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降下车窗。


    想将车厢里暧昧黏稠的气息散散。


    裴行之拧开一瓶水递给他，许雾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他不太敢看裴行之，只能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怎得，越往里开，许雾便觉窗外的景色越发熟悉。


    虽然可能每个落后山区的山路都是这样——蜿蜒曲折，两边是直愣愣的岩壁，草长得乱七八糟。


    但内心升腾的、仿佛曾经走过很多遭的熟悉感太诡异。


    许雾没法忽视，皱了皱眉。


    裴行之问他：“怎么了？”


    转头看见男朋友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许雾脑子里提起来的弦松了松。


    “没事，”他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倾吐出一些心声，“我就是，感觉好像来过这里。”


    裴行之眸光定了定：“什么时候？”


    “不知道，不应该来过的。”许雾说。


    可是……


    当越野车停在一座灰白色的建筑前，许雾真的是浑身上下立起了鸡皮疙瘩。


    太像了。


    斑驳的铁门、门匾上写着“向阳儿童之家” ，后缀还画了一个小太阳，旁边褪色的彩漆墙、以及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种种细节。


    许雾无法再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巧合。


    这里几乎是和记忆里的孤儿院复制粘贴的空间，但经历的时间明显不一样。


    眼前的建筑要比记忆里更加陈旧、灰暗，院里的那棵槐树也愈发歪了，仿佛平增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压在它的脊梁。


    见许雾的脸色发白，裴行之凝起眉心，“怎么了？”


    “许雾，”他的神情是少见的凝重，“你有哪里不舒服的，要和我说。”


    大抵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重了，裴行之抬手握住许雾两边的胳膊，微微垂下头、额头几乎都要抵着，他放缓了声音：“好不好？”


    看见男朋友担忧的神情，许雾怎么会不动容呢？


    可他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说我怀疑这个孤儿院跟我原世界里的孤儿院是同一个吗？


    许雾咬了咬唇，把所有错愕、疑惑都强压下去，他不想再骗裴行之说没事，便轻轻抱了裴行之一下。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让我理一理。”


    “你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就是觉得有些奇怪，我想不通。”


    “好。”


    裴行之温暖宽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背。


    从在校园里第一眼见到裴行之时，许雾便觉得他像站在池边的一棵挺拔的树，宽广、可靠，让人莫名有归属感。


    现在亦如是。


    这棵树仿佛变成了一个锚点，牵引着他。


    等许雾从裴行之怀里出来，便看见李院长和一群萝卜丁睁着好奇的眼睛看他。


    许雾连忙咳了一声，和李院长握了握手：“您好，我是在网上联系您的小许。”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另一边，裴行之和保镖们打开后备箱，把一箱一箱的物资搬下来。


    有崭新的绘本、彩笔套装、畅销的儿童读物，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糖果……


    萝卜丁们的眼睛顿时亮了，眼巴巴地盯着零食，又很乖地等在原地。


    李院长也看到了，眼里闪着感激的泪光：“真的是让你们破费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在网上联系自己的人是这么年轻好看、善良又周到。


    接下来李院长热情地领着他们走进孤儿院，每走一步，许雾都感觉自己踏入了灰蒙蒙的回忆里。


    还好裴行之始终牵着他的手。


    “这里是孩子们的寝室。”李院长推开一扇门，里面整齐摆放着铁架床，床上的被褥都有些旧，却洗得很干净。


    只是……


    许雾的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一个柜子上，柜门没有关严实，有一片黑色衣角露出来卡住了柜门。


    李院长也注意到了，连忙跑进寝室将柜门打开，“小希，你藏在这里干什么？”


    “这个柜子不透气的！”


    李院长又是担忧又是生气地将柜子里的男孩拉出来。


    那男孩并不矮，大概有一米二，也不知道是怎么钻进柜子里的。


    不。


    他知道。


    许雾下意识地握紧了裴行之的手，想起自己曾经也有一段时间很害怕见外人，每当有新的想来领养小孩的大人，他便会偷偷躲起来。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害怕。


    果然小希缩着肩膀，躲在院长身后，只敢用黑漆漆的、像是小动物般机警又脆弱的眼睛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他们。


    李院长歉意地笑：“不好意思，这孩子有些害怕外人。”


    许雾收回视线，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没事，我们走吧。”


    参观结束后，许雾已经决定要多捐赠一笔钱。


    当然，不可避免的，他有一点移情，希望这个世界里的“向阳儿童之家”能更加明媚灿烂一点。


    更重要的是，他确实看到了李院长的真诚，她是有好好对待每一个孩子的。


    太阳慢慢落下，得知他们返回的车程也要六个小时后，李院长便邀请他们留下来吃晚饭。


    尽管是提前做了准备，但孤儿院的饭菜估计也不会太好吃。


    “你想留下来吃晚饭吗？”许雾看向裴行之，又凑到Alpha耳边小声说，“大概率不好吃哦，我们可以回去吃零食，我留了两包放在车上。”


    裴行之捏了捏他的手指，眯着眼笑：“这么挑食吗，小朋友。”


    被比自己小两三岁的人叫小朋友。


    许雾有几分羞恼：“我不是为你着想吗？”


    “我都可以。”裴行之说。


    许雾又看向守在门口的一群黑衣保镖，问：“那他们呢？”


    “不用管他们。”裴行之眼里有几分薄凉，“他们几天不吃饭都不会死的。”


    他不喜欢许雾关心太多的人。


    只看见他就好了。


    许雾惊奇地看向裴行之：“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冷血哦。”


    裴行之眸光一转，说：“我的意思是，他们有经过特殊训练，饿一顿两顿不会有事的。”


    “这么厉害么？”许雾故意夸道，眼睛越发亮闪闪地往那边看。


    “嗯。”裴行之违心地附和，又实在是想扳回许雾的头，便说，“我也可以的。”


    “我可以七天不吃饭。”


    本来是故意逗裴行之的，但听见裴行之平淡又有些较劲般说出这句话时，许雾的心尖猛地一揪。


    七天不吃饭……那大概是裴行之被绑架的时候了。


    他一下子就后悔了。


    便收了玩闹的心，双眸认真地看着裴行之，说：“行，你很厉害。但我现在觉得把每一顿饭都吃好的人最厉害。”


    “裴行之，你能做到吗？”


    莫名的。


    许雾觉得自己好像在训狗。