爸还在里面,我得先回去了。”徐永君指了指门口,“让他跟你一趟走……”
“不用了。”梁又夏脱口而出,说完,下意识往那人看去。
耿竞青背对着两人,局外人似的。
蛮有架子。
“让他再跟你介绍一下。”然而徐永君笑了笑,坚持说,“对了,你的号码能给我吗?”
……
他走了,又只剩下她和他。
梁又夏走在前头,耿竞青就是不走上前跟她并排,始终落了几步。
夏夜的晚风吹拂,一阵,一阵,挂在衣服上。许是方才出了汗,此时竟感到有点凉快起来。
不远处,几个学生骑着单车夜行,肆意喊叫,衬得这一片满满都是缄默。他要跟她到哪儿?介绍呢,又怎么不介绍?
梁又夏转过身,看着耿竞青。
他的黑色碎发在微风中摇曳,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你要去哪儿?”
耿竞青凉凉回答:“回家,你们学校大门在哪里。”
“我带你过去吧。”梁又夏说,站定不动,等着他靠近一点。
耿竞青双手插兜,立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前跟她并排。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梁又夏低头敛目,看着地面,在心中度量。
“为什么选我?”
“感觉。其实徐永君不会太在意你有没有演过戏,是不是科班,因为他就喜欢自己调教。”
而且——耿竞青皱了皱眉,暂时没说。
“徐导选中我的?”梁又夏想了想,还是觉得既奇妙又茫然,“在那个KTV?”
学校门口还没到,但她的宿舍楼已经到了。
楼前,有一些在聊天的情侣,有一些等女朋友的男生。
是专属于这个年纪的氛围。
没有等到回答,梁又夏偏头看向他。
“……谁选中的不重要。”耿竞青抱着手臂说。
第28章 一种关注
打开宿舍灯, 梁又夏坐在电脑前。
正要点开网页,想起什么,她拿出那张名片细看, 随即有点愣住。
徐永君手也开过光, 十来张正式的名片里, 偏偏摸出一张印着耿竞青名字号码的给了她。
但这些,梁又夏并不知道。她只是在想, 这个耿竞青不仅是男主角,还是“《赤情下行》选角导演”。
赤情下行?
她先是在搜索栏里输入“徐永君”。
年龄二十五, 比她大六岁;给出的介绍是“香港导演”;父亲的确是徐耀。
履历年轻,但很优秀, 第一部长片入围了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 华语电影爱好者一定会认识。
可惜, 她不算是。
梁又夏滑动鼠标,又去搜索“耿竞青”,这一搜,出来的结果就好玩多了——
一个小孩子的脸。
原来他是童星?
然而,还来不及细细看他孩童脸庞, 梁又夏就看见了那行“耿敖亲生儿子”。
这名字就算是不关注华语电影的, 也多少听说过。
他爸居然是耿敖?第五代中国电影导演中的领军人物, 九零年代凭一部《暴烈命兰》拿下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从此一战成名,出手无不叫座叫好。谁能上他的戏,在圈子里不用担心咖位了。
近年不再产出作品, 专心于管理产业, 然而影响力只增不减。
母亲李瑶春,著名剧作家, 但已离世。
姑姑耿盈,成功的电视剧导演。
爷爷和奶奶又是……
梁又夏默默地坐着,目光投向那张照片。耿竞青童星出身,但之后却没再演什么戏了。没有更多隐私消息透露,也没有跟耿敖的同框照片。
就剩他童星时留下的模糊影像。
上面的那个小孩儿脸盘白,眼睛黑亮,挺贵气的长相。嘴巴却撇着,有点拽的样子。
一看就不好伺候。
盯了会儿,梁又夏有点想笑,突然就想,幸好梁子杰不是这样。
对了,他多少岁?
但她已经在搜索“赤情下行”,也并不是那么好奇,就没倒回。而这四个字,也没有太多特殊的含义。
就是一个待完成的,电影的名字。
电脑光安静地闪动,搜索框中删删减减。
“演员”
“演技”
“素人演员”
瞥见一条:“素人演员洪莉参演徐永君《靡靡》,一年苦磨终成大器!”
一年?
门被推开,舍友回来了。
梁又夏关掉电脑,看着她们:“后面讲什么了?”
“你没睡啊,我以为你是累了提前回来。”李苗苗道,“没讲什么,就后面那个徐耀的导演儿子上来说了些什么……”
韩一莉:“不管怎么样,第一次见明星呢。”
“是。”李苗苗点头,“光鲜亮丽啊。”
宿舍还没有陷入黑暗,梁又夏坐在床上,看着有些斑驳的天花板。
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振了振。她拿起来,来自陌生号码的一条短信。
“?”
“想好哪一天了吗?”
这串数字有些眼熟,梁又夏想起来了,这是耿竞青的号码。
他分明不是导演,但看起来似乎也不止是演员的身份。
指尖搭在手机屏幕,忽然,手中又是一振,不对,是两振。
梁子杰:“小姨说要寄些粽子给你。模考重回年级第一。不用给我打钱,你再给我打钱我只会打回去。”
小姨:“夏夏,今天叔公是不是跟你打电话了,他……”
梁又夏一目十行看到最后,退出界面。
舍友在下面问:“我关灯咯。”
“关吧。”
陷入黑沉。
她在黑暗中权衡,编辑发送:“可以直接短信说吗?或者电话里说,我觉得不一定要见面谈。”
那边秒回:“不可以。”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梁又夏想。
“你当时已经答应了。”
“……”
“我们去学校找你吧,明天下午?在食堂?”
“下午食堂不开。”
那边的人过了会儿才回:“那就中午。”
翌日。
梁又夏上午满课,这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最主要是,最后一节课的老师很爱拖堂。
也不能说拖堂,只是这个老师的规矩比较特殊。她中间不下课,要去上厕所的话随便离位,下课要走也随便,但教室里会继续做问题讨论或文学分享。
确实是自愿的。
她很有学识,见解独到,梁又夏通常跟大家一起留下。
但今天,她拿起双肩包。
哪怕已提前考虑好,选了个靠后的位置,此时也有视线投来,连老师都多看了一眼。
一种脱轨的感觉。
她快速离开,下楼,去到食堂。
阳光灿烂,普照校园。遥遥地,就望见耿竞青站在门口,有点懒散的样子,罔顾周围打量的学生,好像不知道自己挺惹眼的。
旁边的徐永君则观望着周围的建筑。这么一看才发现,这位徐导没有表情时,身上气质其实并不轻松。
但一看到她,就笑了笑:“你来了。”
耿竞青迈步靠近,一大半阳光被他遮住。
“嗯。”梁又夏问,“你们吃饭了吗?”
“没有啊。”徐永君说,“第一次吃呢。”
这句话有歧义,见她露出一点探究,徐永君解释:“我是说,第一次吃国内大学的食堂。我在日本读的学校,耿竞青也一直在外面。”
梁又夏点点头,没说什么。
找了个角落的桌子,点好午饭,三人坐下。
食堂很热闹,嘈杂声不断。
徐永君:“咱们吃完饭再说。”
余光里,对面的耿竞青握着筷子挑来挑去,扒这扒那,偶尔才赏脸似的吃几块,仿佛是全食堂最难搞的人。
不过他确实选了个出奇难吃的窗口,出奇,梁又夏默不作声地琢磨。
一转眼,竟然见他站了起来:“我再去看一下。”
梁又夏飞快开口:“你不要选外国菜,做的都不行,全部放冷的。”于心不忍。
耿竞青顿了顿,良久,低头看她。
“那你推荐一下。”
一边的徐永君抬起头。
梁又夏倒很耐心,真的在给他选荐。结果说了好一会儿,见耿竞青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半天后冒了句:“算了,不在你这吃了。”
“……”
终于进入正题。
徐永君作为导演,自然先掌握主动权:“首先这么介绍吧,你会得到什么、你需要做到什么。”
梁又夏点点头。
“一,如果确定参与选角,你需要在不久后开始培训,毕竟你没有过表演经验。之后,再正式确定你能不能选上角色,意思是你还是会有竞争者。”
“但刚好暑假嘛,不也闲着没事干,这应该不算什么。”
是吗?
可她从前的暑假从不闲散,常常奔波。
“二……”
“好了,来说说你能得到什么吧。坦白讲,除了片酬,你能得到什么,我也不知道。”徐永君道,“但你总可以想象一下。”
“接下来谈谈别的吧,也该好好认识一下你。”
食堂里的人潮走了几波。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徐永君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所言实在详细,挑战与机遇、戏里到戏外、可能与不可能,已覆盖了所有疑问。
梁又夏摇摇头。
“嗯,”徐永君笑笑,“那现在应该是说服环节了吧?你还有什么疑虑吗?”
耿竞青始终一声不吭,只是垂目听着。此刻,抬眼直直看来。
梁又夏说:“我没有什么疑虑了。”
徐永君眉毛一挑:“那是答应了?”
“也不是答应了。”她手指拉住背包的带子,“可以再想一下吗?”
“哦,可以啊。”徐永君点了点头,一顿,“那就再想一下吧,三天内答复,行吗?”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以。”
“嗯,那就先这样吧,等你回复。”他看了眼时间,随后半正色半随意地留了句:
“这是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啊。”
碗也空了,只剩打扫的食堂阿姨。
梁又夏盯着自己干干净净的碗底。
三人起身出去,她走在前头,片刻后回过身:“那我先走了。”
徐永君冲她摆摆手:“同学,好好想想,随时联系。”
还没应声,一旁的耿竞青突然开口:“对了,还有件事没说。”
梁又夏微怔,看向他。
“培训的地方暑假每月包食宿,有参与补贴金。”
徐永君一滞,斜眼瞅着。
梁又夏反应了好久好久,才轻声回了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娱乐公司啊。”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顺着她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睫毛直长透明,像扇子似的,额发却微微地卷起。他一看就是那种很……梁又夏觉得这个词不够恰当,但此时此刻也只能想得到它,“养尊处优”。
耿竞青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而徐永君也是。哪怕他们穿着打扮也不算出挑,可,还是跟她身边大部分男同学都不一样。
她微微有点出神。
“怎么没有?”耿竞青双手插兜,潇洒迈步,“走了。”
第29章 资格
明天开始就要期末考试了。连续考五天, 前三天满满的专业课考试,第五天考完隔日刚好是端午。
梁又夏把背包放下,也拿出了资料。正要翻开看, 忽然就想起这学期开学班会, 班主任把她的名字拿出来说:这样的成绩稳下去, 保研压根就不是问题。
这时,吴愿回来了。
正在低头默读复习, 肩上却传来一道力度,抬头一看, 是吴愿。
梁又夏用眼神询问,但吴愿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便走开。
梁又夏微怔, 也没放在心上。
苦熬三天, 终于考完专业课。韩一莉提议宿舍今晚在外面聚餐,因为她跟另一个舍友考完就得立刻走了。
选的是日料店,物美价廉,生意火爆,一行人推门而入。
后面的考试都不算难搞, 大家放松起来。韩一莉竟还说要点酒, 被严词拒绝。
却不想因为店家搞活动, 被送了瓶清酒。吴愿主动扣下保管,不让她喝。
韩一莉敲着筷子:“你们暑假都有什么安排?”
“实习打工。”
“我也是。”
“你找好了?”
“还没有,不过要找不难啊。”
另一个舍友说要去旅游,韩一莉转向梁又夏:“夏夏, 你呢?”
“嗯?”梁又夏低下头, “不知道呢。”
寿司端上来,味道很好, 李苗苗边吃边说:“外面店做的就是不一样,比学校好吃多了。”
“是吧。”
梁又夏静静地吃,忽然觉得,这三天过得也挺快的。听舍友在聊,不自觉就伸了个手,摸到桌上放的那瓶清酒,拿起来看了眼。
“干嘛?想喝啊?”吴愿问。
“别别别,明天还要考试。”李苗苗道。
“不过这酒度数也不高吧。”吴愿一听,凑过来跟梁又夏一起看,“要不我尝一点?”
“又一个学期过去了……”
梁又夏拿着细长的筷子,也没夹菜,有些出神。
她神情安静,偏头去看店里的钟,随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看什么呢?”一阵酒气传来。
这才把注意力转回餐桌上,其他三个舍友不知聊到什么,高昂热烈,而她旁边的吴愿……
桌上的清酒空了大半。
“真喝醉了?”梁又夏无语,“吴愿。”
“没醉!其实我都看到了。”
“什么?”
“那天在食堂,”吴愿声音倒不大,似已微醺,“你是不是……”
梁又夏瞳孔微微睁大,随即听见她说: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
“谁?谁谈恋爱了?”韩一莉左看右看,看了过来。
“吴愿有点醉了。”梁又夏冷静地把那瓶酒拿走,“听她说什么呢。”
李苗苗:“别让她再喝!”
吴愿绞尽脑汁,打量着她,挨过来耳语:“不!我不信。”
梁又夏瞥她一眼。
“不对,这样确实也太快了……”吴愿又自己琢磨,梁又夏摸了下她的脸,有点烫烫的。
“可要不然呢……”她自言自语,“难道还是星探啊?”
梁又夏一默,看了眼另外三人。
她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东西,半晌轻声说:
“要是呢?”
吴愿坐直,表情怪朦胧的,似乎在打量她:“要是的话……”又高又白又瘦又有气质,当然也很有资本啊。
梁又夏一动不动地看来,抿着嘴,等待着。
然而“咚”的一声,吴愿捂着额头,狠狠趴在桌子上:“头好痛啊……”
*
耿竞青回国这些天,生活可谓休闲自在。
泡KTV,选女主角,还参观一下重点高校。恰好姑姑耿盈打来电话,催了好几遍,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耿竞青点好要吃的菜,终于坐车前去。
车子入库,耿竞青顺着旁梯走上客厅:“姑姑。”
耿盈酷爱烹饪,手艺极佳,听到动静,举着个铲从厨房里出来。
“舍得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报复我没去接机呢!”话音一落,看清了他的样子,“才过半年,好像又长高了。”
于是偏要他再量一下,和家里的阿姨一起整计撺掇。耿竞青静静的,任由她们忙活:“小伊呢?”
“房间里上课,冲刺期末呢。”耿盈收尺,一看,185cm,“你上去跟她打个招呼吧。”
六年级冲刺什么期末?耿竞青无心干扰小学生,在屋里院外晃悠。
这边都是古典中式建筑,黄昏时分,清风徐徐,一片惬意。
一家三个人在饭桌上聚齐——姑父李渠出差,童硕心去看望生母,爷爷奶奶也不在这儿住。
李伊见到他很开心,但又比较慢热,默默扒饭好半晌,说:“哥,你成年了哦。”
“嗯。”耿竞青夹了一口菜,“你也小升初了。”
“你们有过成年礼吗?”
耿盈看过来。
“学校刚好一起办了舞会。”
“哦,”李伊犹豫,“我给你个成年礼礼物吧。”
“零花钱很多?”耿竞青道,“不用了。”
李伊一着急:“不是买的,我自己做的。”
耿盈也开口:“收呗,十八岁呢。”
“这么心灵手巧。”耿竞青笑了笑,“行,那你待会儿拿给我。”
他又夹向那盘牛排骨:“比大学里做得好吃多了。”
“大学?”
耿竞青简单说了几句,耿盈道:“高材生啊,你们还有需要帮忙的吗?”
他摇摇头:“没什么差的,就等选定女主角。”
“那这个同学……答应的可能性大吗?”耿盈思索,“你们几个找了这么久,还挺想见见呢。”
耿竞青轻松地说:“挺大的。”
“你别说,那么好的学历,长相又出众,出去干什么干不好。”
小学生李伊却很向往。
“当明星才是最好的呀。”
也是,上前一步是名利浮华,面迎这种万众瞩目一炮而红的可能,有几人真能拒绝呢?
耿竞青冲她竖个大拇指。
饭后,耿竞青随着李伊上楼,顺手将她房门敞开。她送的是个手作杯垫。
“哥,但是我不能现在给你。”
“嗯?”
“我还要拿它交美术课作业呢。”一石二鸟。
耿竞青一笑,随手拿起她桌子上的彩铅。李伊房间墙壁上都是乱涂乱画,没有被印刷覆盖,从小乱画到大,特别随心所欲。
他随手勾勒,就勾勒出一个人脸,纤细、生动、长发飘飘。
李伊艺术课上一大堆,但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是一个比较刻板的小学霸。凑前一看,蛮崇拜的:“不过哥,我是双马尾。”
“没画你。”
“那是谁啊?”
谁?耿竞青蹙眉:“这不满大街都是。”
“也对。”李伊托腮,“哥,你给我讲讲你要拍的电……”
就此时,耿盈进来送水果,说了一句:“小伊,你舅舅要过来。”
李伊一下子就看向她哥。
片刻后,耿竞青也走出房门,把彩色铅笔放了回去。
“好好学习,记得把杯垫给我。”
耿竞青下了楼,来到玄关处。耿盈不知是在翻找什么,过了会儿说:“他是来说些工作上的事。”
“嗯。”耿竞青换好鞋,“姑姑我走了。”
正要开门离去,耿盈大步而来:“找到了!”
是一个礼物盒,一掂,有些重量。
她麻利地往他手里塞:“我不管啊,不准不要。”
耿竞青拿着礼物盒,上了车。
回到公寓一拆,果然是玉,耿盈喜欢这些。耿竞青挑了个位置放好,下一刻接到了徐永君的电话。
“喂?”
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吃完这顿饭,天色已晚,月隐云后。
徐永君开门见山:“还没信息发来?”
“急什么?”耿竞青道,“今天不还没过吗?”
“这回轮到我急了是吧。”徐永君道,“你不急?让你去催也不催……”
耿竞青蹙眉:“不是说了吗,她们考试。”
“那你九点没等到回答的话,打个电话发个短信总行吧?”
“知道了,导演。”
感觉要下雨,耿竞青关上窗户,坐在沙发上,长腿一搭,漫不经心地说:
“反正会答应的。”
徐永君正在忙,“嗯”了声,匆匆挂了电话。
耿竞青放下手机,过了会儿,回书房拿了剧本。
他坐回沙发,就这么挑了几页来看,不知看了多久,这时,手机“叮”地响了。
一顿,耿竞青放下剧本,打开手机看,八点五十九分。够巧的,他眉毛一挑,心道等会儿就跟徐永君说。
耿竞青勾勾唇角,点开短信——
“晚上好。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祝你们找到心仪人选。”
第30章 主动权
耳边都是行李箱骨碌碌的拖动声, 梁又夏扫了几眼,上楼回了宿舍。
李苗苗出门不在,吴愿考昏头了, 一回来就在补觉。她放轻动作, 大概收拾下书包, 随即也上床睡去。
一睁开眼,拿起备用的手机一看, 居然都快十点了。梁又夏微微怔忪,缓了一会儿才坐起身。
吴愿:“没吃饭吧, 我现在买宵夜去,想吃什么?”
“买烧烤吗?什么都行。”梁又夏爬下床, 拿了衣服去洗澡, “对了, 不要……”
“茄子。”吴愿替她说。
等她买完烧烤回来后,梁又夏已经洗好澡了,吴愿进门喊了声,却没见她回复。
一瞅,梁又夏戴着耳机, 似乎在看电脑, 一只手还在擦头发。
她故意放轻脚步, 随后凑近梁又夏,刚想拍她的肩,就被电脑屏幕吸引住。
“怎么突然看电影?”她好奇地问。
梁又夏当然没被她吓到,摘下耳机:“随便点开的。”
“香着呢, 赶紧吃吧。”
宿舍里顿时被炸物的香气填满。吴愿满足地摸着肚子, 提着椅子坐到梁又夏身边,拿起那部老人机:“你原来那手机还没去修啊?”
梁又夏摇摇头:“本来想今天去的, 结果睡过了。”
“明天呗,现在应该也关门了。”吴愿道,“哎,好像有短信来。”
这部手机是之前去上高中时用的。高中学校离小姨家太远,一学期回不来一次,小姨便给她买了一部。
只有家里人知道这个号码。
闻言,梁又夏点开手机,吴愿还在说:“明天端午节呢,要不要一起吃饭?”
“好啊。”她想了想,“等我拿完粽子就去。”
第二天,早上落了雨。收衣服的时候,梁又夏望着灰白色的天空,那云翳浅淡,蝉翼般绵薄,好像再来一阵风,就能被吹尽了。
这雨下得很细,飘至不远处的树上,雨雾之中,两朵黑鸟立于树梢。
居然就这般断断续续地下到傍晚才停,出门时,空气湿润而清新。
隔壁宿舍楼就有个会修手机的女生,技术很好,收费便宜。
“今晚就行,你大概九点这样来拿吧。”
“好的,谢谢。”
她来到学校门口,静静地等待着。
刹车声响起,梁又夏回过神,是叔公的车。
目光微偏至对面的街角,她霎时一愣。
可还未看清,就被叔公挡住:“又夏啊!”
“……叔公。”
“考完试了?”
“嗯。”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梁又夏说。
“是,你成绩好嘛!”男人笑笑。
“粽子呢?”她问。
“车上呢,不着急拿。”他打个哈欠,往地上点点烟头,伸手招了下,“走吧,到时候吃完饭再拿……”
梁又夏一怔,神情有点淡了。
“叔公,我已经跟同学约好了。”
“朋友之后经常聚,家人不容易聚的啊,好啊,听话啊。”又招了一下,已自顾自转身。
“把粽子给我吧,真的不去了。”梁又夏面色不动。
“端午节呢,哎呀我不是在跟你说了一起吃饭吗,”叔公终于回过头,“订了个挺好的饭店,你不要犟啊,等会儿都要迟了!”
梁又夏微吸了一口气,不知是哪辆大货车驶过,尾气混着沙砾扑了一脸。刚一伸手想盖上眼鼻,谁知叔公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骤然想甩开,却没甩掉,被硬拉着走了几步。梁又夏一个用力,终于甩开,叔公有点火大地再次伸手搂来,略显不耐:“又夏你不……”
这时,那个在街角处出现的人,忽然闯入视线。
耿竞青猛地切入进来,举臂抓起中年男人的衣领,随即大力往上一提。
“你干什么?”
怎么还真是他,梁又夏瞪大眼睛:“耿竞青!”
“你干嘛?放开我!”叔公愣后大吼,一只手也探出来,“我叫你松开听到没!操你妈个……”
“你快松开!”
然而还没等梁又夏说完,不知是被什么刺激了,耿竞青迅猛地扣死衣领,紧接着把人往后一推,叔公直接被狠狠推到车上,发出“砰”的响声。
梁又夏飞快拉住他的手臂:
“那是我叔公!”
耿竞青扭头看来,表情是很明显的不爽,以及疑惑。
叔公反应过来,红着脸大骂,身边的人似乎又有了动作,梁又夏本能地扯住他,电光火石之间,她感觉自己用了毕生以来最大的力气,打掉了叔公的手:“叔公!”
有路过的人停下,门口的保安也走了过来。
梁又夏感觉一股火气往头脑上涌。
“你认识他?!哪里来的不三不四的人!”叔公喘着气,“我在车上等你,知道没?!”
一只手还扯着耿竞青的衣服,梁又夏深吸一口气,松开。
须臾,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语调平缓一些:
“……你怎么在这?”
耿竞青微微偏过身,半晌,才开口:“你怎么不回消息?”
“什么消息?”梁又夏蹙眉,“我手机坏了。”
她静了静,问:“你发了什么?”
“我问你,”耿竞青低下头,“你确定拒绝?”
“我确定。”梁又夏看着脚尖,点了点头,“可以了吗?我先走了。”
“为什么拒绝?”
耿竞青却拦住了她,神情微沉,梁又夏静了静:“没为什么,我有拒绝的权利吧?”
“没为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对拍戏感兴趣的。”为什么人人争着告诉她她要干什么?
“是么。”
梁又夏没吭声。
耿竞青似乎是想了想:“我说了,暑假……”
暑假?包食宿?补贴金?是善意的,可惜缺乏想象力。她突然打断:“你怎么不说徐永君是出了名的慢工?每部电影都拍了接近一年。”
耿竞青声音骤然一停,片刻后又道:“他拍得久,但回报率高,上一部的洪莉跟你情况相似——”
“情况相似?”梁又夏后退几步,没什么语气道,“你怎么不说洪莉本来就是电影专业的?她只是后来先做了别的工作。”
耿竞青一默:“你连尝试的勇气也没有?”
她静静地看着他,忽地有点想笑。
“没有,让你看走眼了。”她开口,慢慢道,“祝你们找到心仪的人选。”
“等等!”耿竞青眉头拧着,“你要跟他去哪儿?”
梁又夏伸手拉开车门。
耿竞青又换了个话题:“你也不说一声谢谢?”
“他是我亲戚。”梁又夏握紧把手,“不过还是……”
“这种亲戚?”耿竞青嗤笑,走近了几步,“你傻还是我傻?”
你懂什么。
“跟你没关。”
“他真是你亲戚?”
梁又夏盯着他,露出一点困惑:“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
耿竞青皱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奇怪起来。
“什么?”
她却没答,似只是随口的一说,拉开把手。
耿竞青声音压着,眉头紧皱:“你要跟他去哪?”
梁又夏看也不看他一眼。车门被用力关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