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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倒带片》 第61章 指尖
戒指被她转啊转, 也不知是转松了还是缠紧了。
档期有限,一行人又往农耕文化体验基地赶——就开在郊外,田地连绵, 空气里都有泥土的清香。
渐近傍晚, 起了点清风, 倒没那么热了。大家跟着基地工作人员一起观览,身处自然中, 都放松了些。
“这边就是我们要比拼的地方。”总导演指向不远处,土地中间居然架了个平台, “每个蔬菜上会有相应分值,胜队最后能获得两倍的蔬菜量, 必须放在平台上才作数哦, 也要记住别被敌队抢了。也有可能会挖出假玩具, 玩具上贴着相应的任务条,必须完成了才能再次进入田里。”
“因为脚屋子队刚才赢了,这回他们有两次消任务机会。”
“限时二十分钟,大家穿好衣服,下田吧!”
前几天拍戏下了地, 梁又夏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在田里行动的感觉, 然而刚下去就摔倒了, 一双手及时伸来,是河伦:“小心。”
“……”梁又夏道了个谢,送开他的手,自己站稳。
身旁, 一个身影擦肩而过。
耿竞青走得最快, 一个人率先往前。
她看了他一眼,也朝着他的方向走, 而杨帮赶紧出声指挥:“我们要不分散着站?”
“哦……对。”双腿陷进泥里,梁又夏一顿,慢慢走到了后方的位置。
“大家都站好了吧,我们准备开始啦!”
“三、二、一!”
没有做划分,两队的人混杂着站,很快童硕心就挖到了一个萝卜,兴奋地大喊:“三分诶!”
一旁的杨帮虎视眈眈,直接冲上去抢,两个人在泥里追来赶去,最后都摔倒了。
现场混乱但欢乐,毕竟人到什么年纪都不会拒绝游戏,多放松啊,什么也不用想,玩就是了。梁又夏努力往底下捞,然而她占的那块地藏宝不多,挖着挖着,就渐渐移了地方。
头发都沾上了泥土,显得有点狼狈,她往旁边一看,河伦正抓紧递菜到台上,而耿竞青没怎么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挖。
突然,手里感觉到什么。
梁又夏眼睛睁大,拉出来一看——
“假蔬菜出现啦!”总导演笑道,“梁老师快点做任务!”
任务……她把里面嵌着的纸条扣出来:“唱歌?”
请你唱一首蔬菜主题的歌吧。
梁又夏非常后悔,她唱歌不好,也没听过什么蔬菜歌:“有例子吗?”
总导演说:“没有,要你自己想。”
四周热火朝天,哪都在惹笑话,而梁又夏被一首蔬菜歌困住了。她站了差不多一分钟,脑子完全空白,一旁的河伦见了过来询问,而后笑着摆手:“帮不了你啊。”
她真的是对音乐一窍不通,更别提这么偏门的题。
总导演铁面无私:“加油!”
怎么办?梁又夏真有点急了,顿了下,扭头喊了声:“……耿竞青。”
不是“耿导”。
耿竞青挖菜进度似乎没什么进展,侧对着她,闻言,才慢慢直起身:“怎么了?”
她不信他没听到自己这边的动静,但还是解释:“你知道蔬菜歌吗?”
歌这方面,他怎么样也比她博学一点,也会唱一点。
有些回忆又在此刻涌上,融入她心里的海,一下就没了踪迹,但那重量增加了,让她有点紧张,声音也干涩着:“……你不是挺会唱的吗。”
耿竞青静了静,只是在重复:“蔬菜歌。”
“对。”
他终于抬眼看她,又看了眼总导演,嘴角似乎轻轻动了下:“……自己编。”
啊?
对。
梁又夏脸都僵了,这么理解也对,或者说只能这么理解。
一分钟后,自编自唱的蔬菜歌结束了。梁又夏对着镜头,尽量稳住声线,但还是显而易见的跑调——尽管调子没有正确可言,但听起来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总导演憋笑:“好了好了,快进去吧。”
她舒了一口气,转头下田,余光里,耿竞青不知何时移了位置,似乎终于准备好好挖东西。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在笑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从前他会故意用唱歌的事调侃她。但那是从前了,梁又夏这么想着,滚烫的脸庞冷却了些。
十分钟后,比赛结束。
状况频发,众人都在喘气,慢慢聚到中间。两队的蔬菜量视觉上十分接近,节目组一一计数:“这回是——桃木门队赢了!”
杨帮高声欢呼,总导演也被逗乐:“现在大家把蔬菜一起搬到外面,接着就能去基地里的农家乐用餐了,辛苦!”
在泥里滚了这么久,每个人都像个泥人似的,挨个搬着蔬菜挪动。
梁又夏抱着几根红薯,也精疲力尽,正抹了把手指间泥土,忽地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
“怎么了?”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中指,心中忽地一空,就像有只隐形的手掠夺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她忘记先摘下,而戒指不见了。
“怎么了?”旁人又问。
她得回去找一下,可能大家也会主动提出要帮她找,但梁又夏顾不上这么多了:“我的……”
就这时,手臂一松,有根红薯掉了下来。不知何时耿竞青离她那么近,他捡起掉的红薯,朝她空着的那只手而来。
濡湿柔软的触感里,有一个小小的东西硌到了她的手。
他的指尖在她掌心停了一会儿,离开了。
第62章 喜被
虽然桃木门队坐拥两倍蔬菜量, 但综艺嘛,不钻空子可没意思,脚屋子那队奇招百出, 提供了不少素材。
不过最后, 还是桃木门赢了, 每个人得到了个黄金吊坠,样式小巧精致。
热热闹闹的早晨过后, 飞行嘉宾也该告别。
“走了,再见。”河伦朝梁又夏点点头, 又向众人致意,“耿导, 祝你们拍摄顺利。”
“谢谢。”耿竞青淡淡道。
总导演:“特别感谢河老师来救场。
“没事, 玩得很开心。”说完, 河伦潇洒离场。
梁又夏回到房子,开始看剧本,下午是一场情绪激烈的戏,她得收收心,但眼神一晃, 便看见了被她摘下来放在桌上的戒指。
她的手指动了动, 像是在回味某种感觉, 恍惚片刻,她把戒指放进黄金吊坠的盒子里,轻轻摩挲着。
这一场,有吴心田和涵明的对角戏。梁又夏最喜欢这段——这是一场不该发生的对角戏, 也是存在于主角幻想中的, 很美,很脆弱, 那种张力让她再次想起了《赤情下行》。
到达片场的时候,耿竞青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调试机器,见了她:“先别换装,排练几遍。”
“好。”
除了亲密戏,上一次排练,是拍吴心田摔倒,这一次排练,是拍吴心田被推搡流产。动作指导走出来:“梁老师,麻烦过来一下。”
梁又夏压住心神,投入排练,几个群演一开始都不太敢碰她,生怕力道大了。磨了好一会儿,才有了个比较好的效果。
半小时后,正式开拍。
那次打扫之后,吴心田的想法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她不再想和平解决这件事,而决定偷偷离开。
这个念头在她大脑里无法驱赶,就像是执念一样,她想着它,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反正她知道涵明在哪儿,她在这里没有牵挂——除了古诗。不过古诗除了自己还有别家的帮忙照顾,而她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她要逃。
但就在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日子,就在她把碗筷收起、听着婆婆午睡的呼噜声、准备头也不回地离开时,意外发生了。
巨大的敲门声响起,一下就把屋内的婆婆吵醒,吴心田一惊,包裹““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外面站着她不认识的男人,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不是村里人。吴心田又惊又惧,好久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如遭雷劈——丈夫在外面欠钱了?他跑了?他们找不到他就找到他乡下的老婆?可她哪来的钱?
推搡之中,吴心田狠狠撞到了桌角,一阵剧痛传来,她倒了下去。
原本难以起身的婆婆也撑着出来,却看见她渐渐变红的裤.裆。
“咔!”
这也是整个电影的高潮,吴心田因为丈夫被讨债人欺负,直至这时才知道自己怀了孕。
外面的日光渐渐斜进来,分明很温暖,但女人倒下的这幕却让人心里悲凉。原来她能怀孕,原来不是她不能怀孕,可笑至极,也惨淡至极。
一场戏拍了非常久,之后便是要拍那幕幻想戏份。由裤.裆间渗出的红色,幻变为下一个场景:大红的喜被,她和涵明。幻想中吴心田不再是跛脚,而是一个健全的人,那么健全,所以不会跟一个欠债的不能生育的男人结婚。她收拾得很齐整、很美丽,和涵明站在喜被上共舞。
梁又夏换上拍摄中最华丽的一次服装,出去时,耿竞青从监视器后走出来,似乎是站在那儿等她。
那一刻她的心紧了一下,这样的打扮和姿态,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新人。梁又夏抿了抿嘴,她演惯了跛脚,这是契诃夫说的“心理姿势”——跛脚时,她暗示自己就是吴心田,但这么正常地走,她又变成了梁又夏。
这回,是梁又夏在走向他。
陈晓雅:“你们先上去吧。”
耿竞青多看了她几眼,率先站到被子上。梁又夏提着裙摆,也站了上去,两人的距离在一瞬间消失。
“要笑得很开心啊,就乱跳吧,乱跳就好了。”
记忆里,她并没和他跳过舞的。他们一起做了很多事,唯独没有这桩。
梁又夏静了静,直接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耿竞青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也伸出手,半搂住她的腰。两个人有点笨拙,在红艳艳的被子上走了起来,但并不欢乐,都还在试探,都还尚踌躇。
四周是摄像机、钨丝灯、色纸,但梁又夏慢慢有些恍惚,就好像他们都不存在。有一刻她觉得这个场景竟很熟悉——她和他在一个皆大欢喜的地方跳舞,或许是发生在某个梦里。那一定是场美梦。
陈晓雅传来指示,要欢乐起来,可以跳起来了,乱跳就好。于是,耿竞青忽地拉高一只手,而梁又夏心领神会,在他的手下转圈。
剧组做了个特殊的灯,室内映着星星点点,烂漫而宁静。
“对我笑。”耿竞青低声道,定定地俯视着她。
要欢乐起来。明明那么美,那么皆大欢喜,梁又夏却露不出笑容,没有章法的舞步中,她望着那光影,突然轻声说:“耿竞青。”
这场根本没收音,没有谁能听到。
耿竞青的动作顿了顿。
“……”
梁又夏有点出神,忽然说:“我不是可怜你。”
第63章 伤害或保护
很轻的一句, 轻到就像那翩翩的星点一样,闪烁完就散了。
耿竞青紧闭着嘴巴,没说话。
一结束这场戏, 梁又夏就收起了笑容。耿竞青静了静, 慢慢跟着她下床, 来到监视器旁。
没有再来一遍的需要,他出声:“……这段可以过。”
“好。”梁又夏吸了下鼻子, “我先走了,大家辛苦。”
她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回程的路上, 梁又夏不住地计算,综艺还剩多少时间。这场戏后, 吴心田没有保住孩子, 被突然出现、回到家的丈夫狠狠辱骂, 知道真相后的婆婆也大骂了她,惹得全村非议纷纷。
丈夫没法还债,因一点母子情,是特地回来带母亲躲债的,分明暴怒跳脚, 却又逼吴心田跟着他们一起走。
拍到这里, 全戏已接近尾声, 再补拍完前面的部分,电影就结束了,综艺就结束了,而她该回到北京, 一个人工作, 一个人生活。
如果有可能,他们下次再见会是在《我愿意》的试戏现场。
可那又要多久。
那样不是梁又夏想要的。
我不是可怜你, 梁又夏想,我是爱你,而你明明应该知道。她揉了下眼睛,但怎么揉也缓解不掉那股痒意,太痒了,痒得她低落起来。
回到屋子,简单洗漱完、看了看第二天的剧本,然后,她又打开那个网页。
帖子部分还停留在《赤情下行》的时间线,她只看到这里,就不太愿意往下了,就像是……害怕一样。梁又夏默默地刷了一会儿,夜色渐晚,今天天黑得很快,而她也格外疲惫。
她放下手机,关了灯,很快便睡着。
梁又夏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她真的梦到了他们一起跳舞,但并不是在喜被上,是在一个奇怪的房间里。墙壁都被涂成红色,就像是一个心理学家在测试颜色对人的影响。
她站在背后,耿竞青坐在前面。接着场景一转,她和他跳起了舞,四周景象不断变幻,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好像在那种变幻里找到了永恒。
这个梦让梁又夏感到眩晕,即便在睡梦中。她被越拉越沉,头也痛起来。
夜色深沉浓重,掩盖着晃动的影子。梁又夏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被梦里无止尽的旋转困住,而后四周忽然变黑,耿竞青消失不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黑暗中。
下一刻,睁眼醒来——
然后,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梁又夏的心脏停了一秒,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有个人躺在地上。
她第一反应甚至是——鬼?哪怕空调开着,细细密密的冷汗仍在瞬间冒出,心脏声大得像响在耳边。梁又夏忍住尖叫的冲动,强撑着睁大眼睛去看。
但那是人……是那个流浪汉?!他躺在她房间里?!
她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在颤抖了,五脏内腹也如在痉挛,恐惧让她难以呼吸,或者说根本不敢呼吸。昏暗中,她看见那个人似乎没有任何动弹,就是躺在那儿——等等,门是开着的。
该怎么办?直接跑?可他离得很近,而且,她还没聚起打破局面的勇气。
梁又夏尽量冷静下来,混沌中想到什么,用发抖的手在被子底下探,接着碰到了手机。屏幕太灵敏,只是触了一下就亮起来,白亮的光透过了被子,她吓得立马翻过手机,攥紧不动。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否醒着,拿着手机也不敢轻易动作,身体几近僵硬。梁又夏不怀疑,如果她现在飞奔出门,会因双腿瘫软而倒在地上。
她屏住呼吸,正在踌躇时,脑中一闪,手指开始用力。手机在她手掌里无声地震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松开,指尖在屏幕上盲点,然而到了这里,却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SOS紧急联络。她从未试过,或许这根本没发挥任何作用。
没有用。
哪怕这是个只进来睡一晚的神经病……她也无法再这样等下去。
梁又夏稳住呼吸,看向那人,观察了一会儿,一咬牙,慢慢把手机正面翻过来,尝试着支起被子——
但就在这时,就在手机光从被子口投射出来而时,那人骤然动了。
她本能地翻身,险些摔下了床,梁又夏狠狠一拍开关,灯光亮起,她清晰地看见了这个男人肮脏龌龊的样子。那流浪汉也站了起来,就要扑向她,梁又夏什么也没想,开始大喊,颤抖着抽起靠近自己的凳子,猛地挥过去。
他瘦小佝偻,她的体力未必会输,见凳子把那人打得后退几步,梁又夏又用力往前抵,但他很快就握住凳子腿,她不可能这样压死他的。这一刻梁又夏很痛恨她不能再强壮一点,她最后用凳子撞击了他,接着夺门而出!
出门就好了,跑出去就行了!
她一边喊一边跑,趔趄了一下,但不敢停,一下就快跑到玄关,但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是不是离自己很近?他能抓到她了吗?梁又夏瞳孔猛然放大,大力拉开门——
然后,落入了一个急促的怀抱。
那人似乎也始料未及,是跑过来的,与她正好相撞。
梁又夏意识已快涣散了,却感觉到他在发抖。
“……你。”耿竞青声音沙哑,正要说话,就看见了屋子里的人。
她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就被他推到身后。
梁又夏抬起头,屋子里的灯全都亮了。她看见耿竞青的姿势因为急躁而变得有点怪异,手臂在灯下似乎膨胀了起来,仿佛里面的血液正要冲出表面。
梁又夏又喊了几声,四周渐渐有人跑过来,而她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象,在某一刻失了声——她看见耿竞青坐在了那人身上,用一种她在血腥暴力的动作片里才看得到的样式,一拳一拳地打下去,就好像是在打一滩软烂的肉泥,骨头的爆裂声,喘气声,痛苦微弱的呼救声,和强烈到让人大脑空白的心跳——在这些声音大到实在无法忽略时,梁又夏才迟滞地走上前:
“……耿竞青。”
耿竞青像没听到一样,面庞甚至因为凶猛和愤怒有些扭曲了,她看见了血,一片红色,和梦境里的一样让她眩晕。他会把他打死的。
“耿竞青,住手。”梁又夏嘴唇颤动,“住手!”
下一刻,驻扎在附近的工作人员纷纷跑进来,见到这样的景象都傻了一秒,反应过来后,迅速想要制止,却无法轻易靠近。
梁又夏跪了下来,拉住——几乎像抱住他的手臂,腹部同时被他的手肘撞到,声音尖锐:“耿竞青!”
耿竞青的动作顿住,一动不动。
那一刹那,梁又夏看见他的脸上闪过茫然。
他忽然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
一旁的工作人员赶紧上前查看情况,现场渐渐变得嘈杂,有人朝梁又夏走来,但她完全没了解释的心思,眼睛钉在了耿竞青身上。
耿竞青的手没有从她小臂上松开,但力道并不大,甚至是轻的。
只是因为她也不肯放手。
他拉着她一步步往门外走,似乎是受不了身后的混乱。
一片混乱。
梁又夏终于想起来了。
他是她的紧急联络人。这五年她换过手机,但这个冰冷的数据并没有因为时间和距离消失,而是跟着iCloud同步了,就好像你想拼命抹出一切有关他的痕迹,但它会藏到无人知晓的角落,等到某天,奔过来,伤害你或保护你。
他声音低哑:“……没事了。”
第64章 发病期
事发半小时后, 这件事已经冲上了热搜。
王丽娜连头发都是凌乱的,一到现场就劈头盖脸地骂:“你们什么意思啊?!怎么让人进去的?”
“……”节目组的负责人也焦头烂额,“对不起对不起, 还在调查。”但基本可以确定, 这个流浪汉是通过一楼靠山的那扇门进来的。这扇门梁又夏从未动过, 记忆里甚至是锁上了的,根本没想到有人能在节目组眼皮子底下偷偷进入。
虽然是她让助理去住了酒店, 但安保是节目组的责任,他们没防住就是没防住。梁又夏脸色冷淡, 没有要接受道歉的意思,任王丽娜斥责。
“你怎么样?”王丽娜收到了她的短信, 但还是很忧心, 她把人拉到一边小声询问, “就是躺在那儿?什么也没做?”
“应该没有。”梁又夏摇摇头,她身体没有哪里不对劲,房间里的东西似乎也没少,那人也没被搜出电子设备,“随便了。”
“什么叫随便!”她一个女明星, 王丽娜真的快焦灼死了, “你懂不懂……”
“我懂。”梁又夏打断了她, “你去吧。”
王丽娜留在这里跟节目组周旋,她还要接受警方询问——还有耿竞青。
节目组的负责人也跟着去接受了调查,脸色苍白。他们太大意,安保工作严重失误, 让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闯进了居住区, 进的还是梁又夏的屋子……万幸就是这人没做什么,不然他们真的完蛋了。真的。
梁又夏谁的话也没回, 什么也不想管了,始终拉着耿竞青的手,不时看他几眼。
他没推拒,但一直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这件事实在太复杂,梁又夏如实告知警方全过程,包括她一开始有意帮助他的事情。耿竞青也进去接受了讯问,与此同时,长青那边的律师已经赶到了,一脸严肃,只跟梁又夏打了招呼,完全忽视节目组的人。
他进去得有些久,梁又夏在外面坐着,只觉室内的空调好冷,冷到她想抱住自己的手臂。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你房间被动了。”
“什么?”
“他碰了衣服!”王丽娜语气愤怒,“他拿了条内衣出来。我登工作室微博发了条声明,看没看?底下有同村的说这人是精神病,有案底,警察那边怎么说?小涛出来没?我现在过去。”
“小涛出来了……耿竞青还在里面。”梁又夏伸手捂了捂脸,深深地疲惫,“你不用过来,在那边等我。”
“好,对了,他怎么——”
梁又夏沉默了一会儿:“我把他设为了紧急联系人。”
王丽娜一顿:“好吧,我呢?你弟呢?就设他啊?”
梁又夏愣了:“是当时、是几年前弄着玩的。”
“服了你们了。”王丽娜叹口气,“但幸好,你没删掉。”
挂掉电话,她安静着,可时间残忍地放慢,半晌,梁又夏开口:“岑律师。”
岑律师回过头:“梁小姐,怎么了?”
“大概会怎么处理?”她问,“我是指耿竞青。”
“等明天伤情鉴定出来再说吧,希望没到轻伤程度。”
“轻伤程度?”梁又夏一阵卡壳,“还有,那个人好像有精神病……”
“这点确实会影响对他非法入室的判决。”岑律师沉思了一会儿,忽地说,“同理,如果鉴定出耿总当时处于发病期,那这事就变得很简单。”
发病期?
一种苦涩的冷意袭来,冷到心尖都颤了一下。
梁又夏声音发涩:“……你们都知道吗?”
第65章 咫尺
“什么?”岑律师一愣, “不是,只是我跟他工作接触比较多。”
下一刻,耿竞青出来了, 脸色很平静。
警察示意:“都先回去吧。”
那边已乱成了一团, 公关、调查、追责……耿竞青出手将人打进医院的事没压住, 热搜高居不下,网友评论纷纷, 大部分是在指责节目组的不作为,为梁又夏打抱不平, 小部分觉得耿竞青出手太过,毕竟那流浪汉也没做什么。
这事情实在太可怕惊险, 连“情有独钟”的cp粉也没心思磕这血糖了, 唯粉cp粉难得团结起来, 声讨梁又夏的工作团队和节目组。
这还只是凌晨时候,等到明天一早,不知会有多少舆论。
她勾着他的手,一直没放开。
回到居住区时,节目总导演、制片人和一众负责人领着负责安保检查的工作人员过来, 向她道歉。
是门的问题。那扇门尽管锁了也不管用, 而流浪汉就是从山那边潜进来的, 他们太不严谨。
那种夜里醒来发现有人在自己房间,且偷了私人衣物的恐惧和恶心,绝不是什么道歉就能被消解。
梁又夏向来好说话,此刻也没有轻易答应, 脸色淡淡的。王丽娜已经给了她选择权, 如果她想退出节目,随时可以。
但这不只是一个节目了, 这里有一个电影……她在心里叹气。
静了会儿,正要开口,身旁的耿竞青忽地出声。
“黄惟。”
“耿、耿导。”
“带着你的破节目滚吧。”他说,“我不干了。”
“……”
梁又夏怔忪,扭头看向耿竞青。
总导演和制片人已经傻住,而他伸出骨节发红的手,指着他们的鼻子,声音没什么起伏,表情却有点扭曲:“一个破车一个谁都能进的房子……我操你大爷。”
桃木门的演员也在现场,都愣住了。说完,耿竞青扭头就走,岑律师、秘书和助理率先跟上,但被他眼风一扫,就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梁老师,真的真的对不起。”制片人结巴地说,“真的,我们……”
他们都不敢再追上去,转头松动梁又夏。梁又夏站定不动,跟王丽娜对视了一眼,只回:“明早再说吧。”
见她这种态度,他们自然没法再说什么,便只好先行离开,处理事宜。
梁又夏垂着头,回身看了眼耿竞青的背影,已经变成拇指大小了。
他一个人,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她静了静,路过姚妙,低声说:“别担心。”拍摄中途作废对演员有多难受,她是最清楚的。
“别说这些。”姚妙却摇头,眼神很关心,“你呢?真的没事吧?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我没事,姚姐你先回去休息吧。”梁又夏微微抱了一下她,“也跟邱哥说一声。”
王丽娜正要拉着她回去:“今晚我陪你睡,以后我和骁骁都搬回来。”
然而,梁又夏却摇了摇头。
“你先睡吧,我去看一下耿竞青。”
夜风拂过,混乱过后,这一片彻底静了。梁又夏看着天空,没有任何睡意。她转身朝他的屋子走去,没有什么犹豫地敲了门。
约莫十来秒,门打开了。
耿竞青换了身衣服,见到是她,似乎意外,又似乎不意外,门把上的手紧了紧。
“不让我进去吗?”梁又夏轻声问。
他侧开身,但站住不动。梁又夏迈步进屋,拂掉他握着门把的手,关上了门。下一秒,那个红色的门笺就出现在眼前。
耿竞青的情绪没有方才那么波动了:“来做什么?”
“……”梁又夏的指尖抚过那个门笺,“你手有受伤吗?”
见到她的动作,耿竞青抿了抿嘴:“没有。”
但梁又夏还是碰了碰他的手,仔细地看起来,确实没受伤,只不过红了点。耿竞青很快移开手臂:“所以你来做什么?”
顿了顿,又问:“……怕?”
“有一点。”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转过身,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
这是梁又夏第二次来到这个屋子,她四处看了看,在沙发上坐下。
“我想看一下你的短信。”梁又夏慢慢地说,“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耿竞青顿了下,打开手机递给她——
“梁又夏从此大致位置进行了紧急呼叫,你被梁又夏列为紧急联络人,因此会收到这则信息。”
她看着这行字,好像那不只是一个讯息,而是封跨越多年、来路不明的信,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夏夜到达了,尽管过程惊心动魄。王丽娜说得对,幸好她忘记了,如果他们离得很远会怎么样?梁又夏不禁想。
她手指一颤,退出界面,接着看到一个名字:海医生。
“看完了吗?”耿竞青道。
“……嗯。”她把手机还给他,心像被轻轻拽了一把,安静片刻,“警察那边有说什么么?”
“那人非法入室,虽然没……”
“我是说你。”
耿竞青一顿:“要等伤情鉴定出来,你不用担心。”
“你不要再跟我说‘我不用担心’这话。”梁又夏撇过头,语气微变,静了静,“……岑律师说,要是鉴定出你当时在发病——”
他脸色骤然一变:“我没发病。”
梁又夏被他这样几近粗鲁地打断,怔住了,两人倏地陷入了死寂。
她抬起头看他,好久才说,知道了,又说……就算是也没什么。耿竞青没吭声,努力控制着表情,就那么站着,也不肯看她。她又问:“你真的要退出吗?”
“是。”很干脆,二话不说一样。
“……”梁又夏轻声道,“可是我不想我们的电影就这样结束。”
耿竞青脸色一动。
接着,她站了起来,与他只在咫尺之间。
梁又夏手放在他胸前,踮起脚吻上去。
耿竞青分明僵住,却又下意识地贴紧。
她的手往下滑,就像曾经的每一次那样熟练又自然地亲吻,而他很快大力往下压,像是一只也会犯错的野兽。两人从微明的灯下吻到昏暗的墙角,梁又夏的精神极度高涨,每寸皮肤都好像被激烈的电流贯穿。
没有任何迟疑,她本能般碰他的裤腰,耿竞青一顿,忽地直起了身,然而梁又夏穷追不舍,毫不自矜。耿竞青咬了咬牙,头往后一闪,捏住她下巴:“你要干嘛?要我干你吗?”
梁又夏不出声,动作也不停,实则心脏在狂跳颤动。他一掌关掉灯,那刻她才终于止住动作,有点退缩了。
一团漆黑里他们相望着,都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清自己的烁亮的、压抑的目光。
但没有多久,耿竞青就把她轻轻放倒在桌上。
他的手指粗糙了很多。梁又夏大腿一颤,鼻息急促,皮肤渐渐变得高热滚烫,那种让人窒闷的、像快要溺毙的炙热对她来讲总是那么熟悉。过了很久,直到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彼此时,他终于停了下来。梁又夏胸膛起伏,搂住他的脖子,而耿竞青静了静,抱起她走向房间。
她心甘情愿地累了,躺在了有他气味的枕头上。
那双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腰,梁又夏在这种模糊、久违,几乎会令人心碎的拥抱里,什么也不想地沉睡。
今晚她会做一个美梦的。
而在她的呼吸平稳之后,耿竞青慢慢松开手,躺正,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天就快亮了。
第66章 冷冷的火
梁又夏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她微微睁开眼, 一只手往旁边探,然而已经空了,余留一阵冰凉。梁又夏一下就清醒过来, 接听电话:“喂?”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王丽娜道, “快点回来。”
天光大亮, 差不多八点。梁又夏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有点凌乱, 她从床上下来,去到客厅, 确认外面空旷无人才松了口气。
后知后觉,才感到有些心虚——但他去哪儿了?
顿了顿, 她还转回房间看有没有类似纸条的东西, 但并没有, 只有纸巾。手机短信也很干净。梁又夏眉头轻轻一蹙,出门离开。
“我真的服了你了。”王丽娜坐在沙发上,黑眼圈很重,然而话锋一转,“怎么样?感觉如何?”
“什么怎么样?”
“你装什么傻, 还搁这儿跟我装。”王丽娜双手叉腰, “你们昨晚干什么了?”
“不小心睡着了。”梁又夏摇摇头, 脸却有点发热,“没怎么样,行了,我上去洗漱。”
“真是不小心啊。”可王丽娜不依不饶, 直接问, “——你们复合了?”她对这点倒没什么意见,梁又夏和耿竞青都已经过了需要隐瞒恋情的阶段。
梁又夏一怔, 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复合……复合?分手是一个人的事,复合却是两个人的事。王丽娜或许是当她默认,且知道点内情,不由得道:“……他双相的事怎么样了?说真的,看他工作的劲头和风格,还挺正常的。”
闻言,梁又夏开始回想童硕心说的话,但却仍然没有回答。
见她这副样子,王丽娜也就没再追问,她见的事可多了,没觉得耿竞青的有多稀奇,而且因为自己心理格外强大,其实不太能共情理解:“算了,你自己决定,反正这圈子最不缺有病的。”
“你别这样说。”
“好,对不起。”自知有点失言,王丽娜干脆道,“你去洗漱吧。”
梁又夏上楼,先扑了把冷水在脸上,抬起头看着镜子,不由得又想起昨晚那种汗水纵横的烧热。她靠近镜子,确认脖子上没有太明显的痕迹。
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她又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新信息。梁又夏不断地扑水在脸上,直到脸颊的红褪下些许,大脑也清晰了点,直接发了条短信给他。
“你在哪里?”
在警察局?
他没有回。
这时,王丽娜上楼,开始跟她沟通处理方案:“你跟耿竞青说了是吧?黄惟的意思是他应该不退出了。”
梁又夏一愣,但没多说:“嗯。”
“然后你这件事,他们想这样……”其实,也没法给到她什么真正的补偿,毕竟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她没有遭受到“实质性伤害”。
“我跟他们提的要求也都答应了,不会拿这件事做什么噱头。”王丽娜说,“会艾特你道歉,你也发条微博回应一下,粉丝们也挺担心的。”
“好。”
“至于那个流浪汉……我也叫刘律准备了,耿竞青那边有这么消息吗?”毕竟,梁又夏被非法入室是一方面,他为此殴打他人又是另一方面了。
梁又夏静了静。
“他没回我短信。”
王丽娜一愣,有点卡壳地回了句:“那、那有的人就是不经常盯着手机的嘛。”
闻言,她低着头,不再说话。王丽娜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对了,过段时间要去姚丽婚礼,没忘记吧?”
当然没有,姚丽是她拍戏认识的朋友,一直关系还算不错。
她的婚礼甚至是梁又夏回国的一部分理由——也不能说是理由,更应该说是借口——也不只是“她的婚礼”,而是,她是要跟罗业然举办婚礼。
梁又夏必须承认,她远在国外听到这个消息时,确实想到了耿竞青。罗业然的婚礼,他应该会去吧。
当时,她就是那么轻轻地,没有痕迹地想了一下。
“没忘。”梁又夏捂了下脸,“好了,你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下。”
等王丽娜出去了,她再次打开手机。梁子杰和请假离开剧组的航七估计是不久前才看到热搜,连打了几个电话,梁又夏一一解释,又回了几个熟人的短信,而后登上微博。
混乱不堪。
她转发了官号的道歉说明,斟酌着语句,而后就退出了软件,没有心情再看。再躺在这张床上,一时竟有些恍若隔世,毕竟昨晚实在发生太多了。
太多了。
一直等到她睡醒再起来、吃完中午饭、看完剧本,他也没有回她的信息。
梁又夏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她甚至是无所谓这点的——但这次不一样。信息有时很重要,像昨晚一样,像昨晚后一样。
她看了窗外,下午时分的天空,明净也明媚。今天梁又夏没有通告,但却打电话给了小涛。
二十分钟后,就到了片场。
第一眼,梁又夏就看见了他。
耿竞青正站在摄像机旁边,跟摄像师说着什么。他又换了身衣服,衣服后背微微汗湿,没有什么表情,比平常更生人勿近。
梁又夏默默看了会儿,就好像现在这个人跟昨晚那个人不太一样。她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工作和生活,梁又夏总是希望能分得很开,她当年做到了,现在却越来越潦草。
真是很潦草。
就只是隔着车窗在看。
下一刻,梁子杰的信息:“我带小姨过去了。”小姨颈椎病越来越严重,姐弟俩合计着接她到北京看医生,现在应该是快到医院了。
梁又夏回:“在哪里?我现在也回市区。”
“?”
她只简单说:“今天没通告。”而且,也挺久没见小姨了。而且,她今晚不想在这边住。
梁又夏收下手机,撇开目光:“走吧,小涛。”
车子缓缓掉头,正要开动,小涛却“哎”了一声:“又夏姐……”
她扭过头,却是一愣,耿竞青似乎注意到了她这辆车,正往这边走来。
“还开吗?”
“……”梁又夏心跳微微加快,半晌说,“你等会儿。”
第67章 我爱你
打开车门下去, 就这时,耿竞青也走到她面前了。暮色四合,彤云临近向晚, 那如火烧般的、悄然的霞光在两人脸上落笔, 沉默的一笔。
她舔了下嘴唇:“我就是来看一下, 现在回北京了。”
耿竞青却忽然往前靠了一步,似乎有点哑然和紧张:“回北京?”
“我小姨来这边看病, 我跟他们见个面,明早就回来了。”梁又夏沉默了一下, 不知怎么又加了句,“不会影响拍摄的。”
“……”什么?
“走了。”
“等等。”耿竞青抿了抿嘴, “小姨身体哪里有问题?”
顿了顿, 他说:“严重吗, 或者我陪你去。我这边快收工了。”
梁又夏倒是有点怔忪:“哦……不严重,不用了。”
说完,又安静了一下,她的心跳在这种安静中渐渐平缓下来,越跳、越沉, 连带着语气也有些紧绷。
“你早上去哪儿了?”片刻, 梁又夏开口。
“警察局。”
“说什么了, 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
“可能会强制医疗,还要等精神鉴定出来再说。”他连“那个人”都不愿意讲了,说完非法入室的事,才提到殴打的方面, 简洁到像逃避, “轻微伤,村民委员会当监护人, 我需要付医疗费,大概一两周结案。”
“好。”梁又夏点了下头,又问,“……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耿竞青一下没有吭声了,约莫十来秒,才低声自语一般,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梁又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中似有把冷火燃大,而烟在胸腔堵得很闷很胀:“……不知道会让你好过一点吗?”
他猛地抬眼,然而梁又夏嘴唇翕动,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又及时止住了。
“……我不是怪你。”她有点自嘲似的笑了下,声音很轻,“我就是——”定了会儿,她说,算了,我先走了。
车子渐渐在视野中消失。
耿竞青盯着远方那个小小的点,直至它彻底离开,就好像没来过一样。助理跑过来,耿导,准备开始了。他一言不发,点点头,又把自己压进工作里。
但并不是这样的。
差不多九点的时候,耿竞青离开了片场,驱车回屋,路上却忽地落起了雨。
仍是仲夏,但很久没下雨了,雨滴噼噼啪啪地打在车窗上,带着点灯光的映衬,耿竞青看了会儿,突然就开始想象梁又夏撑伞的样子。
她没让他跟着去。
黑色的轿车猛地停下。耿竞青在车上坐了会儿,就那样静静地看雨,接着莫名其妙拿伞下车。旁边就是一座山,有条人踩出来的道,他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要往那道上走。
九点半的时候,带着鞋底的泥污,耿竞青从山上下来,神色凝重。他刚刚好像在山上听见猫叫了,很可怜的那种猫叫,这个天?一只流浪猫——还是他出现幻觉了。又有躯体化症状了?
回到屋子,他也没着急去洗澡,把一双鞋子都丢进垃圾桶,而后光着脚,站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走进房间。
他其实一直到七点半才走,那时梁又夏睡得很熟,半张脸埋在他的枕头上——这么比喻很奇怪,但那个场景让他感觉,像是一团白色围巾放在了石头上。
他低下头,仔细看,只是想知道上面有没有落下她的头发。
而后耿竞青回忆着那种感觉,慢慢把手伸向下面,动了起来。有一刻觉得自己真是有点恶心,但那种自厌很麻木,不至于让他痛心或怎么样。
差不多十一点半的时候,他走出浴室,拿出一个药瓶,又接着拆了一板别的药。最近他开始恢复药量了。耿竞青没有动床铺,就那样直直躺下,发短信给海医生:“可不可以加舍曲林?”
海医生很快回复:“不行。”
按过往经验,舍曲林能让他进入躁期,他想要轻躁狂的状态了,快点来吧。不过他也没反驳:“好,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安排面诊。”
发完,耿竞青放下手机,看着天花板,又继续想象梁又夏撑伞的样子,想着想着,不知是不是药效起了,他的思绪开始涣散。
他突然想起他十来岁的时候,应该是在美国,误进了一个互助会,里面全是双相患者,但从外表上看都只像是普通居民。他们说起自己,说起家人,说起医疗和病程,有个人哭着说,我觉得这只能用爱和时间去治愈,可哪有那么多爱和时间给我呢?
十来岁的耿竞青,当时有点嗤之以鼻。他的双相来得晚了。后来的某天他问海医生,海医生严肃地说,BD需要科学治疗。但此时此刻,他倏然想起了这个场景,哪有那么多爱呢?爱是会被消磨的,他清楚这一点,非常地清楚,太清楚了,所以偶尔会害怕。
或许今晚又睡不着了,他已经连续几天失眠。很快,他又想起了别的,他想起了那只不知是否存在的猫,又想起了昨晚,想起了自己血淋淋的手,不了解的人可能觉得那是“狂躁”,但那不是。耿竞青从来不会因狂躁伤人,尽管当时他有点失去控制力,但那应该是后遗症,或一种可怕的爱。
那不能是狂躁。
差不多凌晨三点的时候,耿竞青再次拿起了手机,谈不上激动或惨淡,就只是想发条短信给梁又夏:
“我爱你。”
发完,他居然睡着了。
第68章 原因
这场暴雨来得实在突然。
早晨七点, 梁又夏从房间出来,特地到阳台上看了看雨势。雨这么大,也不知道一时半会儿能不能停, 今天的戏还能拍吗?
如果不出意外, 今天本来是要拍《旧的老的桃木门》的最后一幕。
吴心田被半软禁了起来, 跟着丈夫和婆婆上了路,却在中途跳车离开了。她跑啊跑, 用那只跛了的脚不断往前,可能跑了很远, 可能也就只跑了五十来米——
那只跛脚撞到了石头,而特意设计的镜头一转, 当看到她卡到石头的时候, 观众才会意识到, 她离大路边缘太近了。
这就是这部电影的最后一幕,等拍完这幕,离整部电影杀青也不剩多久了。
正想着,敲门声响起,是梁子杰。虽然有房间, 但他没跟她们住, 过来吃个早餐, 顺便带小姨再去医院做疗程。
梁又夏去敲了敲小姨的门,却无人回应,她一打开,才发现空了:“小姨呢?”
“嗯?”梁子杰问, “不在吗?”
恰在这时, 小姨提着大袋小袋从外面回来,原来是去买早餐了。梁又夏叹口气, 原本她还打算给她做的。三人一起在桌前坐下,边吃边聊。
吃了会儿,梁又夏拿起手机——
紧接着,勺子当的一声掉进了碗里。
“冒冒失失。”小姨说,抽了两张纸巾给她,“衣服都沾到了。”
梁子杰看了她一眼,却感觉有点不对:“怎么了?”
“哦……没事。”梁又夏匆匆忙忙擦了下溅到粥的衣服,攥着手机回了房间,“我先换个衣服。”
她回到房间,有点呆愣地坐在床上,又拿起手机看了一次,仔仔细细、全神贯注地看:我爱你。那么简单的三个字,他在凌晨三点发了这条短信。凌晨三点,那就是四个小时二十一分钟前,夜最深最寂寞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突然,梁又夏手指有点颤抖,飞快打了通电话过去。然而很快,那边就接通了:“梁老师?”
是他的助理。梁又夏微愣:“耿导呢?”
“跟陈导几个上山看下情况,怎么了?有事吗?”
“他跟别人在一起吗?”梁又夏稳住声线,“他手机怎么在你这儿呢?”
“是啊,几个人一起上去的,手机是耿导让我保管的……”助理的语气有点无辜和困惑。
“没事了,不好意思。”梁又夏无声地深呼吸,“……不用告诉他我打了电话。”
她挂了电话,但心仍悬着,梁又夏呆了一会儿,又打了个电话给陈晓雅。陈导,耿竞青在你旁边啊?搁前面走着呢,你叫他?没事没事,我就是问一下,不用跟他说。哦……好。
我爱你。她又倒回去看这条短信,上一条还是无人回应的“你在哪里”,这一条就变成了“我爱你”。我、爱、你。
梁又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这三个字或许就像这场大雨一样,来得太突然,也太痛快,痛快到让她的心居然像被刮了一道。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好一会儿,按了W,又按了Y和E,接着忽地删尽。梁又夏轻轻笑了出来。
梁子杰到了她房间门外:“我能进吗?”
“进吧。”
他开了门,看着她:“难道还有另一个版本的微博?”
梁又夏又笑了下,摇摇头:“没事啦。”
“不像没事的样子。”梁子杰走了进来,双手抱臂,“……耿竞青的事?”
闻言,她不禁抬眼,有点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弟弟。他有点变了,他变得更关心身边的人……自从佳佳离开以后。
她记得她和耿竞青快分开的那段时间,梁子杰总有意无意地提醒她,想“离间”他们。毕竟谁会支持自己的亲人跟一个不稳定因素在一起呢?
他不太支持他们,却一声不吭地跟佳佳在一起,还转去了临床医学。
但到了现在,梁子杰似乎也想通了。因为对他们来说,那都是唯一的、不能放弃的爱。
哪怕在每一个幸福的时刻,痛苦也确保了纯度。
“看什么微博啊,”梁又夏知道,他估计因为自己常刷娱乐新闻,简直了,“很多乱说的。”
“那不一定,有的就蛮真的,比如你们那些cp粉。”
他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梁又夏撇开脸,哭笑不得。
“好吧。”安静了一会儿,她说,“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的啊,放心吧。”
很快,梁子杰和小姨出发去医院,梁又夏下楼,前往三萧县。
然而,却堵了好半晌。这不是人流量大的道路,梁又夏有点意外:“怎么回事,居然那么多车。”
“可能是要去那个温泉度假村,呃,叫什么来着,我这几天天天看见它打广告!”小涛看了眼路牌,推断道,“今天七夕嘛!”
“……”
七夕?
梁又夏一顿,原来今天是七夕,她根本都不知道。
雨一直不停,从滂沱之势变为细细绵绵,一路向前行驶,路景仿佛也因这场雨变得柔美。
梁又夏将头靠在车窗上,没有了暴雨给她遮挡,那心跳声愈大起来。
她准时准点到达,先跟王丽娜会面,接着一起前往片场。看他们的意思,这场戏应该还是要拍。梁又夏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天然雨幕,也符合故事氛围,何必另改时间。
只不过,演员们就要辛苦点了。
航七已经回到剧组,边给她化妆,一边聊昨天那件事。梁又夏应着,却有点心不在焉,尽管那么可怕的事就发生在不久前,但她居然已经走出来了……怎么会这样呢?
她想着,觉得原因可能是,耿竞青让她的时间流速变了。时间聚集了起来,无法一心二用。她确确实实,满脑子是他。
准备开机了。
梁又夏走出化妆间,挨个打招呼,但眼神总无法克制地漂移。
耿竞青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到来,正仰着头看向雨幕,神情放空。
她脚步一顿,这时,耿竞青转过身。淅淅沥沥的雨间,喧闹焦躁的人群,外界的一切仿若都在那一刻消失。两个人同时移开目光,低头看被沾湿的鞋边。
“……耿导。”梁又夏还是低声喊了一句。
“嗯。”
她抿了下唇,很快开始走位,必须收心了。但也真是巧,就这时候,雨又突然下大,拿的伞有些小,所有人都险些被浇湿。
这怎么办?若是暴雨,那必须停工了,否则灯光和摄像机都要被破坏。
梁又夏撑着雨伞来到一边,忽地注意到耿竞青看了过来:“……”
剧组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期间耿竞青一直望着雨,似乎也没太为这个局面担心。接近正午的时候,雨势才终于小了点,于是大家立马就开始调整布置,抓紧时间拍摄。
梁又夏反复确认走位,那个镜头很巧妙,为此磨了很久。
“Action!”
然而,灯光却出了点问题,导致画面有点异常。她又要重新吹干头发、整理衣服,回到戏最初的时候,否则衔接不上。
梁又夏斜眼看向耿竞青,感觉他神情有些疲惫和漠然,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突发状况。
终于,在下午两点的时候,这幕戏结束了。
她还坐在地上,一旁就是斜高的山坡。骁骁赶紧跑过来,拿了个大毛巾把她裹住。
这场戏,吴心田没有获得确切的结局,或许她摔下去了——就像第一回撞见涵明一样,或许她没有。对她的结局,电影保留了一丝遐想,梁又夏心里有点落寞,但也不算沮丧。
饭也都还没吃,剧组的人加快速度,坐车下山:“订了参鸡汤!都到大堂里吃吧。”
梁又夏先是洗了个澡,接着前往大堂。到达地点,里面已经坐满剧组的工作人员。她抿了抿嘴,抬眼一扫,却蹙起眉。
“……耿导呢?”
“啊?”助理回复,“哦……他让我们先下来,他好像要找个东西。”
“找东西?”梁又夏愕然,扭过头,就这时,雨再次、再次,蓦地下大了,甚至还伴有一声惊雷。
助理也傻了一下,说了句:“我打个电话提醒他。”接着便拿出手机,很快,那边就接通,一切似乎很正常。
助理提醒完,有点战战兢兢和迷惑地看着眼前的梁又夏:“梁老师……”
“他说什么?”
“就说,‘我知道了’。”
梁又夏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助理心有忐忑,能感觉到在她看来他很不靠谱,甚至失职,总之这个梁老师对他很不满意。
可他也有点奇怪,耿导一个成年人,那么担心干嘛呢?而且那份担心也来路不明的,莫名其妙。
他暗暗观察,见梁又夏找了张椅子,应该是要坐下来——
接着,站起身,走进雨中。
梁又夏没有什么表情,独自开车上山,也没有打电话给他——他绝对不会回她的,她知道的。
这是一种得而复失的感觉。
雨比上午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大,大得近乎要让整座山峰倾倒,深绿色的树也被打得歪斜,像丧失了力气。车子开得有些艰难,刮雨器一会儿升起,一会儿降下,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是惨酷的清晰。他在哪儿?
但在十来分钟后,梁又夏看见了他。
她顺理成章地要找到他的。
耿竞青没有撑伞,站进了一个灌木丛里,弯着身子,似乎在找着什么。梁又夏看了他一会儿,拿起雨伞,慢慢地靠近。
她的脸庞在雨中显得冷白,眼圈则深深的,不知不觉放轻步伐,喊:“耿竞青,你在干什么?”
耿竞青没有吱声,黑色的头发已经被完全淋湿,衣服也贴紧身体轮廓。他真的瘦了不少,上身的线条就像梁又夏的指甲会在他背上落下的抓痕,深刻、鲜明,但很快会消散似的。
“……耿竞青。”
四周唯有雨声,梁又夏抹了把脸,已经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她闭紧嘴巴,只是目光跟着梭巡,看着他从一个灌木丛跳到另一个灌木丛,而她永远无法涉足其中。
然而耿竞青突然停了下来。
“……”那几秒钟他就好像静止了一样,声音有点颤抖,“你听到了吗?真的有只猫。”
“你是来找猫的吗。”
“我不是……但那儿真的有一只。”那一瞬间,耿竞青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似乎有点想哭,又似乎有点茫然。
“……嗯。”梁又夏也点头,“真的有一只。我们回去吧。”
他低着头,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来:“你先回去吧。”
“你还要去哪里?”
他不说话,继续往前。
梁又夏定在原地,再也遏制不住那阵崩溃的心碎。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一副离开的样子?”
耿竞青顿住,缓缓转过身,安静地看着她,而梁又夏已经哭了:“昨晚又发生什么?也是来找猫吗?是不是?凌晨三点来这里找猫了?你说句话耿竞青。”
“……不是。”
“你知不知道,”梁又夏哽咽着,但一字一句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发一句,让我跟你一起找猫,会比‘我爱你’更让我好受。”
大雨疯狂坠地,砸在身上,几乎带来痛感。她浑身湿冷,就快站不稳了,感觉自己随时可以像那树一样崩坍,溃裂,直至他给她重蹈覆辙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心里只有死寂,泪水混杂着雨滴,模糊了她的双眼,可就在梁又夏以为他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耿竞青开口了——
“……我知道。”
耿竞青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低哑,嘴角也在细微、缓慢地颤抖。
我还知道,我一直爱你,但我们没有在一起。
而此身此地此刻,就是原因。
第69章 自我厌恶
大雨中两人相望着, 都已经看不清对方的身影,都变成一个模糊的、触不可及的存在。梁又夏的声音已经因为崩溃而变调,这是她第一次直面, 他过去五年到底在经历什么, 哪怕这不疯狂, 不暴力,但就像周身的雨水一样, 太冷也太深刻了。
几度张嘴,但最后只是喃喃地说:
“这里没有猫……耿竞青。”
我知道, 耿竞青心里这么想,身体却像被定住一样。没有人能懂这种感觉, 他也不指望她能懂, 闭了闭眼。
“……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接着坐进车里,但窗户仍是开着的,露出一个小小的侧脸。淡白色的尾气还来不及升腾,就被倾盆的急雨扑灭。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灌木都被雨水淋矮的时候——
综艺结束后, 我们还能见面吗?
下山吧。
雨渐渐停止, 耿竞青转过身, 一身湿淋淋地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独自往山下走。他的裤腿变得很沉,连迈步都让他感到困难——比起说困难,或者更像是乏味。如果梁又夏不在这里, 耿竞青或许会直接躺下来, 而后纹丝不动。
但那样太难看了,他不愿意在她面前那样。
没有可能了。耿竞青在心里想, 一边麻木地往下走。这个时刻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马蒂,在《梦里的遐地》上映后的第二年,耿竞青才有勇气去看,在那之前他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有关梁又夏和马蒂的娱乐新闻淹没。
看着屏幕上的另一个男人,耿竞青心里其实没什么怨恨,他甚至觉得他很帅——而自己,没有他帅,没有他健康,没有可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股脑地跑到山上,来找一只并不存在的流浪猫。但现在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他五年来的抗争再次宣告失败。
但让梁又夏看见也好……不。耿竞青动作一顿,倏地陷入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之中,但很快平静,如此周而复始。
没有可能了。
耿竞青回到屋子,给助理发了一条短信,而后把房间锁上,躺下来。他希望再醒来时,雨不要下了。
夏天向尾声渡去。
海医生出差回来,积极响应他上次的需求,然而耿竞青又不去复诊了,像是无所谓了一样,药也常常忘记吃。
只不过最后一次去警局的时候,耿竞青完完整整地咽下了药。
罗业然是最了解他情况的人之一,这些天被迈入婚姻的喜悦和紧张笼罩,也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你作为伴郎那天早点来啊。”婚礼就在综艺杀青后的第二天,他这句话不知道说多少遍了。
“我知道。”
“我靠好紧张。”
罗业然和自己的初恋女友姚丽分分合合,终成眷属,这么一句话,却字里行间都透着幸福。耿竞青走神了一会儿,声音淡淡的:“恭喜。”
罗业然早就习惯他这样,似踌躇片刻:“对了……姚丽也请了梁又夏,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
“哦,”罗业然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那你们怎么样啊?我看网上说的那些……还有,我当时就说她根本没跟鲍远隐婚吧……”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梁鲍传出隐婚消息的时候,分明一打听就能知道事实,然而耿竞青愣是不肯去问,也根本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他一开始有点不解,后面才意识到,他是怕,他怕那是真的。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耿竞青的声音:“不怎么样。”
电话很快结束,耿竞青放下手机,微微抬眼,看见不远处的梁又夏。
梁又夏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但并没有转头看来,似乎抿了抿嘴。
他们已经开始补拍先前的戏份了。这些天,二人都格外疏离生涩,戏之外,一句话都没说过。
或许她被他吓到了,耿竞青不动声色,这么自虐般地想了会儿。等到陈晓雅示意调试完毕,他敛目,走上前,准备再来一条。
摄像机默默记录,他们补拍的是涵明背着吴心田下山的部分。
耿竞青蹲了下去,片刻,梁又夏垂下的发丝就轻轻挠着他的脖子。他的皮肤立即变得有点敏感,没有因为这样的接触感到惊喜、幸福,而居然是痛苦。
二人间的距离一瞬拉近,梁又夏伏在他背上,眼前是他的耳朵和后脖。她眼睫微颤,慢慢把头放实了,就像是在借着吴心田的身份,获得这样皮肤相贴的感觉。
为了取些特写镜头,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好半晌才听到“咔”。耿竞青弯下身,将人放下去,正要朝监视器的方向走,梁又夏却忽然叫住了他:“耿竞青。”
耿竞青一顿,慢慢地扭头,然而梁又夏神色复杂又恍惚,并没有下文。
你什么都不用说,耿竞青心里想,就到这里为止吧。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朝她点了下头,强迫自己离开。
综艺结束的那天,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被耿竞青那一通吓到后,节目组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敢再给电影拍摄添乱,现在还算顺利完整地收官,也是松了口气:“两个多月的相处,我们和各位老师都收获了一段……难忘深刻的回忆,很开心能见证《旧的老的桃木门》和《脚屋子》的杀青,很荣幸能跟各位度过这段时光。”
“有些失职的地方,我们也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说到这里,众人皆暗暗侧目,看向中间表情淡淡的两人。
“……现在我宣布,我们《90分拍摄》也结束啦!再见就是荧幕上了!”
最后一次打板,大家都一声欢呼,无人机慢慢飞高放远,记录最后的一幕。两人都站得靠中,离得并不远,在欢呼的人群里保持着缄默,那既似一种古怪的默契,又如一片深沉的疏远。
耿竞青微微眯着眼,抬头看着黑色的飞行机器。满目是天空的蓝,而余光里,梁又夏的侧影也渐渐跟身旁的众人融合。
结束了,他心里想。
第70章 爱情灵药
《90分拍摄》正式杀青的消息很快传到网络上。
“牛的哇, 风波这么多也还是按时结束了?”
“笑死,90真的就是命好。”
“好快的两个月【大哭】【大哭】,每天都有糖磕的日子不复返了。”
“节目组能不能搞快点!!忍不住要看了!”
“崩溃, 爹妈下次见面又要到什么时候……”
……
三萧县这边, 车子先后驶离。骁骁和王丽娜把行李箱从屋子里推出来, 而梁又夏站在门口,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她坐上车, 一时居然觉得里面未散的车载香气非常难闻,混着九月份的温度, 夹在关紧的车窗间——这一切都让人憋闷起来。
梁又夏放低座位,慢慢将头往后靠, 眼睛闭了半晌, 却又睁开来, 看向不远处的,耿竞青的房子。
他不在那里,他们没有告别。
很快,车子开始启动。骁骁和王丽娜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在一个堪称无趣的地方待了两个月, 对她们来讲的确有点难熬。
熟悉的路景滑出眼底, 梁又夏揉了一下眼睛, 觉得好像有根睫毛掉进去了,可她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只是很干涩。
“明天我来接你。”王丽娜打了个哈欠, 说道, “姚丽的婚礼还蛮盛大的。”
她跟着她走南闯北,朋友圈也差不多重合了。
梁又夏“嗯”了一声, 半晌说:“……我之后想休息一段时间。”
“我都给你筛着呢。”王丽娜瞄了她一眼,但却想起了《我愿意》那个项目,叹口气,“……你就休息着呗。”
回程却是换了另一条路。九月初,一个工作日的上午,这条路竟有点冷清,越往前,车流才多起来。梁又夏原本好好地在座位上靠着,但看着窗外的景象,忽然感觉有点熟悉,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边是她和他以前住的地方。
他们分手分得仓促,这也不是她的房子,五年来她也有几次回了北京,却从没刻意来过。
可明明,这里是她成年后住得最久的地方。
时间辗转跌宕到现在,居然这么偶然地遇到了。偶然到好像这个房子跟旁边的建筑没什么不同。
结束综艺的第一个夜晚,手机也变得安静。为了《旧的老的桃木门》建的大大小小的微信群都没有了声响,或许再过久一些,就会在每个人的手机里失去痕迹。
一觉昏沉。
第二天,梁又夏换了身白色西装,既服帖优雅,也不会喧宾夺主。虽然不是伴娘,但婚礼地点有点远,她也要早些做准备。
差不多下午三点的时候,下楼出发。
姚丽在圈子里摸爬打滚差不多十五年,是家喻户晓的明星,罗业然也是半只脚进过娱乐圈的人,不过,这次婚礼并不会有媒体来访,只请了交好的熟人。
她给她邀请的朋友建了个群,此刻消息不断,热闹得很。梁又夏拿出手机看了眼,不禁笑起来。
姚丽:“那你们要捧场的啊,不许跑哦。”
她也想设置一个抛捧花的环节,然而现在年轻人没几个想结婚的,担心到时抛了没人捧场,还打算换成生菜,寓意升官发财。
不过真正问的时候,大家对于抛捧花也没有什么太大意见,毕竟就是参与一下,她这才放心了。
婚礼在京郊的一个山顶酒庄举办,好像是罗业然的私人财产。车子一路向上,景致也越发开阔,白云淡淡,绿意茂盛,风含着凉意打在脸上。
到达酒庄,王丽娜停好车,远远地瞄了眼:“现在结婚真是有创意。”
她说的是那个花种子签到区,就设置在门口。
梁又夏整理了一下头发,拿好礼物下车。靠近酒庄门口的时候,隐隐有些笑声传来。
她顺势朝王丽娜说的签到区看去,却愣住了。
耿竞青一身黑色西装,正站在那里。
伴郎们正在引导宾客签到,其他人她都不认识,而他站在中间,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梁又夏抿了抿嘴,走过去。
婚礼现象布置得非常唯美,中世纪风格的酒庄、草甸上落的几处人工花丛、仿书信的婚礼水牌、缠绕着白色丝绸的椅子……总之一切都非常唯美。
是一种专属于“婚礼”的氛围。
梁又夏靠近签到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心口莫名一跳,耿竞青下意识抬头,一时有些僵住。但很快,他定住视线,朝她点了下头。
梁又夏声音平静,只问:“……我在这里写名字吗?”
“对。”
她放好礼物,在签到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边刚送走一波来宾的伴郎们凑上来:“来这边选一包种子。”
余光里,王丽娜早已挑好,进入内场社交了。梁又夏也加快动作,只见一张张卡片坠在木板上,而卡片后绑着花种子。
她垂下眼,草草选了一个,那伴郎摘下来递给她:“是三色堇哦!”
边说边帮她装在牛皮纸袋里,麻利地递给她:“木板后印着花语寓意,可以去看看……”
梁又夏静了静,说了声“好”,却没有去看,直直往前走远。
渐近傍晚,霞色极美,她却无暇欣赏,只觉得心有些发沉。走到吧台,顿了顿,将牛皮纸袋装进包里。
调酒师是个讲普通话的外国女孩,活力满满,主动要给她调一杯,半晌递给她,说那叫“爱情灵药”。
颜色调得很好,梁又夏抿了一口,片刻,将酒杯举高,似乎是在观察它在天色下的样子。
透过渐变的酒水,眼前的一切——无论是花丛,还是排列的椅子,还是人,都模糊起来。
梁又夏一饮而尽,倒惹得调酒师侧目,不说这杯是长饮,酒也不是这么喝的:“你这样喝都不灵了哦。”
“……不灵了吗?”酒里那股苦涩的草药味上升,她莫名其妙有点想笑。
这时手机传来震动,她打开一看,原来是梁子杰的短信回复。
“OK,那就明天。”很快,海医生又发了一句,“必须来啊。”
耿竞青扫了眼短信,收起手机,手指却在口袋里撞到另一个东西。他微顿,将那包种子拿出来。
也是三色堇。包装上画了一朵小小的,紫色的花。
耿竞青低头发了会儿呆,忽然转过身,走到坠满种子的木板后面。
花语:无条件的爱。【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