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负君天下.卿心葬何处

作品:《折骨为饵:权巅为她倾

    时隔一月,我再度踏入了侍中府。熟悉的藏春香萦绕鼻尖,案牍堆积如山,白衣男子依然端坐其后,笔走龙蛇。一切都似昨日重现,却又一切都变了。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我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目光死死锁住那个身影,积攒了半月的悲愤、质问终于冲破了齿缝,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祁琰——”


    笔尖顿住,墨迹在纸笺上晕开一小团深色。他抬起头,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眸子望了过来。


    几乎是瞬间,那专注公务的疏离便化开了,祁琰起身,步履从容,带着令人心旌摇曳的温雅笑意朝我走来。“卿卿想我了?竟主动寻来。”声音是熟悉的亲昵,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情。


    男子伸出手,作势要牵起我的手,姿态自然得仿佛我们昨日才依依惜别。我猛地后退一步,怒意再也无法掩饰:“何须多费口舌!你这么聪明,连豫州会有水患都能提前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你应当再清楚不过!”


    那春风般的笑容顷刻间冰消瓦解,露出一张漠然的脸。


    空气凝固了。


    “摘掉罢,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闻言,我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幕离。


    为了这一趟,我耗费了多少心思——层层掩饰身份,在城内绕了不知多少个圈子,只为避开那些如影随形的非议。身为太子曾经的宠妃,却在他刚倒台便迫不及待地踏入权臣的府邸献媚?北域人的“礼义廉耻”怕是又要被南朝士子们挂在嘴边狠狠批驳一番了。


    我抬手摘下幕离,露出真容。


    “是你做的吗?”


    答案早已心知肚明。


    可心底深处,竟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谬的希冀。或许……或许他会骗我?哪怕这可能性渺茫得像他不是祁琰,若他肯骗我,我是不是还会像从前那样,飞蛾扑火?


    “是。”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只一个字,便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我头顶。


    我冷笑一声,继续问道:“你怎知太子会相信你的情报?”


    “借你之口,那便是你的情报。”


    “你笃定他会信我?”


    “呵,你不知吗,他爱你胜过一切。”他接着说:“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的言语,都告诉我他是个可悲的人,爱你至深,蒙蔽了双眼,连这个都察觉不出来。”


    脑海闪过沈昭渊为我做的种种事情。在我受伤昏睡时默默照顾了一天一夜,在冬夜里为我搓脚取暖,甚至在得知我被长乐公主嘲笑,跪在宣室殿前滴水未进求来抬我为正妻的旨意,只不过还没等大婚,他就被我推入了深渊。


    这些曾被我视为负担与愧疚的深情,此时竟被祁琰用如此轻蔑的口吻道出。


    “自始至终,你对我有一丝爱吗?”


    “天下为重。”


    祁琰的天下是冰冷的权柄与算计,而沈昭渊的天下……曾经,是有我的。他那日在摘星楼,亲口许诺要让我做南朝的皇后,与我共治天下。


    “何为轻?”


    他不语,我再问,“你对我的好皆为利用……可曾有过后悔?”


    我也不知为何想问。能落入如今这般的境地,与他而言,我只是一件衬手的工具,不是爱人,更不是妻子。


    “落子无悔。”


    男子淡淡地看向我,那个眼神冷漠如海,深不见底,让人望不见哪怕一丝光。


    这才是真正的祁琰。


    我只觉得好笑,叹自己傻,初见他时,还在想世间有此谪仙,亘古未见。


    我抿了抿唇,不欲多言,转身便走。


    “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待在建康。”


    我抬脚的姿势一顿,背对着他道:“不必了。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誓言空,尘事了。


    我输尽一切,无人依仗,无人相护,他竟还想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让我留在这里当个活靶子。此人好生冷情。


    “别走。”


    他的声音罕见得有一丝滞涩。


    我心下一颤,都忘了挣开他的手,“你到底想要我如何?”反应过来后,我立即将手抽开。本想沉住气,维持最后的体面,心中的苦涩却还是止不住地冲破堤防,倾泻而出。


    “我之前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明知你在远离,我却还像花追太阳一样地追着你跑。现在我力竭了,后悔了,遂了你的意,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不要再挽留我了,你知道的,我已经给了你一切,再也禁不住你的折磨。”


    “你不爱我,我也不再爱你。所以…我放过你了,你也该放过我。”


    “等一下。”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静待他下文。


    事到如今,我为鱼肉,生死皆系于他一念。沈昭渊即便被废为庶人,终究是南帝血脉,一时半刻性命无虞。所有的仇恨与清算,必将先落在我这个侧妃身上。没有祁琰的首肯,别说离开建康,我就连见到第二天的晨曦都是奢望。


    不多时,男子开口了。我睁开眼睛,便见他在我身后拨弄,“你在做甚?”


    他将一串珠子捧到我面前:“勾住了。”原是我的珍珠禁步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阴阳佩。他的“等一下”原来是这个意思,亏得我还以为他在挽留我,真可笑,我又自作多情了。


    你该知晓的呀,祁侍中最擅弄权,只玩弄人心,自是没有心的。


    见那人还在慢悠悠地解珠子,我忽然忆起初入南宫时梅香朦胧的春夜。


    他说珠玉相缠,乃大吉之兆。我当时傻乎乎地信了,以为他是我的贵人。现在才知是匡人的鬼话,这分明是大凶之兆,自从和他认识,我愁的时候胜过喜,思念的时刻多过相处。


    所以同样的错,不许犯第二次。我抽出袖中弯刀,一刀斩断禁步,珠子噼里啪啦地崩一地,在我们周围欢腾。


    “从此,我们恩断义绝。”


    我不会凫水,却还敢踏入朝堂的海域,想着能让祁琰多在意我一分也是好的,他当然没有推我,只是用赞许的目光鼓励我越陷越深。如果说我嫁给太子以后安分守己,不再和祁琰纠缠,我便也不会害人害己了。所以说,我不怨他,也没资格,这所有都不过是我咎由自取,求来的。


    江疏月,别回头。


    一直往前走,永远都别回头。


    心绪纷乱如麻,除了对祁琰的感情,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我。我只顾向前冲,足下来不及避让,丝履碾碎了廊下几朵早凋的梅花。


    沈昭渊现在如何了?骤失储位,沦为庶人,还要背负通敌叛国的污名,再也不能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以他那样骄傲的性子,这比杀了他更痛苦吧?


    想起他昔日在朝堂上为公孙将军诉冤,他巡视麦田时亲力亲为,又想起他每日天未亮便去到练兵场。


    他或许不够祁琰那般老谋深算,但胸中自有丘壑,心怀黎庶。这样一个本该成为明君的人,却因我的自私和轻信,被生生践入泥泞。


    我慢慢蹲下身子,端详着那几朵花,花瓣已经变得模糊不堪,零星的汁液沾湿了石砖,这是它们在流血呢。


    我抚摸着花瓣,感受着它的痛,力道轻得像风一样,“对不住,我踩到你了。”说着,我将花儿揭起,又随着其余四散的花瓣一起堆在梅树下。


    我不想它们无人在意,死也要死得其所,就像汉人说的,化作春泥更护花。我什么时候死?死的时候能死在爱的人怀里吗?我眨了眨眼,却感觉不到一丝水润,眼眶干涩得就像被大漠的无尽之沙填满了,终究才明白了璇玑师太的那句话。


    有些痛,是哭不出来的。


    初春的风卷着尘土,扑打在城门高耸的灰暗砖石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幕离的早已戴上,我却还是裹紧了身上不起眼的粗布袍,目光急切地在城门附近攒动的人影和车马中搜寻。


    找到了。


    就在离城门不远的一片空地上,停驻着数十辆简陋的马车和匹驮着沉重行囊的驽马。即使被废黜,流放为庶人,沈昭渊的百人队伍也带着超出寻常庶人该有的规格,甚至还有一些忠心耿耿者随行。这与其说是流放,不如说是一场狼狈的迁徙。


    沈昭渊就站在最前方一辆马车旁。他穿着一身布衣,昔日储君的华服金冠早已不见踪影,但那挺拔的身姿和眉宇间的傲气,难掩他刻入骨血的尊贵。


    他正低声对小栓子吩咐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心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又沉甸甸地坠下去,带着尖锐的疼痛。我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张了张口,那句话却卡在喉咙里,像一块烧红的炭,灼得生疼。


    他似乎有所感应,话语顿住,缓缓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那人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风卷起他鬓角的几缕发丝,拂过他瘦削了许多,却依旧棱角分明的下颌。那双曾盛满星海般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像结冰的湖面,刺骨无比,只因它曾经是那样的炽热。


    其实我是先写了十万字“我”与祁琰、沈昭渊的感情纠葛,然后写到五分之一突然爱上了草原文化,所以临时决定让他们去流放


    哎,我真的是太随性了,真的让人很苦恼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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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负君天下.卿心葬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