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一块蜂蜜蛋糕
作品:《失控陷落年下野火》 程诺想过回北城可能会遇到旧识。
比如高中时关系尚可的同学,比如老街坊邻居的阿姨,或者是还不知晓她已狼狈归来的母亲跟弟弟程宵,甚至...是那个分手并不体面的前男友倪震。
但她从未想过,回到北城的第一天,在这样一个嘈杂的、充斥着咖啡因和青春荷尔蒙的地方,会猝不及防地撞见他。
他...不是应该在国外么?
那个混乱的雨夜之后,她仓皇逃离北城,断掉了所有可能联系到他的方式。
只隐约从程宵后来零星的、语焉不详的转述里,拼凑出“他好像出国了”、“混得还不错”这样模糊的信息碎片。
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向吧台的方向。
那个男人正站在专业意式咖啡机后,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捏着黑色不锈钢拉花缸,手腕稳定灵巧地晃动,奶沫嘶嘶旋转。他垂眸,手腕轻巧地一抖、一勾、一收,奶沫在深色液面上勾勒出一片精致的树叶。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引得吧台对面近距离围观的几个年轻女孩发出压抑的惊呼,脸颊绯红,眼神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迷恋。
成熟,稳重,游刃有余,光芒内敛却不容忽视。
与记忆深处那个常年穿着校服、浑身是刺、眼神桀骜又脆弱的少年,判若云泥。
时间改变了他,也改变了她。
刚才他的一瞥,仿佛只是程诺的错觉。
“是不是名字里带‘野’字的男生,长得都帅啊...”米蕾单手托腮,目光胶着在吧台后那个挺拔的身影上,语气梦幻,“诺诺,你说是他帅,还是江浩野帅?早知道我就该把压箱底的战袍穿来!”
“诺诺?发什么呆啊?帅哥不好看啊?”米蕾轻摇了下她的手臂。
程诺刚被摇回神,视线还有些失焦,一份小巧精致的、装在白色骨瓷碟中的蜂蜜蛋糕被服务生轻轻放在了她们桌上。
那股独属于“老杨家”的、刻入骨髓的香甜气息,猛地钻入鼻腔!程诺的手指骤然蜷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小哥,送错了吧?我们没点。”米蕾疑惑道。
服务生大圣笑容得体,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吧台方向:“女士,这是我们老板特意交代为新进小店的顾客准备的‘回忆限定’款,说是... 承载着北城独有的老味道。今天只此一份,请慢用。”
米蕾立刻笑开:“哎呀,谢谢!你们老板可真有心!”她喜滋滋地将碟子推到程诺面前,“快尝尝!你以前最爱老杨家的蜂蜜...”
话没说完,米蕾愣住了。
程诺根本没看蛋糕。
她脸色瞬间褪去血色,视线死死钉在吧台后那个正在为客人讲解咖啡豆的身影上。
吧台后,江浩野的动作明显有一瞬凝滞。
他仿佛感受到了那两道灼人的目光,缓缓转过头,视线越过米蕾兴奋的脸,落在了程诺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她苍白的脸,却在触及她眼中翻涌的惊骇时,极细微地顿了一下,然后,他对着米蕾看过来的方向,极轻微地颔首,嘴角上扬。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讲解着咖啡豆的产地与风味。
“诺诺,我没看错吧?他刚刚...是对我笑了么?”米蕾瞬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脸颊飞红。她眼角余光扫到程诺僵硬的侧脸和过于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你那什么表情啊?像是看到鬼一样...”
程诺没有回应。
那股独属于‘老杨家’的的香甜气息,混合着记忆深处尘土与少年眼中翻涌的冰冷厌弃,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粗暴地拽回了九年前那个黏热的午后。
2015年夏。
程诺提着跟弟弟程宵排长队才买到的“老杨糕点”,刚拐进自家楼下逼仄的小巷,就被二楼倾泻而下的争吵声淹没。
单元门口剥落的墙皮阴影里,站着一个单肩挎着旧书包的少年。
阳光只吝啬地照亮他半边侧脸,线条清瘦,下颌绷紧。明明楼上是沸反盈天的闹剧,他却像一尊沉默的冰雕,周身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冰冷疏离。
程宵自来熟地凑过去,献宝似的掏出一个温热的蜂蜜蛋糕:“嘿,兄弟!老江家又闹上了?这回又因为啥啊?来一个尝尝?老杨家的,贼香!”
少年缓缓转过头。
下一秒。
“啪——!”一声刺耳的脆响!
少年猛地挥臂打掉蛋糕!蛋糕摔在脏污的地面,溅起一点尘土。
他猛地抬脚,崭新的白球鞋带着失控的力道,狠狠跺在蛋糕上!一下,又一下!松软的蛋糕体在鞋底下爆裂开,澄黄甜蜜的内馅混合着巷子里的尘土砂砾,被践踏得面目全非。那一刻,他眼神里翻滚的不仅是厌弃,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绝望的愤怒。
“我艹你大爷!”程宵瞬间暴怒,挥拳就要冲上去!
“程宵!”程诺死死抱住弟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她猛地抬头,正撞上少年碾完蛋糕后扬起的精致下颚,他嘴角噙着笑,却毫无温度,眼神里的厌弃和轻蔑,像在看垃圾。
一股强烈的被冒犯感在胸腔炸开!
这少年简直不可理喻!
可就在她准备开骂的瞬间,目光掠过少年绷紧到几乎断裂的下颚线,和他眼底的痛苦,那绝不是单纯的愤怒或叛逆,更像一头受伤后呲牙、濒临崩溃的小兽。她心头那股火气莫名被浇熄了大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残余的怒气,几步上前,把手里的塑料袋递到他的面前。
“喂!弟弟。” 程诺的声音依旧带着被冒犯后的硬邦邦,但少了些尖锐,多了点强压下的不耐,“天气热,火气旺是吧?行!这一袋子都归你!踩!踹!摔!随你便!不够,我再去买。”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语气里的强硬泄了点,“或者换个发泄方式,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空气凝固了,巷子里聒噪的蝉鸣和楼上刺耳的争吵成了唯一刺耳的背景音。
少年明显僵住了。那张脸尚显稚嫩,但高挑的身形俯视着程诺,高出大半个头,压迫感十足。他的视线在程诺的脸和她递来的袋子之间来回逡巡。
就在程诺感觉快要撑不住时,少年终于有了动作。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线,伸出手,一把夺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塑料袋。指尖短暂地、轻微地触碰到了程诺的手背,带着一点微凉的汗意,却让她像感受到了刺骨的寒。
他没再看他们,拎着袋子,粗暴撞开单元门,沉默地走进那片声浪。
二楼的争吵声,伴随着江爷爷的一句拔高音调的、带着哽咽的“阿让,回来啦...你爸妈特意来看你的。”骤然停止。
“阿让?”
程诺猛地抬头看向紧闭的单元门,心脏骤然缩紧!
楼下江爷爷日日念叨、语气里满是疼惜与无奈的可怜孙子...那个沉默寡言的阿让...
竟然...是他?!
“砰”的一声闷响,门关上了...
“我...靠...”程宵的怒火被这关门声砸得泄了气,他喘着粗气,后知后觉地看向程诺,声音都变了调,“姐...我刚才...不会是在当事人面前叭叭他家破事吧?他...他真是阿让?江爷爷的孙子?”
“闭嘴!”程诺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交织着涌上来,她厉声警告,眼神锐利,“你下次见他,给我绕着走!别招惹他,听见没!”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嘴巴没把门的,脑子缺根弦!她都怕哪天程宵因为这张嘴被这个叫阿让的少年狠狠揍一顿。
程宵被姐姐的眼神吓到,撇了撇嘴,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啊,谁知道他反应那么大...跟吃了炸药似的...一袋子蛋糕呢,都喂...额...” 看着程诺更加凌厉的眼神,他识相地把“喂狗了”三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敢小声嘟囔,“...浪费粮食。”
程诺没再理会弟弟。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那片被碾得稀烂、混着黑灰色泥土和砂砾的蛋糕残骸上。还有少年离开时,眼中那片被巨大痛苦烧灼出的冰冷绝望...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
那个夏天,这个叫江浩野的少年,就像一块棱角分明、还带着尖锐冰碴的顽石,以一种极其不愉快的方式,带着浓烈的“老杨家”蜂蜜蛋糕的甜腻与污浊气息,狠狠砸进了她原本明媚张扬的22岁...
9年后的夏天,程诺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回忆限定款”,指尖冰凉,她强装镇定地挖起小块蛋糕,送如口中。
蜂蜜蛋糕的甜腻气息混合着记忆里尘土的味道,还有少年眼中翻涌的情绪,再次顽固地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两位,蜂蜜蛋糕的味道如何?”
米蕾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刚想开口,注意到程诺苍白的脸,笑容僵住,眼底担忧闪过,下一秒又被江浩野的靠近冲散。她调整表情准备搭话,却发现江浩野询问的对象,不是她!
他左手食指,在米白色桌布上,带着恒定节奏,清晰地、轻轻地叩击了一下。
咖啡厅里所有的嘈杂——杯碟碰撞、低语、空调嗡鸣都在那一叩之后,诡异地沉寂下去。
程诺应声抬头。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张桌子。
她整个人落进江浩野的视线里。他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眼底却像结了冰,映不出丝毫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