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运动会

作品:《来去之间

    周一上午第四节课下课前,李浩然一直坐立不安,几分钟一抬头看表。


    王老师正看着他们写时间轴默写,看到他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以为他没背好不会写。结果溜达到他旁边一看,写的还成啊。她轻轻点点桌子,扭头示意他,“想上厕所就去,考的差不多了。”


    李浩然一点点想上厕所的意思都没有,但是王老师那么说了,他只好低头小声说谢谢老师,然后走出了教室,在门口转悠了一大圈,又从后门绕进来了。


    至于吗?他在心里唾弃自己,至于这么紧张吗?讲讲题,又不是上梁山起义。充其量算好学生的互帮互助呗,不对不对,应该算西电东输,西气东送……


    什么乱七八糟的。桌子底下,李浩然狠掐了自己一把,冷静一点好吗?


    下课铃响了,张博予拉他,“走啊,吃饭去啊宁儿?”他摇摇头,“你先去吧,我中午有事。”


    “行,”张博予拍拍他肩膀,“那我先去了啊?晚了砂锅没了。”


    离竞赛班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李浩然翻了一堆考过的卷子出来抱着,又挑挑拣拣,把分数太低的那几张塞回去。坐着也是坐着,李浩然随意翻了翻下午要考的政治提纲,那些黑色的字像一缕缕黑烟在他眼前飘,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现在走过去吗,还是再等一会呢。闻野去哪里吃饭呢,他什么时候吃完呢。问人家题,是不是至少要给人家买瓶水啊?李浩然坐在座位上胡思乱想。


    阳光照到窗边柳老师养的小多肉的时候,李浩然正好走到实验楼二楼的楼梯口。偶然一撇,阳台上有盆花。


    这里也有一小盆多肉。李浩然踮脚,费力够下来后捧在手里端详。盆底还贴了个爱心小贴纸,照顾的挺好的,就是怎么放这儿了呢?紫外线太强,会晒死的。


    “咚咚,”顺着声音,李浩然往楼梯上面看,逆光什么也看不清。他稍微眯了下眼睛,那个人影就走到离他两级台阶的位置。


    闻野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拿了一叠笔记,“上楼吧。”


    “哦,好。”李浩然手忙脚乱地把小花放在楼梯口的书架上,“我来了我来了。”


    他们在三楼走廊尽头的科技类竞赛实验室门口站定,闻野拧开了那间小教室,打开灯,转头对李浩然说,“进来吧。”


    李浩然小声嘀咕,“那这个班的学生中午回来怎么办?”


    “不会有别人的。这个竞赛今年没人报,教室空挺久的了。”说完,转身拉了把凳子,转头示意他,“坐。”


    李浩然把手里攥的一大把卷子递给闻野,闻野随意地翻了翻,然后把手里的练习册递给他,“这学期期末考到概率统计,”闻野打开目录指给他看,“先从直线的位置关系开始吧。期末考完试我带你从集合开始从头过一遍,如果你学的快,也可以提前讲讲下学期的圆规曲线和导数。”


    李浩然有点惶恐,说的不是“有不会的题可以问问”吗,这个架势怎么瞅着是要给他补一对一啊。他小心翼翼地问闻野,“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了?”


    “没关系,”闻野又开始翻他手里拿的那堆卷子,“我不怎么觉得只讲错题有什么用。你现在的成绩,”他晃晃李浩然上周四周考62分的数学答题卡,“基础知识点是一定有问题的。”


    没理会对面面红耳赤的李浩然,闻野打开他自己的笔记递给他,“今天中午就到二面角吧,你先背笔记,背完了把这页选择题做了。”


    “干嘛?”闻野看着对面的人眼圈红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啊,选择题很好做的。”


    “谢谢你,”李浩然手足无措,“真的,太感谢你了,我……”闻野递给他书的手一翻,是一包万宝路的黑冰爆珠。


    “我不用……”


    “说了给你带嘛,”闻野想了想,又补充道,“少抽点,至少下学期开学前,你就抽这包吧。”


    后来无数个午夜梦回的瞬间,闻野都很想一拳打死今天主动带烟给李浩然的自己。但是没办法,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他不要再哭了。


    “想什么呢?”陈小玉拍拍他,“闻野上跑道了嘿!”


    宁清和回过神来,“哦。”随即反应过来,“他不是刚跑完八百吗?”


    “是啊,”陈小玉抿了一口水,“没办法啊,跑三千的赵乐跳高的时候脚崴了,老严就让闻野顶上了。”


    “……赵乐脚崴了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大概就是你杵着下巴傻笑的时候吧。”陈小玉又打开一包海苔,“你刚想啥呢,想的专心致志的?闻野热身前叫你你都没搭理他。”


    “没什么,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宁清和从陈小玉那顺来一个海苔球,“你今天带的吃的都好高级啊。”上面写了一堆泰文韩文日文,一个字看不懂。


    陈小玉更疑惑了,“这不是你的吗?刚才闻野让我递给你,他说是你的啊?我还想问你在哪买的呢。”


    “哦对,”宁清和一拍脑门,“这是我昨天晚上外卖点的。”


    “三千米。”宁清和念叨好几遍,“这得跑多久啊”


    宁清和对三千米没概念,他从小到大体育都是倒数,大一选排球,最开始让同学间对垫,后来体育老师说和他对垫过了也可以,还是过不了。球满场飞,体育老师满场追,眼看着是必然要挂科,体育老师把眼睛闭上,在体测表上记了个最低分,“过了啊,过了。”


    下课后,他在学习通私信感谢体育老师,老师说没事,大小伙子多吃点,假期好好锻炼锻炼,然后委婉地建议他,下学期学发球,那个更难,下学期选健美操或者太极吧。


    “不知道啊,我能跑到太阳落山。”陈小玉又摸了一个海苔球,“不对,应该也不是跑到终点的,应该是爬到终点的。”


    吃了半天,无聊的很,陈小玉拍拍裙子站起来看,“哇塞前面的人跑好快。”前三个应该是体队的,闻野现在排第四。这时候张博走过来,“还有两圈,一会不管咱班同学跑第几名,广播报成绩的时候大家都喊两嗓子。”大家纷纷说好,宋雨佳摇了摇手里的手板表示支持。


    还有两圈啊。宁清和拿了瓶水,想偷偷摸摸溜走,被张博抓个正着,“大大方方送呗,都知道你和闻野关系好。”又神神秘秘地凑近他,“不过我可知道,要给他送水的人还挺多呢。你一会儿见机行事哈。”宁清和点点头。


    没关系的,宁清和安慰自己,他只会接我的水的。因为我就是这么写的。


    宁清和刚才随手抓的那瓶水是冰的,他没什么给人送水的经验,旁边也准备送水的小姑娘提醒他,刚跑完步的人最好喝点温的电解制水。


    还有一圈半,现在去买电解制水显然是来不及了。宁清和只能尽力把手里这瓶变成温的。


    明明太阳很大的,晒了一会儿,冰碴是没了,水还是凉的。眼看着还有半圈闻野就到了,宁清和把水揣在了自己怀里。


    好凉。水瓶冰的他一哆嗦。


    在最后50米,闻野一个加速,越过了第三名,冲过了终点线,一班同学嗷嗷喊他的名字,伴随着激烈的掌声。闻野笑着冲一班的方向挥挥手,然后慢跑两步,冲到宁清和的怀里。


    “哎呀,跑的有点猛,刹不住了。”闻野虚虚搂住宁清和的腰,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给我送水来啦?”


    “嗯,”宁清和从怀里掏出那瓶水,“现在好像不冰了。”他看着闻野变得严肃的脸色,补充了一句,“下次我提前买瓶运动饮料……”还没说完,闻野轻轻握了下宁清和湿漉漉的手,“冰不冰啊?”


    “还行还行,不是,不凉不凉不凉不凉,”宁清和觉得自己脸好热,他在心里念叨,天太热了,天太热了。又暗自祈祷别被看出来。宁清和把水丢到闻野怀里,“你多喝两口吧。”


    闻野轻轻拽住要往回走的宁清和,“跑完马上停住不好,你陪我转两圈呗。”他尾音带了一点柔软的语调,宁清和很容易就被引诱,懵懵懂懂跟着他往阴凉的地方走,“好吧好吧。”


    运动场后面是一大片荒废的草场,他们俩沿着湿润的草地边缘溜达,闲得无聊,宁清和指着那些在闻野看来一模一样的绿油油的小草给他看,“这个是乌拉草,”又指了指某一朵金黄色的小花,“这个是屋根草。”


    “你好厉害啊,”闻野随手揪下来一根,转过身来冲他摇了摇,“我就认识这个,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也很好玩,”宁清和揪了一大把,手指上下翻飞,三下五除二就编了个兔子,“厉害吧?”闻野接过兔子,三瓣嘴和小尾巴都有,“好厉害啊,谁教你的吗?”


    宁清和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我爸教我的。”


    “我爸挺厉害的,”宁清和倒着走,看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草地,“他画画很好看,还认识挺多花啊草啊的。”


    闻野捧着狗尾巴兔子没说话,半晌,他问宁清和,“你看过怪物吗?”


    “是枝裕和的那部吗?看过,”宁清和笑了,“知道每一朵花的名字的男孩,很可怕吗?”


    “不可怕,挺可爱的,还很聪明。”闻野也笑了。阳光下,他的嘴角盛了一小碗圆圆的金黄色蜜糖,“但是我印象最深的不是这段。”


    “宇宙一直在膨胀,有一天宇宙会破碎,时间会倒退。”闻野轻声背诵那一小段台词,最后一句话,却珍而重之地一字一顿,“我们会重生。”


    “是吗?”


    “是吧。”闻野冲他眨眨眼睛,“我们可以做好准备,万一哪天想见的人就回来了呢。”


    “那很好了。”宁清和说,“我们往回走吧,一会儿该颁奖了。”


    回去的路上,宁清和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不想让我爸回来。”


    闻野把喝空了的瓶子抛高,又接住,“那他就不会回来。”


    “我也不想重生,我现在就很幸福。”


    “是吗?,”闻野用兔子扫了扫宁清和的鼻子,“那宇宙不会爆炸了。”


    宁清和被他笃定的语气逗笑了,“你和上帝是亲戚啊,想爆炸就爆炸想不爆炸就不爆炸。”


    “嗯哼,”闻野懒懒散散地回答,“我有点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