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指间沙未冷.天上月先圆
作品:《折骨为饵:权巅为她倾》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没入戈壁,棕榈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沙地上。远处村落的方向,终于有了动静。
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在一个之前的红衣黄帽的老者带领下,抬着几个用粗布覆盖的藤筐走了过来。他们停在距离我们营地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将藤筐放下,警惕地盯着我们。
老者掀开粗布,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堆黑黝黝、粗粝得硌眼、散发着原始麦香的黑麦饼;几块风干得如同木柴、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肉条;一小堆深褐色、皱巴巴的椰枣。没有鲜蔬,没有调味,只有这些最基础、仅够维持生命体征的东西。
“东西在这里。”老者声音平板,听得出没有任何想和我们交谈的**,“按你们的人头算,够今晚一顿。换的东西呢?”他目光扫过我们队伍中几匹还算健壮的驮马,以及散落在地上、从沙子里挖出的、包裹着丝绸的零星货物。
沈昭渊站起身,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朝白统领微微颔首。白统领立刻上前,将早已备好的几匹色泽依旧鲜亮、质地细腻的南锦,和一袋沉甸甸的盐推了过去。
老者弯腰,枯瘦的手指仔细捻了捻锦缎的纹理,又掂了掂盐袋的分量,这才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挥挥手,村民立刻上前,沉默而迅速地抬走了我们的货物。整个交易过程,除了物品摩擦沙地的窸窣声,再无他响。冷翡洲的人拿了东西,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村落边缘那片浓密的树影里,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被我们身上沾染的所谓“血沙”之气所玷污。
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看沙地上那些简陋却无比珍贵的食物,所有人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生的希望,在这一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黑麦饼被小心地掰开,放在篝火旁烘烤,焦香弥漫开来;肉干被撕成细小的条,投入盛着浑浊湖水的陶罐里,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熬煮,渐渐渗出一点微薄的油星和咸腥气。当那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肉汤被分到众人手中时,营地中响起一片低低的、满足的喟叹。
我捏着手里那块烤得温热,却依旧坚硬的黑麦饼,毫无食欲。
我抬眸。只见不远处,那人靠坐在树干旁,垂首注视着膝上摊开的舆图。眉心紧蹙。手上拿着饼,一碗肉汤放在脚边的岩石上,看样子都没动过。
他也没胃口么?是舆图上预示着前路更艰险,还是……这绿洲短暂的安宁,也无法抚平他心头深埋的忧虑?
“女郎,您不饿吗?”身边响起小栓子清亮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仿佛永远填不满的活力。
我看到了,他早已三两口将自己的饼和汤囫囵吞下肚,刚围着篝火转了一圈想再讨些,却只讨到了他师傅一个严厉的眼刀子,讪讪地缩了回来。
所以,他此刻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的食物,眼神亮得如同沙漠里的星子。
难怪今天没有星星呢。
我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嗯,不太饿。”
“我还小呢,在长身体!”小栓子立刻接话,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您要是真吃不下,扔给我呗?浪费粮食可不好!”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仿佛那里是个无底洞。
“已经十六岁了,这么高了还嫌不够呀?”
看着他这副活宝模样,连日来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阴霾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我没忍住,唇边溢出一丝笑意:“那我是什么,老沙妖吗?”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竟还有心玩笑。
我也才十七。可这十七年,已恍如隔世。
“女郎是天仙下凡呀,活到一百岁都是美貌永葆。”小栓子闻言,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白统领,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凑近些,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道。
这恭维太过浮夸,却也冲淡了我心头的苦涩。该长皱纹时就该长,那样,等老了当外婆的时候,笑容才会更慈祥。
“嗯…嘴真甜。”我顺着他的话,声音放得轻缓,带着一丝刻意的怅惘,“可惜啊,我现在可没有河三鲜、八珍煮干丝、西湖醉虾给你解馋了。对了!还有一品楼刚出炉的蟹粉酥,那才叫酥脆掉渣,一口下去,满嘴鲜香……”
话音未落,小栓子的肚子便极其响亮地“咕噜噜——”叫唤起来。他脸腾地红了,窘迫地捂住肚子,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女郎您别逗我了,我只要它!”少年指着眼前的饼,露齿大笑。
我霎时黯然。原本大家不用受这个苦头,可以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品味佳肴。如今,却连一块粗糙的黑麦饼,都成了值得争夺的珍馐。
我将手中未动的饼和那碗凉透的肉汤都递给他,想了想,又把分得的几颗椰枣也塞了过去:“喏,都给你。”
小栓子接过饼和汤,喜滋滋地道谢,却把椰枣推了回来,认真道:“不行哦,我太甜了,招桃花…小青梅会苦恼的。”他挠挠头,笑容里带着点傻气,却透着一股扎根于平凡生活的、令人心酸的温暖。
他捧着食物,像捧着什么宝贝,跑到一边和同伴凑在一起,谈笑分食,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竟也被他们吃出了几分欢腾。他们的笑声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营地里漾开一圈微澜,衬得那些沉默咀嚼、眉头深锁的身影,愈发沉重苍凉。
夜未央,火光尽。只有守夜侍卫在营地边缘来回走动,传来轻微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轻响。大多数人都在饱腹后的困倦中沉沉睡去,鼾声此起彼伏。
我毫无睡意,摩挲着手里的埙,冰凉的触感也无法冷却心头的纷乱。
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向那棵棕榈树下。
他也还没睡。清冷的月光透过叶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膝上的舆图已看不真切,但他沉思的姿态却未曾改变。
身体比思绪更快一步。我撑着身下粗糙的沙地站起身,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这夜的安宁,也怕惊扰了他,一步一步,朝着那片树影走去。
他似乎有所察觉,在我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猝然相对。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亮的,映照着我的面庞,就连我眼角的痣也看得见。
“怎么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夜色的微凉,却没有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
白日里强压下的所有情绪,仿佛都在这温和的一句询问中找到了出口。我垂下眼睫,避开他太过清明的目光。
“胃疼,陪我去散食罢。”
曾几何时,在东宫无数个夜晚,总是他搁下笔,揉着眉心,语气平淡地对我说:“饭后积食,有些不适。陪孤走走?”那时我常是不情不愿,觉得他扰了我独处的清闲,如今竟也角色互换了。
然而,沈昭渊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眸色在月光下深不见底,辨不出情绪。
我也站在原地等着。湖水拍岸的轻响,远处风的低吟,营地的鼾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我的心跳清晰无比。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
终于,他笑了笑。
“你没吃。”
不是疑问,是陈述。他竟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一股细微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冲散了胃里虚假的绞痛。
吃了。光看他,我就饱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月光下划开一道流畅的弧线。他自然地走到我身侧,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笼罩。
我们并肩,朝着营地后的沙丘走去。脚下柔软的细沙,每一步都会陷下浅浅的印痕,旋即又被夜风悄然抚平。
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寸距离。
这一寸,在寂静的月光下,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连绵的沙丘上流淌着一层朦胧的、近乎虚幻的银辉。
我掬起一捧沙,感受着它尚未散尽的微温,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上抬升。越过沈昭渊的侧影,越过低矮的沙丘,最终定格在那片无比澄澈的蓝夜。
“指间沙未冷……”望着天穹那轮近乎圆满的玉盘,我深吸一口气,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伤、释然的情绪涌上心头。我深吸一口气,一句感叹轻轻逸出唇齿:
“天上月先圆。”
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了这片刻的安宁。
男子也停了下来,侧过头看向我道:“是呀…”他低低应和,“算下来,今日是十五了。”
十五了……
原来,我们离开那锦绣繁华的都城,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竟已三月有余。不知故园之中,他们是否一切安好?抑或早已物是人非?这圆满的月,是否也照着那深宫里的寂寥、照着建康城依旧流淌的秦淮河?
流放之路,何止千里,每一步,都在远离,都在诀别。月亮照亮了来路,却照不清归途,或许有些事情我该问清楚。
“沈昭渊,今日你——” 我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
物是人非好心殇,冷冷的暧昧让人心里暖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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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指间沙未冷.天上月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