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意很淡，却如严冬雪地里轰然燃起的炭火，透着一股能将人魂魄都暖透的温度。


    他没有被那句“用你残存的生命”所冒犯，反而像是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天启。


    “羽柱大人能看得起灶门家世代相传的薄技，是我们的荣幸。”


    他剧烈地喘息着，声音轻得像是风中残烛，却无比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既然孩子们都将托庇于您，这神乐之舞，理应为您而献。”


    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藏私与不甘。


    是豁达，更是坦然。


    千悠结羽默然不语，只是上前一步，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炭十郎嶙峋的胸口。


    一团柔和到极致的碧绿光晕，自他掌心亮起，如同拥有生命的甘泉，缓缓渗入炭十郎枯瘦如柴的身体。


    掌仙术。


    以绝对的生命能量，强行激发每一个细胞的活性，压榨出潜藏在血脉最深处的元气，让这具即将熄灭的残躯，燃烧出此生最绚烂的光火。


    一瞬间，灶门炭十郎猛地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种被遗忘了太久的感觉！


    像是干涸龟裂了数年的河床，被一扬突如其来的天河之水彻底浸润。


    肺部灼烧般的痛楚在消退，四肢百骸重新被力量所填充，那股如同山岳般常年盘踞在体内的沉重与疲惫，竟如退潮般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没有撕心裂肺的咳嗽，只有雪后山林般清冽的空气，前所未有地、顺畅地、汹涌地灌满整个胸腔！


    “这……”


    炭十郎震撼地看向千悠结羽，嘴唇翕动，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这份再造之恩。


    这短暂的、仿佛重获新生的感觉，对他而言，已是神佛赐下的无上恩典。


    “只是让你能站得久一些。”千悠结羽收回手，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开始吧。”


    “是！”


    灶门炭十郎重重点头，声音竟洪亮了几分！


    他转头看向妻子和孩子们，那双重新焕发出神采的眼眸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与不惜一切的决绝。


    “葵，炭治郎，祢豆子，准备神乐。”


    “是，父亲！”


    一家人立刻行动起来，气氛庄严肃穆。


    葵夫人取出了郑重收藏的祭祀服饰和神乐铃。


    炭治郎和祢豆子则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在屋外的雪地上，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圆形空地，并用干柴点燃一圈篝火。


    熊熊的火焰驱散了严寒，也照亮了这片即将上演神迹的舞台。


    伊之助扛着他那两把豁口的刀，好奇地蹲在一旁，野猪头套下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家人庄重的仪式，鼻孔里喷出的气流，在寒夜中化作两道清晰的白烟。


    很快，灶门炭十郎换上了一身火浣布制成的祭祀狩衣，头戴木雕神乐面具，手持一把缀着御币纸垂的七支舞剑。


    当他站在篝火圈中央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他不再是那个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父亲。


    而是一位即将与神明沟通的祭司。


    周身的病气被一股神圣而炽热的气息彻底驱散，他孑然而立，仿佛与这片雪山、这轮寒月、这漫天星辰融为一体。


    千悠结羽抱着双臂，静立于屋檐的阴影下。


    他那双深邃的墨瞳之中，三枚勾玉悄然旋动。


    在这双洞穿虚妄的眼睛注视下，世间万物，再无秘密可言。


    “呼——”


    炭十郎吐出一口悠长的白气，那气息竟如实质的丝线，在空中凝而不散。


    下一瞬，他动了。


    毫无预兆，他的身体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柔韧开始舞动。


    手中的七支舞剑划破夜空，带起一串火焰般的残影。


    【円舞】！


    那不是凡人的舞蹈，而是一种祈愿，一种模拟！


    模拟太阳的轨迹，模拟生命的循环！


    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独一无二的呼吸节奏，每一次转身，都牵引着全身的肌肉与骨骼，爆发出超越这具病体极限的力量！


    炭治郎和祢豆子跪坐在雪地里，看得如痴如醉。


    他们见过父亲跳这支舞无数次，却从未见过如此……充满生命力的神乐！


    父亲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燃烧自己的灵魂，将那份对火神的敬畏、对生命的祈愿，毫无保留地奉献出来！


    角落里，伊之助也停止了躁动，野猪头套下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看不懂什么呼吸，什么技巧。


    但他能从那舞蹈中，感受到一种原始、浩瀚、无可匹敌的强大力量！


    那力量，让他感到了莫名的兴奋与……敬畏！


    而在千悠结羽的万花筒写轮眼之中，所看到的景象，却又截然不同。


    他看到的，是炭十郎体内血液的奔流，是肺腑每一次收缩与扩张的精密轨迹，是那股被称作“气”的能量，如何通过特定的呼吸节奏，在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碧羅の天】、【烈日紅鏡】、【幻日虹】……


    十二个舞型，十二套呼吸法，环环相扣，周而复始。


    千悠结羽的眼瞳飞速转动，将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肌肉的发力，每一个呼吸的节点，都分毫不差地复刻、记录、解析。


    这，的确是所有呼吸法的源头。


    纯粹，极致，完美。


    然而，随着舞蹈的进行，千悠结羽的眉头，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


    不对。


    这不仅仅是呼吸法那么简单。


    在他的视界里，炭十郎的身影，开始出现一道重影！


    那是一个模糊的、由纯粹的金色光芒构成的轮廓，它笼罩着炭十郎，动作与他一般无二，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神韵。


    如果说，炭十郎的舞，是凡人对神的虔诚模仿。


    那么，那个金色光影的舞，便是神明本身！


    那光影的身姿更加挺拔，动作更加舒展，每一次挥剑，都仿佛能斩开天地，每一次吐息，都带着太阳的灼热与威严！


    一股古老、浩瀚、至阳至刚的意志，顺着那光影，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降临于此！


    千悠结羽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看清了！


    在那金色光影的耳垂上，佩戴着一副和炭治郎一模一样的，日轮花纸耳饰！


    继国缘一！


    这火之神神乐，传承的根本不是什么呼吸法！


    它传承的，是那个男人最本源的“型”，是他的意志，是他斩尽世间恶鬼的……信念！


    就在最后一舞【炎舞】结束的刹那，灶门炭十郎燃尽了所有生命力，身体再也无法支撑，直直地向前栽倒。


    一道黑影鬼魅般闪过。


    千悠结羽已然出现在他身前，稳稳地将其扶住。


    也就在这一刻，那道金色的、属于继国缘一的虚影，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缓缓消散。


    但在消散之前，那虚影的头颅，竟微微偏转。


    那双由光构成的眼眸，穿透了时空，穿透了因果，与千悠结羽的写轮眼，对上了。


    没有言语，没有声音。


    千悠结羽却瞬间读懂了那道目光中的含义。


    是托付。


    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请求。


    千悠结羽的内心掀起滔天巨浪，脸上却依旧古井无波。


    他扶着气若游丝的炭十郎，目光却投向了那早已空无一物的雪地。


    原来，你一直都在看着。


    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你的传承，也……在等着我。


    “父亲！”


    炭治郎和祢豆子惊呼着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千悠结羽将炭十郎轻轻交到他们怀中，目光扫过两个孩子，最后，落在了炭治郎那张焦急的脸上，和他耳边轻轻晃动的日轮花纸耳饰上。


    他忽然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拈住了那枚在火光下摇曳的耳饰。


    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千悠结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灶门炭治郎。”


    “它所承载的意志，对现在的你来说，太过沉重。”


    “从今天起，由我来替你背负。”


    “直到有一天，你拥有了足以肩扛烈日的资格，再从我手中……将它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