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可悲
作品:《替死鬼重生后掀翻全族》 斗篷上的暖意与深秋的寒意在我肩头无声交锋,如同我此刻冰火交织的内心。萧铎那句“该建座摘星楼”的话语还悬在冷冽的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
我望着天幕上那几粒疏冷的星子,唇边的弧度未曾落下,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字字清晰,带着斩断过去、直刺未来的锋芒:“陛下,该摘的,不是星。”
萧铎没有动,亦没有追问。他站在我身后半步之遥的阴影里,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只有那玄色织金蟒袍的袍角被夜风微微撩起,露出底下冰冷的靴尖。他深不见底的墨眸,越过我的头顶,投向院外那片被夜色吞没的、曾浸透鲜血的刑场方向。我的回答,显然在他意料之中,甚至可能,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流淌。远处隐约传来梆子声,更添寂寥。
“柳氏女眷,”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除谋逆主犯柳如烟伏诛,其余人等,依律,当没入掖庭为奴。”
掖庭宫,那是一座比相府下人房更深的泥潭,是吞噬无数红颜的白骨窟。柳夫人,那个在刑场上疯癫嘶喊、点破我耳后红痣的女人,也将被投入那暗无天日的地狱。
我的指尖在冰冷的石阶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个荒谬的“身世”,像一根刺,扎在血肉深处。柳夫人的疯狂呓语,柳如烟临死前崩溃的嘶吼,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恨意依旧如岩浆奔涌,对柳家所有人的恨,包括那个可能是我“生母”的疯妇。但另一种更冰冷、更强大的力量,压过了这翻腾的恨。
我缓缓站起身,动作牵动了肩上的玄色斗篷。那斗篷上属于萧铎的、冷冽的龙涎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端。我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依旧投向虚空,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柳夫人,我要了。”
没有解释,没有恳求。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我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我的脊背。他在权衡,在估量我这个“工具”此刻的价值和胆量。
终于,一声极轻、几乎被夜风吹散的鼻息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嘲弄的意味。
“准。”
一个字,轻飘飘落地。没有问缘由,没有提条件。如同施舍,又如同默许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我微微颔首,算是谢过这“恩典”。斗篷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提醒着我此刻的身份与处境——一个刚刚手刃旧主、身世成谜、被新帝“另眼相看”的棋子。前途是莫测的深渊,还是染血的阶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柳家这座压了我两世的大山,终于彻底崩塌,而尘埃落定后露出的,是更加冰冷陡峭的悬崖。
新帝登基的旨意,伴随着柳家谋逆案尘埃落定的血腥气,以雷霆之势传遍天下。老皇帝在琼华殿那场惊天变故后便一病不起,龙驭上宾只在旦夕。萧铎以铁腕掌控朝局,清洗异己,无人敢撄其锋。
登基大典定在冬至。那一日,天寒地冻,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城。承天门外,九重白玉阶上,新帝萧铎身着十二章玄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震耳欲聋的万岁山呼与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一步步踏上权力的绝巅。寒风卷起他衮服上繁复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纹样,猎猎作响,衬得他面容越发冷峻如神祇,俯瞰着匍匐在丹陛之下的芸芸众生。
我站在离丹陛极远的一处侧殿廊下,穿着最不起眼的深青色宫装,隐在朱红的廊柱阴影里,像一抹被遗忘的尘埃。新帝登基,万国来朝,整个皇城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癫狂的喜庆与敬畏之中。唯有我所在的这方角落,寂静得能听到寒风穿过回廊的呜咽。
视线穿过重重殿宇和攒动的人头,落在那至高处的身影上。衮冕加身,华盖如云。这就是萧铎。前世终结我性命的煞星,今生赋予我复仇利刃的帝王。巨大的冕旒垂下,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余下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透着无上威严与疏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的声浪冲击着耳膜,震得脚下的金砖似乎都在微微颤动。我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权力,这就是能主宰生死、翻云覆雨的权力。前世,柳家用它碾碎了我。今生,萧铎用它碾碎了柳家。而我,正站在这个漩涡的边缘。
登基大典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四合,宫灯次第点亮,将这座冰冷宏伟的宫殿群染上一层虚假的暖黄,鼎沸的人声才渐渐散去。空气中残留着香烛、酒气和一种属于新朝伊始的、躁动不安的气息。
我被一个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太监引着,穿过重重宫禁。越走越深,越走越静。辉煌的灯火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幽深曲折的回廊和两旁沉默耸立的高墙。这里是后宫深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冷宫。
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味、淡淡的药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绝望和疯癫的阴冷气息。引路的太监在一扇斑驳脱漆的宫门前停下脚步,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大锁。
“柳氏罪妇就关在这里头。”太监的声音尖细平板,不带任何感情,他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打开锁链,“娘娘……陛下吩咐了,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只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幽暗的门内,“这人,已经彻底疯了,怕是污了您的眼。”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太监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霉味和屎尿臊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没有进去,只是侧身让开,垂手侍立在门外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
我抬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室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墙角一盏如豆的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借着这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屋内的景象:四壁萧然,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缺腿的桌子。地上铺着些脏污发黑的稻草。一个穿着灰白色囚衣、蓬头垢面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背对着门口,身体微微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是柳夫人。
曾经那个满头珠翠、雍容华贵的相府主母,如今只剩下这一副枯槁肮脏的皮囊。她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响,呜咽声骤然停止,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我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踩在干枯的稻草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的碎片上。前世在柳府,我无数次低着头,端着茶水点心,战战兢兢地走进她奢华富丽的房间,承受着她或冷淡、或挑剔、或隐含恶意的目光。那时的她,是高高在上的主母,而我,是命如草芥的蝼蚁。
终于,我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昏黄的灯光勉强勾勒出她佝偻的轮廓。她没有回头,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抽泣。
我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如同冰冷的溪水,流淌过她沾满污垢、纠结成一团的灰白头发,她囚衣上板结的污渍,她枯瘦如柴、因寒冷和恐惧而不停颤抖的肩膀。
恨吗?
恨。刻骨铭心的恨。恨柳家每一个人,包括眼前这个可能给了我生命、却又将我推入地狱深渊的女人。如果不是她的“调包”,或许前世的我,不必活得那么卑微,死得那么惨烈。
可看着她此刻的模样,像一条在泥泞里腐烂的蛆虫,所有的恨意,又仿佛撞在了一团浸透污水的烂棉絮上,无处着力,只余下一片冰冷的、近乎虚无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悲哀。
为了权势,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她亲手调换了自己的骨肉,将一个卑贱丫鬟的女儿捧上云端,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打入尘埃。最终,云端跌入地狱,尘埃染满鲜血,而她自己也落得如此疯癫潦倒的下场。
多么讽刺,多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