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作品:《青衣俏佳人笑

    几日的汤药调理,祁夙勉强从上次吐血的凶险中缓过一口气,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涣散。腰间的剧痛如同蚀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沉疴未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屋内的沉郁药味。祁夙靠坐在特制的软椅里,腰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薄毯盖至膝上。时月坐在她身侧,从腰间方包中掏出银针布袋,缓缓摊开。


    “祁小姐,内服药稳住根基后,外治该开始了。”时月的声音平稳,目光落在祁夙清冷隐忍的脸上。


    “主要靠针灸,刺激穴位,疏通淤堵的气血,缓解疼痛,也为日后…可能的一线希望打基础。”她刻意省略了那些艰涩的穴位名称和凶险的细节,只点明核心,“过程会很痛苦,尤其刚开始。”


    祁夙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毯边,随即松开,眼神平静无波:“无妨,再痛,也比不上这五年日日煎熬。开始吧。”


    她早已习惯了与痛苦共生。


    燕儿被时月示意守在门外。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也圈出一方只属于她们二人的私密空间。空气仿佛凝滞,带着一丝紧张。


    祁夙解开外衫,素白中衣也褪至腰间,俯卧在铺着厚软褥子的榻上。纤薄的衣料下,白净的腰背线条绷得笔直,透出主人的紧张。时月洗净手,凝神静气。她取出细长的银针,在特制药水里浸泡片刻。


    第一针落下。


    “嗯……”


    祁夙身体骤然绷紧,一声压抑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一股尖锐的酸麻胀痛瞬间从腰部炸开,直冲头顶!冷汗顷刻间濡湿鬓角。


    时月手下不敢停,第二针、第三针……银光闪动,精准刺入。


    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同时刺入骨髓,在神经上疯狂搅动!祁夙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软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死死咬住下唇,将更凄厉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在室内回荡。汗水浸透了她的中衣,勾勒出单薄而痛苦的轮廓。


    时月全神贯注,捻动针尾的手指稳如磐石,却能清晰感受到手下身体每一次因剧痛而痉挛般的颤抖。当一根针落在腰侧一个关键位置时,祁夙终于控制不住,肩颈猛地向上扬起,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痛呼:“啊————!”


    “忍一忍!气血在冲撞淤堵,这是必经之痛!”时月立刻停手,一手稳稳按住祁夙剧烈颤抖的肩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沉声安慰“撑过去!”


    祁夙眼前发黑,仿佛被无边的痛楚吞噬。就在意识濒临溃散的边缘,肩背上那只温热而沉稳的手,像黑暗中唯一的浮木,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支撑。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猛地抓住了时月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时月的皮肉,力道之大,传递着她无法言说的痛苦与依赖。


    时月痛得手掌轻颤却没有挣开,任由她抓着。她能感受到那纤细手腕下传递的剧烈心跳和濒临极限的颤抖。这一刻,她们之间医患的界限似乎模糊了,只剩下一个生命在痛苦中挣扎,紧紧抓住另一个能带来微末希望的生命。这份在极致痛苦中展现出来的脆弱与信任,沉重地敲击着时月的心。


    不知煎熬了多久,时月终于取下了最后一根针。祁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瘫软在榻上,半脱的中衣也已经湿透,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只剩下微弱的喘息。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汗珠。


    时月也松了口气,额角沁出汗意。她取过温热的布巾,动作异常轻柔地替祁夙擦拭额角和颈项的细汗。


    当布巾擦拭到后背时,时月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祁夙滑腻微凉的皮肤,祁夙整个人轻轻颤抖了一下。时月方才只顾着施针根本无暇关注其他,这会儿才看清祁夙的腰背,白皙素净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线条美得不可方物。时月不敢多看,慌乱间移开视线,耳尖微微泛起红晕。


    “……多谢。”许久,祁夙才沙哑地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被痛楚冲刷得格外清亮,褪去了惯常的冰冷,只剩下疲惫和一丝微弱几乎看不见的希冀光亮。她看着时月近在咫尺、带着倦意却专注的脸,感受着额上轻柔的触碰,心中那层厚厚的冰壳,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短暂的沉默后,祁夙靠在软枕上,望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眼神逐渐变得深邃平静,似乎方才在床榻上痛到惊呼的人并不是她。


    “时大夫今日所受之累,所见之痛”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不过是这祁府给予我的冰山一角。”


    时月擦拭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


    祁夙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开始讲述,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他人的悲剧。


    “府中二房祁柳氏,她本是妾,因生了一子祁耀、一女祁蓉,又惯会讨父亲欢心,在我娘亲去后不久,便被扶为正室。”


    “祁耀贪财好色,祁蓉骄纵狠毒。他们母子三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只因我是嫡长女,哪怕废了双腿,只要活着,便是他们独占祁府家财的最大绊脚石。”


    “五年前那场意外……”祁夙的声音陡然转寒,“就在祁蓉生辰宴后,花园假山旁的石阶上。当时只有我和祁蓉的贴身丫鬟在场,事后,那丫鬟被柳氏寻了个错处,发卖得不知所踪。父亲只听柳氏一面之词,信了是我不慎失足。”


    “这些年,明枪暗箭,从未停歇。”祁夙的目光转向时月,带着洞察一切的冷冽,“克扣用度,汤药里动手脚,散布流言毁我清誉,甚至撺掇父亲将我许配给行将就木的老朽或声名狼藉之徒……都是他们的手笔。那日父亲突然闯入,亦是柳氏告状之功。”


    “祁府于我,非家,乃虎狼之穴。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祁夙阖上眼,浓密的睫毛下是弄弄的倦意与疲惫。


    “我今日坦言相告,并非求怜。只是时大夫为我诊治,便已踏入这漩涡。柳氏绝不会坐视我的腰疾好转,她定会想方设法阻挠你,甚至……对你不利。”


    时月的心沉甸甸的。她猜到祁府水深,却未料凶险至此!柳氏母子的狠毒,祁夙处境的艰难,那腰伤的意外……一切都透着阴谋的味道。她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从剧痛中熬过来、此刻又陷入冰冷回忆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祁夙再次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时月,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时大夫,这针灸之法,需日日施为,方能见效。我知你不喜拘束,更不愿卷入这宅院是非,但……”她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若想抓住这一线生机,便离不开你的针。而你若每日往返客栈,一则耗时费力,二则恐给柳氏可乘之机。”


    祁夙看着时月,眼神里有脆弱,更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想请你暂且留宿府中。我这偏院虽简陋,却也清静,腾出一间厢房绝非难事。如此,既能方便施针,也能稍避些明枪暗箭。”她微微倾身,语气近乎哀求,“时大夫,夙…恳请你,暂留一段时日。待我病情稍稳,经络初通,绝不再多留你一日!”


    时月沉默了。她确实不愿卷入这深宅大院的泥潭,更习惯自由自在的行医。祁府这潭浑水,一看就不好趟。


    她下意识地想婉拒“祁小姐,这恐有不便,我……”


    话未说完,房门被轻轻叩响。燕儿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小心翼翼,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紧张和担忧。看到祁夙虚弱的样子,燕儿的眼圈又红了,她将药碗放在小几上,低声道:“小姐,药好了,您趁热喝点吧!” 她的目光扫过祁夙濡湿未干的鬓发和略显苍白的脸,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时月,那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祈求。


    时月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看着燕儿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再看向祁夙。她正安静地等着自己的答复,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希冀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仿佛时月一个不字,就能轻易将其吹灭。


    这深宅之中,孤立无援。她若走了,祁夙这刚点燃的一线生机,恐怕转瞬就会被冰冷的现实扑灭。祁柳氏的手段……祁夙的腰伤,还有那意外的疑云……


    时月深吸一口气,迎上祁夙等待的目光,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


    “好!为医者,救人救到底。祁小姐,时月暂且留下。”


    祁夙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一直强撑的坚强似乎裂开一道缝隙,她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的发丝中。窗外暮色渐浓,笼罩着这座深宅大院,也笼罩着这间刚刚建立起脆弱信任与同盟的屋子。


    时月:非礼勿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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